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回答的過於肯定,連見識過她能耐的清卓都為之不解,“你怎麼能這麼肯定?那些男人都還能活上個幾十年,女人們在外打拚,男人們教養孩子,誰知道他們會把孩子教成什麼樣?有你壓著還好,沒有你,說不定哪一天,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想到這個可能性,清卓感到毛骨悚然,她不想回去過去那個世界,她害怕失去了了,一切都會恢複原狀。
了了說:“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她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如果需要她存在才能維持女人當權的現狀,那麼這不是她的責任,誰鬆手誰放權,誰就是罪人。
清卓知道了了並非凡人,大概也猜到她不會永遠留下,所以更要在她還在的時候,將權力牢牢握在掌心,決不能拱手讓人。
了了並不喜歡被人依賴,她不覺得自己有為她們付出的義務。已經尋回本性的女人不會再次迷失,要如何維係權力,是她們自己的事。
了了說到做到,她喜歡權力,但並不沉迷,權力勾起了她短暫的欲望,當這份欲望被平息,便一文不值。
此後數年過去,清卓逐漸長大,她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自己重生時約莫是五歲,如今已長到十五歲,海月花與拉合她們麵上漸漸有了皺紋,圖雅木拉拉等人則長成了第二個海月花與拉合,就連姐姐澈玉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惟獨了了沒有。
她沒有變老。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公主十年不見滄桑,清卓對此感到不解,因為了了並不是完全沒有長,最初從豐國到隴北時,她明明長了身體,建立起無上之國後也是,為何如今卻不再生長?
拉合卻一點都不意外,直至如今她還認為了了是神的化身,神當然不會老去,神是永生。
“因為已經到了我離開的時候。”
清卓不懂:“離開?你要去哪裡?留下來不好嗎?”
了了望著她,“我隻能長到你存活的最大年紀。”
清卓死時不到雙十,了了成為了她,那麼清卓不曾老去,了了就不會老,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人類,即便留下,也會維持在這個年紀永不改變。
“那就留下來啊!留個幾百年幾千年,有什麼要緊?”
清卓搖頭:“我不想讓你走。”
籠罩在無上之國上空的極寒之氣在幾年前便已散去,女人養家糊口,男人留在內宅不得拋頭露麵,時間一長,人們便習慣了。
真正嘗到身為女人帶來的甜頭,沒有人會願意回去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清卓無法想象沒有了了的無上之國,如果神不再眷顧這個世界,那麼未來她們將何去何從?
了了:“我不是神。”
“在我們心裡,你就是神,如果你不是神,你怎麼能讓我重生?怎麼能建立起無上之國?”
“是你自己想活。”
“我自己?”
“我並沒有創造生命的能力。”了了回答,“我隻是為你提供一具軀殼。”
冰雪重塑的身體與常人無異,卻永遠無法擁有活人的體溫,無法與任何人相擁,了了不認為這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可是——”
“為什麼不相信你們自己擁有成為神的力量呢?”
清卓被了了問住,一臉茫然:“什麼?”
“我的力量來自於你們,那麼,究竟誰才是神?”
清卓完全聽不懂了了的話,了了走到窗邊,當她的手指觸摸到雕花的窗棱,一層冰藍色的霜便緩緩覆蓋其上,美不勝收:“這份力量,我會還給你們。”
清卓不明白了了是什麼意思,直到又過去一年,她被選中為王。
“你還會回來嗎?”
了了沒有回頭,一陣風雪刮過,清卓下意識擋住臉,等她定睛再看,了了已消失無蹤,她慌張地四下跑了一圈,怎麼都沒找到人,這才相信了了是真的走了,竟連招呼都不同大家打一聲。
而了了那句話,待到清卓百年之後也不能理解。她心係無上之國,即便身死亦不舍離去,眼見公主一代一代更替,國家蒸蒸日上,無人得知無上之國的第二位王的英靈,始終停留在這裡不曾遠離。
大約又過了數百年,繼承公主之位的王中,出現了一個癡情種。
不,這或許已不能算作癡情,該說是腦子不好使了。自無上之國建立至今千年,女人當權,男人歸家,可隨著時間流逝,偶爾也有男人經商養家的例子,不過都是極少數,讀書做官依舊隻有女人可以,但就在這些男人裡,出了個天生反骨的異類。
此人名叫虞梵,相貌出眾卓爾不凡,還生了張巧嘴,儘說些甜言蜜語,將公主迷得神誌不清,無心朝政沉溺情愛不說,竟還想將王位一分為二,與其共享江山。
氣得早已作古的清卓大怒:“糊塗!糊塗!與虎謀皮,焉得善終?!”
連她都看出虞梵有不臣之心,為王的公主怎麼能看不出?
虞梵著實厲害,將公主哄得服服帖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伏低做小隱忍多年,一朝得償所願,終於將公主架空,先是以王夫之身代為處理朝政,稍稍站穩腳跟便迅速頒布一係列對男人有利的法令,允許立男戶,允許男人有繼承權,允許男人科考為官,並以朝中女人太多為由,於科舉考試中優先錄用男性考生。
誰知科考一結束,虞梵發覺男考生整體成績偏低,即便優先錄用數量上依舊不及女考生,次年便有新旨,女男分開考,題目難度儘不相同,再擢高分錄取,短時間內迅速積累出一批同性心腹,穩固地位,同時將公主徹底軟禁,不讓她有同外界聯係的機會,朝臣將領的生存空間屢屢縮小,真可謂是舉步維艱。
之後不就,虞梵更是借機要公主禪位,自己登基,並廢除“公主”一稱,改回“皇帝”,清卓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她死後這近千年,身為統治者的公主之中不乏糊塗蛋,可前麵那些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個!
糊塗蛋不可怕,可怕的是糊塗蛋看起來一點都不糊塗,乾出來的事兒卻每一件都糊塗到家。
可清卓早已死了數百年,她就是想顯靈也沒那個本事,隻能眼睜睜看著虞梵改朝換代,絕望地想,難道無上之國真的要回到千年前,再度由男人掌權?
就在虞梵準備戴上象征著無上之國王者的頭冠時,原本蔚藍無垠的天空忽地寒氣頓起,大地龜裂,山川凍結,整個無上之國瞬間冰封!
哪怕清卓已是靈體,也難以承受這恐怖的寒氣,可她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露出了笑容。
神不允許她所創建的無上之國消失,於是降下無窮無儘的天災,直到世界撥亂反正回到最初。
虞梵渾身失力,頭冠落地,珍珠滾落的到處都是,不知是誰喊了句:“虞梵數典忘祖,逆天而行,如今天降神罰——”
“住口!”
虞梵怒斥,呼哧呼哧喘著氣,目光凶狠在人群中掃視,試圖尋找那個膽敢出聲反抗自己的女人,他不信邪!什麼神,那不過是無上之國流傳下的無稽之談,世上哪裡有神?憑什麼男人就不能做公主,男人就得被關在家中?這樣偏心眼,算哪門子的神?!
他大權在握,一時半會還真沒人奈何得了。但冰雪愈發嚴重,虞梵死活不肯讓權,鵝毛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個月,沒有一天停止,到處都是冰天雪地,天災不絕,饒虞梵貴為新帝,宮殿中也是一個爐子都燒不起——整個世界陷入冰雪之中,根本沒有取暖的可能。
彆說是爐子,就連被子都結了冰,往身上蓋非但不保暖,把人還壓個半死,火生不了,便沒有熟食可吃,更沒有熱茶可飲,衣食住行樣樣得不到滿足,誰會願意一個男人當公主?
隻有女人不畏寒氣,可以外出,即便如此,還是有數不清的人被寒氣侵蝕活活凍死。這一刻,無上之國才像是真正回到千年之前,無力反抗的虞梵被朝臣們剝下龍袍奪走兵權關入大牢,優先錄用的男官們也儘數退出朝堂,大家推選出了新的王,公主上任頭一天,大雪停止,天空放晴,陽光萬丈。
虞梵落網,被軟禁的前公主也隨之解救出來,令人沒想到的是她竟癡心不改,還妄求留虞梵一命!她分不清現實,以為自己是公主,殊不知她險些將無上之國葬送,早已是不可原諒的罪人,將與虞梵一起被送上斷頭台。
經此一事,世人才知逆天而行的後果,前公主與虞梵問斬時,圍觀的百姓將整個街道擠得水泄不通,憤恨不已。天災不僅懲罰男人,也懲罰逐漸失去本性的女人,風霜如刀,那種可怕的滋味,這輩子不想再嘗。
清卓感受著陽光照射在靈魂上的感覺,她一直不明白那人離去前說的把力量還給她們是什麼意思,現在她懂了。
了了,你身在何處,過得還好嗎?
冰雪消融中,清卓露出燦爛的笑容,她也終於可以了無牽掛地離去,如果未來能在某個時間再次相遇,她一定會告訴那個人:
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