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紅棗猶豫再三,終究是衝了出去。
這一等就等到天大亮,各種哭聲喊聲絡繹不絕,但大人們始終沒有回家,菊花問:“要不,我去看看?”
杏花按住蠢蠢欲動的弟弟妹妹,對菊花說:“那你機靈點兒,要是有什麼事,趕緊跑回家。”
菊花應了一聲,出門去了。
於老混家死人了,誰死了?難道是天太冷,於老混撐不住了?
此時於老混家擠滿了人,屋裡屋外黑壓壓一片,菊花一看連裡正都在,這肯定不是普通的死人,她奮力往裡頭擠,總算是看見了親娘。
丁芬芳臉色有點發白,見女兒竟敢跑來,拍了她一下:“誰讓你來的?彆往裡頭看,彆看!”
因為出了很嚴重的事,村裡但凡能說上話的男人都在院子裡,女人們則在外頭,但於老混家發生了啥事,她們也都是知道的。
之前菊花想的“誰死了”是錯的,因為死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除了幾個孫女外的所有人。
於老混跟他老伴兒,他兒子跟兒媳,四個大人死得整整齊齊,據說麵色腫脹發青,十分駭人,裡正光是看一眼就說是中了毒,讓人去報官了。
這會兒城門剛開不久,官府遲遲未至,所以村子裡的人都沒離開。
……都死了?!
菊花目瞪口呆,忍不住又問了一遍:“真的都死了?”
丁芬芳說:“你這麼好奇乾什麼?小心晚上回去做噩夢。”
“娘,堂姐她們人呢?她們沒事吧?”
丁芬芳古怪地看了女兒一眼:“就是因為她們沒事,所以裡正才讓人去報官的,一家子大人全死了,偏偏隻有小孩兒沒事,你說奇怪不奇怪?”
菊花現在特彆想見到幾個堂姐,可惜她擠不進去,就算擠得進去,她娘也不會讓她去,而且進去了也不一定看得見抱蛋她們,裡正已經讓人把她們姐妹全給分開了。
菊花不傻,裡正這麼做,分明是認為於老混一家四個大人是被下毒毒死的,他甚至疑心是幾個孫女做的,可能是其中某一個,也可能是所有人一起,所以未免她們串供,乾脆將人隔開。
不會吧?不會吧?菊花頭皮發麻。
她了無睡意,忘了姐姐妹妹還在家裡等自己回去。
等太陽懸掛到天空,官府的人到了,聽說有四個人被毒死,縣令大人很重視,不僅親自到來,還帶了十數名衙役。
裡正上前恭敬施禮,向其講述了事情經過,衙役們則負責將村民們疏散,不讓他們繼續堵在這家。
看熱鬨的人都被趕走,菊花也不例外。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原以為自己是進不去於老混家了,可隻是回家吃個早飯的功夫,就有衙役上門,問誰是菊花,說是縣令大人叫她過去問個話。
菊花小臉一白,怯生生的害怕不已。
杏花膽子小,但見妹妹如此畏懼,也壯著膽子將菊花摟進懷裡,哆嗦著對衙役說:“大、大人,我妹妹她、她還小,什麼、什麼都不懂的!有什麼事就讓、讓我去吧!”
衙役沒好氣道:“你昨天見過於老混家裡人?”
杏花搖搖頭。
“那不就結了。”說著,衙役便伸手來拽菊花,菊花慘白著臉,可能是她看起來太弱小太可憐,這衙役難得動了惻隱之心,安撫道:“你彆怕,我們縣令大人是個好官,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人的,就是找你過去問個話,沒彆的意思,你據實回答便是。”
說是這麼說,菊花還是很害怕,她含著兩泡眼淚被帶到縣令大人跟前,先是行了禮,這位縣令大人跟她說話時語氣竟很是和藹,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得知她叫菊花後,又問她家裡有幾口人,早飯吃的什麼,昨天晚上睡得好不……等菊花慢慢放鬆下來,顯得沒那麼害怕了,他才問:“聽說你昨兒下午去撿柴火了?於家村靠山近,山上據說還有狼,你膽子真大呀,怎麼敢過去的?”
菊花顫著聲音:“我、我沒進深山,就是在山腳下那裡……村子裡的人都會去那割豬草撿菌子。”
縣令大人了然:“這樣啊,那去得晚,是不是就撿不著了?”
菊花怯怯點頭:“我去得早,就隻有堂姐在。”
縣令大人眼中精光一閃:“堂姐?你哪個堂姐呀?”
菊花:“抱蛋堂姐。”
“哦……”縣令大人拖著尾音,語氣更和藹,“那你們就隻撿了柴火嗎?不是說那裡有菌子?你們沒撿菌子嗎?”
菊花搖搖頭:“冬天菌子少,撿過一茬都要等很久的,而且。”
她的小臉變得有點生氣,“不知道是誰,把還沒長大的小菌子都全給摘了,所以那裡不剩什麼了,等再長好要好久!”
說到讓人惱火之處,菊花還打開了話匣子,縣令大人笑問:“是誰這麼不講究,沒長大的菌子都摘呀?”
菊花氣到跺腳:“是三奶奶!她摘的!”
縣令大人笑著又問:“你三奶奶還親自去摘菌子啊?這些活計不都應該是小孩子乾嗎?那你三奶奶人還挺和氣。”
菊花聞言,眼睛瞪起來連連擺手:“菌子都是小孩子撿,可三奶奶她壞,她跟小孩子搶,還搶我撿到的!”
聞言,縣令大人對一旁的衙役使了個眼色,對方了然,哄了兩句還給了塊糖,之後便將菊花帶出去。菊花一頭霧水,她過了年也才十歲,還是小孩兒模樣,再加上眼睛很圓,莫名顯得稚嫩。
衙役問她能不能自己回家,菊花乖巧點頭。
轉身刹那,原本天真的小臉瞬間變得沉重不已,縣令大人問她的時候,她突然想起,昨天二堂姐的背簍裡好像有菌子。
菊花不知道這跟於老混等人的死有沒有關係,但她下意識便不想讓縣令大人知道。
三爺爺一家大人都不著調,好吃懶做又愛偷雞摸狗,彆人撿菌子,沒長好的都不碰,他們家不一樣,那是恨不得連泥土都挖回來。
中毒死的……吃菌子中毒這事兒並不新鮮,但一次性全家都毒死了的卻不多見。
說起來,昨天晚上她想去告訴堂姐她們有牙婆上門時,也聞到了三爺爺家那股做肉的香味,現在回想起來都讓人流口水。
之後的事情,菊花就沒有再參與了,一問大人們,誰都不肯說,官府也一直留在於老混家沒走。
這樣過了五六天,菊花走到於老混家附近時,發現前幾天守在門口的衙役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村裡一些頭戴白布的婦女,還有胳膊上纏繞白布條的男人。
菊花知道這是要辦喪事了,之前官府在時,於老混等人不能下葬,既然要辦喪事,就說明案子結束了,縣令大人帶衙役撤走了!
果然,等菊花回到家,也被奶奶往頭上裹了層白布。甭管於老混生前怎麼樣,兩家到底是同族,不能不管不顧。
村裡人感慨著人死為大,一個人都死了,還去想他生前,有什麼意思呢?讓死者入土為安吧。
大家傷心著難過著同情著,還有人問大人都死了,剩下三個丫頭日子該怎麼過。
菊花心想,三爺爺這種人死了才好呢,堂姐她們勤快能乾,靠自己的雙手過日子,不比伺候四個大人強?少了四張嘴吃飯,她們就能吃飽了。
不過這話,菊花知道不能往外說。
她也跟著母親嚶嚶嚶的哭,隻出聲不掉淚,反正這種事誰哭得大聲誰最悲傷,像她這樣的晚輩,還是女孩,送葬都隻能站最後頭,隨便哭兩聲得了。不像毛蛋,雖然也是孫輩,但男娃就是能站在前頭。
於老混孫子死了,兒子死了,他自個兒也死了,隻能讓侄兒給摔盆。
摔盆時還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那破瓦罐往地上一摔,愣是沒摔碎,摔盆的人都傻了,又狠狠來了一下,這才成功走完流程。燒紙的時候點了好幾遍,好不容易著了,煙灰不知道怎麼回事,全撲墳上了,跟要把墳裡的人熏死一樣。
菊花拚命忍住才沒有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