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講道理,抬手就往曹妃臉上招呼,曹妃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間扭曲了幾分,幸好萬真宮的宮人擋在了她前頭,又不敢真對胡嫻妃動手,隻把人攔住,被胡嫻妃又是掐又是撓,曹妃氣不過,怒道:“胡大將軍反了,胡姐姐不趕緊去向陛下請罪,還敢在此對我大放厥詞?!”
話裡是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胡嫻妃壓在她頭上這麼多年,不就是憑著個好出身?現在胡大將軍反了,她不信胡家還能撐多久。
胡嫻妃打人的手停了下來,乾澀地問:“你說什麼?”
曹妃心情愉悅地重複道:“我說,胡大將軍反了,現在前朝已得知此事,姐姐啊,你還有心思在這裡找我的麻煩呢?”
胡嫻妃僵了數秒,轉身便跑,連宮人都顧不上,曹妃整理了下壓根沒見亂的衣袖,微微一笑:“不到最後,焉知誰是贏家?”
胡大將軍於弁州造反,打著“肅清妖物,以正朝綱”的名號,一路勢如破竹,正向京城而來!
胡嫻妃求見皇帝遭拒,她第一次忘記失去兩個兒子的痛苦,在皇帝寢宮外長跪不起,她沒了兒子,胡家卻還有許多親人,父親怎麼會反?他決不會做這種事,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誣陷於他!
可惜胡嫻妃跪了一天一夜,整個人搖搖欲墜,皇帝都沒有見她,自打兩位皇子薨逝,胡嫻妃身體便不是很好,再加上經常發怒,兩年來時不時便要病上一場。
她跪得神誌不清,眼前甚至出現了幻覺,恍惚中胡嫻妃意識到,也許自己並沒有看起來那樣風光。
祖父也好父親也好,夫君也好兒子也好,她是隻能依附他們生存的藤蔓,他們要她時,她才有臉麵,他們不要她,她就沒有辦法。
陛下的寵愛也是如此。
在胡嫻妃栽倒之前,一雙手將她扶住,胡嫻妃怔怔抬眼,發現是一直不被自己放在眼裡,覺得早晚有一日能取而代之的皇後。
皇後娘娘將胡嫻妃扶起來,對身旁的宮人吩咐道:“將嫻妃娘娘送回去,再宣太醫給她看診。”
“皇後娘娘!”
胡嫻妃顧不得其它,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反手握住皇後的手腕,眼露哀求,她跪求皇帝之事,後宮人人嘲笑,可不這麼做,她還能怎麼樣?“求求您,跟陛下說一聲,讓我見見他吧,我爹一定不會謀反的,他不可能這麼做!我祖父,我母親,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大家都在京城,我爹怎麼會置他們於不顧去謀反?這裡麵定有蹊蹺,皇後娘娘——”
皇後很明白胡嫻妃的感受,因為當年她的母家敗落時,她也曾像胡嫻妃一樣,以為陛下一定會網開一麵,以為見了陛下就能解決問題,因為他是她們的丈夫,他是神明,他是蒼天,他應當給予她們一些憐憫。
事實上,不會的。
陛下的心是石頭做的,他會寵愛她們,會讓她們生下孩子,因為年輕的她們很美貌,因為她們能生。
漂亮,能懷孕,這就是女人之於陛下的價值,這價值換作任何一個女人都能提供,所以就算把骨頭跪斷,把淚水流乾,陛下也不會心軟。
“你先回去吧,陛下如今正在氣頭上,你越是跪著,他越是不喜,你要把身體顧好,這樣胡家才不至於倒。”
皇後柔和的語氣漸漸安撫住了胡嫻妃,在皇後的勸導下,她被宮人護送回去,但胡嫻妃一走,皇後卻也轉了身,貼身嬤嬤有點猶豫地問:“娘娘您……不進去嗎?”
皇後淡淡道:“我又不曾承諾她什麼,不過是同病相憐,才來勸她一場,往日她如何對我,我可從不曾忘懷,我隻是懶得落井下石罷了。”
她也曾像胡嫻妃一樣,恨過那些搶走自己夫君的女人,她恨啊,恨的整夜整夜睡不著,恨她們怎麼那麼年輕,那麼漂亮,怎麼那麼能生,可恨來恨去,有什麼意義?她就是弄死一百個鮮嫩水靈的美人,陛下也不會在乎,因為他不會缺啊,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五十歲了依舊能臨幸十五歲的美麗少女。
她還恨女人做什麼?
她開始可憐她們了,可憐她們年紀尚幼便要伺候能做自己父親的皇帝,可憐她們的一生都要葬送在這深宮,可憐她們爭搶的頭破血流,卻隻是陛下無趣時觀賞的笑話。
爭奇鬥豔,勾心鬥角,就為了虛無縹緲的寵愛。
“真是後悔呀。”
皇後看向天邊,藍天一望無際,她卻困於這厚厚的宮牆之內,真希望有個什麼人,能將這天捅出個窟窿,“若是能回到當年……”
她決不會再入宮,即便入宮,也決不會再為陛下流淚,如今的她已沒了鬥誌與希望,得過且過,過一天算一天,不然還能怎樣?
“宮中若有人傳言,不必再查了。”
貼身嬤嬤聞言,心中一凜,“娘娘?”
“有人來捅這個天,雖不知她是誰,我卻總是想推波助瀾一把。”皇後輕笑,“我是沒有這個本事,可我至少不會礙事。”
說完,她再度看向遙遠的天邊,靈魂似乎生出了一雙翅膀,就這樣翱翔去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