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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姨, 你彆急,坐下慢慢說。”
蔡姨兩隻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再加上她今天穿了一件鮮綠色的衣服, 了了看著,感覺很像是一隻青蛙。
陶晴好問了好幾遍蔡姨都不回答,不停哭不停哭不停哭, 好像除了淚水沒有其它表達痛苦的方式, 郭阿姨見她抓著陶晴好的手不鬆開,上前去拉人:“你瞧瞧你這眼睛,再哭下去可哭壞了啊, 快坐下說, 我去給你弄條熱毛巾來。”
她力氣要比蔡姨大,蔡姨的手被迫從陶晴好身上離開,這才斷斷續續告訴陶晴好發生了什麼事。
距離田文博找了了麻煩反被教訓已經過了半個月,田文博身上僅剩的幾個鋼鏰都被了了搜刮走了,蔡姨換工作後手頭不如從前寬裕,家裡還有兩個老的等吃藥, 男人不怎麼回家, 但凡回來必定翻箱倒櫃找錢用, 再加上還有田文博的日常開銷,以及未來讀大學的錢。
蔡姨對老公兒子掏心挖肺, 對婆婆公公也儘心儘力, 可問題在於, 人家不領情。
之前在黎家工作,她有工資加獎金, 每次回家大包小包, 吃喝不愁, 結果不知怎地突然換了雇主,工資少了獎金沒了,回家帶的也都是剩菜,這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偷偷藏了錢。
田文博要不到錢怎麼辦?
偷。
一開始他偷蔡姨的,反正是親媽,抓著了也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但蔡姨沒那麼多錢給他偷,還得給兩位老人買藥看病呢!
田文博從家裡搞不到家,大手大腳慣了,褲腰帶壓根勒不住,頭了那麻杆跟青春痘為啥樂意跟他玩?還不是因為他有錢,大方,願意請客?田文博在班裡男生中人緣很不錯,人送外號田大款,他穿得好用的參考書也好,同學們下意識認為他家境也好。
這個年紀的男生,虛榮心難免重一些,自尊心也強,形象打出去了,田文博怎麼能接受自己從雲端跌落?
搞不到錢怎麼辦?那就想彆的辦法。
他班裡還真有家境好的,正好上體育課,田文博謊稱自己拉肚子,趁著教室裡沒人摸走了人家錢包裡的現金,第一次他膽小,沒敢拿太多,於是順利過關。
後來他拿錢去書店租小說看,書店裡不僅賣書,還有各種文具啊卡片啊之類的,田文博胖,肚子上肉好幾層,他想要的卡買不起咋辦?就趁著人多往褲子裡塞,等出了書店再拿出來。
書店裡人來人往,老板也不能盯著每一個學生,而且田文博平日出手闊綽,誰會想到他居然偷東西?
向下總比向上容易,一旦開了這個口,想再收手就難了。
數次不勞而獲還能全身而退養大了田文博的胃口,偷能偷多少,夠乾什麼?那幾十塊錢幾包卡幾本書,根本滿足不了他日益增長的貪念,於是田文博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他今年讀高三,放學最晚,高三放學的時候小賣部都關門了,田文博白天親眼看見小賣部抽屜裡那滿滿當當的錢,這幾日他手頭緊,青春痘暗示了好幾次想去上網田文博都裝聽不懂,對方敞開了說他就表示自己不想去,這一天兩天的能搪塞,可次數一多,他家裡有錢的形象還有誰信?
為了能在朋友麵前麵子過得去,田文博鋌而走險撬了小賣部的窗戶,他不敢把錢全拿走,就胡亂往大票子抓了一把。
誰知道小賣部老板每天進出賬都記著,田文博一次偷走好幾百,人家算賬怎麼可能算不出?
還有窗戶上留下的痕跡,小賣部老板立刻報了公安,田文博第一次入室行竊,留下不少線索,他沒敢馬上把錢花了,想等兩天避避風頭,誰知道錢還沒焐熱,就被抓了!
蔡姨正在雇主家做事,突然接到學校老師電話,說她家田文博撬人窗戶偷錢被抓,蔡姨當然不信,文博怎麼可能會偷錢?
她趕緊跟雇主請假趕去學校,田文博雖然乾了這事兒,卻打死不承認,看到親媽來了是又哭又喊說自己冤枉。
警察跟兒子,蔡姨信誰還用說嗎?
她坐地大哭賴警察亂抓好人,抓不到真正的小偷就拿她兒子頂罪,在學校大鬨一通,但田文博滿了十八歲,蔡姨再鬨,也得看小賣部老板願不願意息事寧人。
偏偏人家不願意,眼見兒子哭喊著媽被帶走,蔡姨心都要碎了,所以才趕來這兒求助,隻是陶晴好跟黎成周都不在家,她便先求了黎深,並且口口聲聲保證田文博絕對是被人陷害的。
“……就是他那兩個同學!天天帶著我家文博不學好,都把文博給帶壞了!”
蔡姨義憤填膺拍著大腿,“我跟他說了多少回彆跟那種差生一起玩,他就是不聽,現在好了,那倆小兔崽子一個屁都不放,讓我文博給他們頂罪!”
陶晴好沒見過田文博,也不知蔡姨說得是真是假,但郭阿姨覺得吧,這樣的媽能養出啥樣好兒子?
“陶老師,你可一定要跟黎先生說說,讓黎先生救救文博啊!”蔡姨又開始哭,“他今年高三,正是人生最重要的時候,千萬不能出事啊,不然一輩子都要毀了!”
汪香留憤憤不平:“活該,誰讓他偷東西,這種人也配上大學?”
郭阿姨擔心陶晴好一口應承,連忙搶話:“哎呀,你說說你,怎麼不相信警察呢?要是你兒子真是被人陷害的,警察肯定能查出來,到時候你家兒子就能回家了,不用擔心。”
蔡姨怒道:“誰說的?他們要是存心害我家文博呢?我家文博是好孩子,好學生!”
黎深雙手環胸靠在一樓欄杆旁邊,眉頭微蹙,他不傻,蔡姨哭訴時他就覺得她避重就輕,什麼都說是彆人帶的,好像田文博是個弱智,分不清對錯。
要真是被人陷害,這個忙肯定要幫,但如果不是,直接答應下來可不好。
陶晴好當然也想得到這一點,她安慰蔡姨:“你也不用太擔心,郭姐說得對,要相信警察,他們不會汙蔑一個好孩子的。”
蔡姨覺得這聲郭姐特刺耳,她跟郭阿姨還有陶晴好年紀相仿,可能比陶晴好大個幾歲,但她在這工作五年多,陶晴好可沒叫過她一聲姐,現在這姓郭的才乾多久?
隻是眼下兒子的事情最重要,蔡姨沒工夫計較,雖一口咬定田文博被人陷害,但她兒子到底是不是她想象中那麼完美,她心裡其實隱約有數,所以才死活要陶晴好答應她一定救人。
陶晴好心腸軟,不大擅長拒絕人,黎深見她隱約有被說動的模樣,眉頭微動,剛想開口,一張椅子被刻意推出刺耳的響聲,了了吃完蛋糕跟水果,對陶晴好說:“前幾天的曲子練會了,彈給你聽。”
雖然每天都在忙著學習,但了了依舊能抽出時間跟陶晴好學鋼琴,現在她說要彈琴給陶晴好聽,陶晴好怎麼能不高興?
而且了了過時不候,她要是現在不去,再想聽就沒機會了。
郭阿姨大聲道:“哎呀我知道你心裡頭著急,但著急也沒用不是?陶老師沒那麼大的人脈,還是得等先生回來。”
蔡姨好歹在這工作過五年多,黎成周雖溫和儒雅,卻不像陶晴好心軟好說話,他隻有對待妻子時才溫柔似水,蔡姨對他向來是敬畏多過親近,不然也不會抓著陶晴好,想陶晴好幫忙。
隻要陶老師先答應了,先生就肯定不會拒絕。
可陶晴好被了了叫走,蔡姨想去追,郭阿姨搶先一步牢牢抓住她雙手,麵露憐惜不停安慰,蔡姨不想被安慰都不成。
很快,從樓上傳來悅耳的琴音,黎深有點訝異,他知道後媽這個女兒很聰明,聽說還要提前畢業,所以這陣子忙著考試,兩人基本打不著照麵,卻沒想到她學琴也這麼快。
陶晴好趴在鋼琴蓋上,雙手托腮笑容滿麵看女兒彈琴,了了的音樂天賦出乎她的意料,以前在村子裡沒有條件,現在有琴也有時間,要是女兒想學,她還可以去請音樂學院的老師來教。
黑白琴鍵上跳躍著修長的手指,無數歡快的音符隨著手指舞動洋溢於空中,一首節奏明快的曲子,情感到位,但彈琴的人卻麵無表情,陶晴好想笑,忍住了。
了了是在與陶晴好相認後才接觸到鋼琴,她學得很快,譜子看一遍就能記住,但很少彈給陶晴好聽。
一曲結束,陶晴好似乎還沉醉在美好的曲子中,她美滋滋地問:“囡囡,跟媽媽在一起,你是不是沒有那麼討厭?”
從母女倆重逢至今,陶晴好始終覺得她們之間似乎有什麼隔閡,不像從前在鄉下親密,那時冬天冷,她跟女兒睡一個被窩,母女倆曾經親密無間。
汪香留笨拙地用手指的鋼琴上按來按去,可惜她彈不出音符,隻能遺憾地望著琴譜感歎:“看得我頭暈眼花。”
了了沒有說話,改而換了另一首曲子,陶晴好沒得到她的回應,本來有些遺憾,結果旋律一出,是一首非常出名的四手聯彈奏鳴曲,她仿佛明白了什麼,主動坐到另一半琴凳上。
黎深抬起頭,略顯單薄的聲部在短暫的奏響過後添入另一部分,可見樓上兩人相處和諧,在這琴聲裡,他也忍不住想起已經過世的母親,他不能接受陶晴好占據了屬於母親的位置,所以才對她十分冷淡,可仔細一想,陶晴好又有什麼錯呢?如果不是父親自己願意,這樁婚姻怎麼會成?
陶晴好隻想跟了了待在一起,她教了了彈琴,還唱歌給了了聽,與了了在一起時,她臉上的笑容,是汪香留從沒有見過的。
完全沒有負擔,沒有防備,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