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她不停在想,到底為什麼自己跟四姐會淪落到這步田地,最終清卓得出一個結論,假如沒有男人就好了,要是無父無夫無兄無弟,她們就不會陷入這般困境,她們想像男人一樣得到走出家門的機會,然而正是因為男人有這個機會,所以女人才沒有。
男人占得越多,女人得到的就越少,而得利者決不會答應共享,對他們而言平等就是失權,想要和平相處永遠不可能,誰搶到得多誰才能張口說話。
每個女人從出生起便被潛移默化認可嫁人生子的使命,可現在隴北是女人當家做主,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延續男人的規則?
拉合原本想抱起小清卓,可這丫頭冷得跟塊冰一般,最後便捏了把清卓的臉:“你說得是呢,到底是小孩子,看事情一針見血。”
海月花思索片刻,問:“若是有的女人想要嫁人呢?”
“不給她們這種自由!”拉合想都不想便說,“真要喜歡男人喜歡的不得了,就讓男人嫁給她們,男人到女人家裡來,這不就是嫁?”
了了說:“如果一個世界,女人應當成親的想法根深蒂固,那麼反之也可以,不成親才是正常,成親才是異類。”
就像曾經的隴北男人,留胡子的人多,不留胡子的就是異類,可是當不留胡子的人多了,留胡子的便又成了異類。
“我們隴北女人頂天立地說一不二,就這麼乾!”
極寒之氣籠罩下的隴北女人身體雖不受影響,雜念卻會被凍結,所以她們會變得更貼近本能,更加清醒,等到寒意散去春日到來,新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不會再回到過去。
清卓緊張地搓著一雙小手,她不停地問了了:“我們什麼時候打回去啊?我想回京城,我,我想……”
了了看著她。
“我想見我四姐!”
需要重新長大的清卓頂多也就五歲,有一張圓嘟嘟的小肉臉,她兩手托腮揉啊揉,麵色稚嫩,與老氣橫秋的語氣對比鮮明:“孟玉堂肯定不會放過她的,他不能人道,一定會在四姐身上發泄,四姐肯定又要隱忍不說……我,我真想現在就回去!”
說著在了了麵前比劃一番,正是當初她在小雪人裡時了了教她的功夫,那時她覺得自己反正都死了學來也沒用,眼下卻無需人催就勤奮苦練。
冰雪鑄就的身軀天賦遠超凡人,所以清卓看著肉墩墩,實際上本事可不小。
孟拓率領數萬大軍深入隴北一去不回,這個消息很快傳回豐國京城,皇帝得知後大發雷霆,這是怎麼回事?!多年打鷹卻叫鷹啄瞎了眼,孟拓是征戰沙場數十年的老將,怎能犯如此愚蠢之錯誤?他可知何謂驕兵必敗?
——皇帝完全忽略了自己下旨讓孟拓出兵的事,畢竟皇帝怎麼會犯錯?
主帥與主力部隊失蹤杳無音訊,可以想見邊疆得是如何一片混亂景象,怕隻怕隴北那邊趁人之危……
一語成讖,沒等皇帝琢磨好派誰去接任大將軍之位,邊疆塘報以八百裡加急送至,塘報上沾滿乾涸血跡,字句寥寥卻言簡意賅,闡明如今邊疆五州已儘數被隴北收入囊中,不僅如此,隴北軍隊還在繼續向中原進發……
皇帝捏著塘報的手劇烈顫抖,如同風中淩亂的花枝,他麵色青白手腳發軟,那薄如蟬翼的一張紙竟在他手裡抖出了唰唰的動靜,望著塘報最後提到的隴北之主,不是旁人,正是被他送去和親的女兒,皇帝再也忍受不住,撲哧一口老血自後頭噴湧而出,腦袋往地上一栽,人就沒了知覺。
四周宮人嚇得六神無主,皇宮內亂作一團,誰也沒想到皇帝能被氣成這副模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隴北的海月花這幾日也有愁緒,她眼睜睜看著脾氣最犟的努爾提乖巧溫順帶著一眾男人學習織布縫補,再想想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心裡氣不打一處來,她就不明白了,怎麼自己兒子就一點不聽話?
明明努爾提比塔木洪還不好搞,怎麼拉合就能製住努爾提?
塔木洪堅守隴北男人的尊嚴,絕不肯拿起針線,更不願學做飯灑掃,海月花想不通,隻得朝拉合求救。
畢竟是好朋友,拉合也不藏私:“努爾提不聽話,那是因為我讓他不聽話,塔木洪聽話,是因為你將他教的太優秀,他有了主見,自然不會聽從你的安排。”
身為最受弘闊可汗青睞的長子,塔木洪不僅驍勇善戰,還能夠獨立思考,思想行為都趨近成熟,可以這麼說,離開海月花他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假設如海月花預料中那樣,塔木洪繼任可汗,那麼即便海月花成為可汗之母,也無法改變塔木洪的想法。
努爾提恰恰相反,支持塔木洪的人往往認為努爾提脾氣倔強心性浮躁,給人一種沒長大的感覺,卻不知這是拉合刻意為之,她要那麼聰明優秀的兒子乾什麼?兒子能得到的權力遠遠大於女兒,一旦努爾提得勢,誰敢保證他不會虧待米朵阿蘭與吉雅?
海月花聽得沮喪不已:“你這樣說,我感覺我很蠢……”
拉合沒有反駁,在這之前她也覺得海月花很蠢,全心全意為人付出,無論那人是丈夫還是兒子,她都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結果,沒有保留就代表沒有依恃,這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我跟努爾提說,事已至此,就算不認命也沒有辦法,更何況這是神明的旨意,難道他能犟過上天?”
拉合毫不心虛,“努爾提雖然本事不如塔木洪,可他長得漂亮,皮膚也白。”
海月花不敢置信,拉合卻理直氣壯:“我跟他保證,等塵埃落定天下統一,我便求公主收了他。”
海月花:!!!
她叫道:“這太不公平了!塔木洪不如努爾提漂亮,公主肯定不喜歡!”
就算上半臉跟下半臉的顏色已逐漸統一,可塔木洪跟努爾提根本不是一個類型,哪怕自己說服塔木洪,公主也不一定要啊!
“不喜歡就不喜歡唄,這有什麼?”拉合覺得海月花大驚小怪,“斯日遮活著的時候不也有好幾個侍妾?彆人送的他自己搶的,喜歡就多花點心思,不喜歡就放著落灰唄,這有什麼?隻要給吃給穿有個房子住,以後死了還能風光大葬,這不就夠了?”
海月花,海月花居然感覺拉合說得很有道理。
告彆拉合後,海月花去了塔木洪的營帳,塔木洪裹著被子坐在床上,嘴唇泛白,這幾個月他可不好過,皮膚是捂回來了,身上卻瘦了好幾圈,他又不像努爾提瘦了白了隻會越來越漂亮,總之看著這副尊容的塔木洪,海月花感覺跟公主提這事兒都是自己異想天開。
不過不提也不行,弘闊可汗一死,最有威望的便是塔木洪,如果能夠說服塔木洪,她們能省下很多功夫,女人外出打仗需要糧草物資,隴北地廣人稀,放著男人們光吃飯不乾活可不行。
塔木洪一看見海月花就說:“阿媽,你什麼都不用說,我是不會答應的。”
海月花和顏悅色地在床邊坐下,“塔木洪,不管怎麼說,阿媽永遠都是你的阿媽,無論發生什麼事,阿媽對你的愛子之心都不會改變,你相信嗎?阿媽是為了你好。”
塔木洪垂下眼眸:“那為什麼阿媽給圖娜和木拉拉那麼多,卻置我於不顧呢?”
海月花沒想到兒子這樣敏感,她有些訝異:“可是從前,公主沒來的時候,你得到的遠比圖娜跟木拉拉多,而且多了那麼多年,為何現在圖娜木拉拉隻是享受到一點你過去的待遇,你就覺得不平等?”
所以說,塔木洪其實早就知道兄妹之間的資源傾斜與不不公,隻是他得利,所以他不在意,也不提。
塔木洪沉默半晌:“從來都是如此,不是嗎?”
“從來如此,便是正確?”海月花歎了口氣,“塔木洪,我無法置你於不顧,就算你不能繼位,你也依舊是我的孩子,隻要你願意,你還是能夠生活的很好。”
“天上的海東青被剪去翅膀關在籠子裡,這也能算過得好?”
海月花卻不為塔木洪的抗議所動容,她異常溫柔地說:“沒關係,你會習慣的,畢竟這金碧輝煌的籠子,我們從出生起便棲身其中。”
見說服不了塔木洪,海月花不做強求,她走到營帳出口時,似是想起某件事,“對了,塔木洪,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拉合把努爾提獻給了公主?”
塔木洪一驚:“什麼?”
“公主是隴北之主,未來還會是天下之主,日後多的是美少男任她挑選,隻能說拉合機智,這會兒令努爾提投誠,以後就算有比努爾提還漂亮的美人,公主也不會將其拋棄,做王夫有什麼不好?你若想回到過去大權在握,便該識時務,想清楚究竟怎樣做才是正確。”
海月花離去後,營帳內的塔木洪久久不能平靜,他閉上眼睛,回想著縱馬馳騁的豪爽快意,最終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