兩個人手牽著手, 最終爬到一片高高的斜坡上。
許知意明白寒商為什麼要上來了。
這片陡坡地勢高,往下俯視,剛好能看見那家小旅館的後院, 隻是距離稍遠。
正想著,寒商就鬆開她的手, 從背包裡拿出一副造型專業的望遠鏡。
他竟然帶著這種設備,可見是有備而來。
寒商對著下麵的小院調整望遠鏡的旋鈕。
“你猜我在乾什麼?”他說。
許知意立刻指出:“你明明說過,想當你的向導,第一條就是不亂問你要乾什麼。”
寒商:“你沒有問,這是我在問。”
他這是隻許州官放火, 不許百姓點燈。
既然他問了,許知意就回答:“你好像在找什麼,可能是東西,也可能是個人。”
許知意掃視旅館那邊,補充, “你要找的, 無論是東西還是人, 都應該和華人有關。”
寒商剛才開車路過旅館門口時突然一腳油門, 加速開過去, 應該是看見了前台特殊的陳設, 沒有停下,怕打草驚蛇。
他每到一家旅館,都跟前台狂聊一通,許知意原本以為他在找某個住進旅館的客人, 現在卻覺得,應該是和旅館工作人員相關,否則不會那麼在意前台擺著的富貴竹和供的財神。
寒商撂下望遠鏡, 瞥一眼許知意,“我忽然難得地感受到你號稱一百四的智商了。”
許知意回懟:“那你的感受能力有待加強。”
她伸手捅捅寒商的胳膊,“快看,有人出來了。”
旅館小院中,兩個男人從一間平房裡出來,都穿著貨車司機藍色的工作服,應該是住宿的客人。
他們身後跟著個華人模樣的中年男人,拖著個小推車,上麵堆滿要換洗的床單被罩。
寒商立刻重新舉起望遠鏡。
他認真看了半天,許知意觀察他的表情,覺得他仿佛是有點失望。
寒商終於下結論:“不是他。”
許知意現在已經完全清楚了:寒商跑這麼遠,一家旅館接一家旅館地逛,是在找一個男人,華人,看樣子還是旅館的工作人員。
沒過多久,又有個華人模樣的女人出現,接過小推車,把要換洗的東西塞進一輛麵包車的後備箱裡。
寒商放下望遠鏡。
“澳洲這種小鎮的旅館,一般都是夫妻店,一家人買一個生意,從管理到清潔全都自己動手。”他說,“看樣子希望不大,我們下去問問吧。”
折騰到現在,已經是黃昏,夕陽落得很低,黯淡的陽光順著桉樹葉子的縫隙鑽進來,樹林中卷過的風透著涼意。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下過雨沒乾的斜坡地尤其難走。
寒商這次沒有再問許知意的意見,毫不猶豫地握住她的手,牽著她一起往下。
有他拉著,許知意的運動鞋還是一走一滑。
下到最陡的一塊地方,寒商停下來。
許知意也知道這段不好走,突發奇想,“要是我什麼都不管,乾脆放開了,一路衝下去,會怎樣?說不定反而下得更快。”
搞不好還比這樣一步一滑好一點。
寒商滿臉無語,“你會摔趴在地上,像滑翔機一樣貼著地飛下去,確實更快。”
他鬆開許知意的手,張開一條胳膊,“過來,抓好我。”
這要求聽著很曖昧,不過他的語氣很淡定隨意,一點都不曖昧。
他在等著,許知意在他身上遲疑地上下選擇了一遍,最後摟在他腰上,攥住他的衣服。
寒商沒說什麼,用胳膊把她攬緊。
他單手這麼牢牢地摟著她,另一隻手扶著旁邊的樹,小心地往下走。
他的步子很穩,許知意自覺安全多了,放下心來,開始聊天,“如果現在我們兩個再摔的話,就一起坐滑翔機,雙倍,比我一個人飛得還快。”
寒商認真地低頭看路,“誰跟你一起。我要是要摔了,就把你一個人扔下去。”
話雖這麼說,手上卻抱得很牢。
走過這段最滑的陡坡,他才把許知意鬆開,手又自然地找到她的手,重新握住。
兩個人順利地下來了。
一回到正路,寒商就立刻放開她的手,以示清白。
他說:“我們去那家旅館問問。”
許知意“嗯”了一聲,卻沒跟上他,而是回頭看了眼剛才那片陡坡。
想觀察旅館的後院,爬高一點,合情合理,可是,真的有必要爬到那麼高嗎?
明明稍微往上走幾步就能看到旅館後院。
寒商的清白,好像也並沒有那麼清白。
小旅館的前台依然沒人,寒商拍下叫人的鈴鐺。
“叮”的一聲響。
一個中年男人從後麵出來了,就是剛才看見的那個,見有客人上門,熱情洋溢地跟寒商和許知意打招呼,眼角細密的皺紋堆疊在一起。
寒商說:“我們兩個路過,想要兩個房間。”
老板滿臉歉意,“最近路過的貨車很多,都快住滿了,我看看還有沒有空房。”
結果這裡也隻剩一間大床房。
寒商沒再說什麼,照例刷了信用卡,一邊跟老板閒聊:“你是華人吧?”
老板改口用中文回答,中文說得磕磕絆絆:“是華人,不過我們是很多年前從越南過來的。”
寒商跟老板聊了一會兒,已經弄清楚了。
老板家裡是七十年代越南排華時逃出來的那批華僑。
那時候,華人在越南比較富有,可是排華的風雨一來,幾輩子積累的財富一夜化為烏有。一百五十萬華人,每人都要給越南政府交十二兩黃金買命,交不起就會直接當街槍斃,或者關進勞改營。
一家人的財產在搶劫中被洗劫殆儘,還是想辦法籌到了黃金,死裡逃生。
交了錢也不能留下,他們被扔上一條破舊的小漁船,趕出越南,放逐到公海上。
船上人擠人,食物匱乏,嚴重缺水,一撥又一撥的海盜知道華人都被趕到船上,攔住漁船打劫,
無數條小船經不住風浪,在海上翻了,多數人都葬身海底,他們這艘很幸運,成功停靠到了香港,作為難民,輾轉到了澳洲。
勤快的人流落到哪都有飯吃。
一家人在這片土地上重整旗鼓,白手起家,這家旅館就是前些年用積蓄盤下來的。
這不是寒商要找的人。
寒商繼續打聽:“附近的鎮子還有我們華人開的旅館麼?”
老板對附近很熟悉,仔細想了想,搖搖頭,“這條路往前,一直到卡拉羅山都沒有,再往南就不知道了。”
他倆在說話,許知意的肚子忽然咕嚕嚕一聲長鳴。
許知意有點尷尬,按住肚子。
寒商馬上問老板:“鎮子裡有什麼地方可以吃晚飯?”
老板笑了,“再往前一個路口,有家河粉店,是我女兒開的,你們跟她說是這裡的客人,能打八折。”
這倒挺好,小鎮的食宿全都在老板自家的連鎖企業搞定。
河粉店玻璃窗上貼著大字的“Pho”,店裡擺著小小的木頭桌子,袖珍但乾淨。
老板娘和他爸一樣熱情,聽見許知意跟寒商說中文,也遞過菜單,用中文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