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四) 好風憑借力。……(2 / 2)

了了 哀藍 10674 字 9個月前

後悔年少無知,毅然決然為了家族入宮為後,那時隻覺自己生為羅氏女,不應墮了羅氏之名,更不能辜負祖父與父親的教導,她覺得她能接受,但事實證明她不能。

有時候,羅皇後會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妹妹,素素那個生了反骨的丫頭,如今過得怎樣呢?有沒有遇到壞人,有沒有被人欺負?她離家出走時,聽說什麼貴重物品都沒帶,一個柔弱的閨閣千金,在外麵怎麼生活?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後悔,後悔在與妹妹最後一次見麵時,不顧對方心上的傷痕,指責妹妹玷汙羅氏門楣,毫無氣節可言。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

羅皇後回過神,怔怔地看著眼中含淚的蔡嬪:“我已經不是皇後了,叫我的名字即可。”

蔡嬪卻不敢這樣沒有規矩,因為羅皇後在,失寵的她才能帶著女兒在後宮正常生活,受到不公也有人給母女倆做主,“娘娘,眼下咱們應該如何應對?我現在隻想知道辰安如何了,我真怕、真怕——”

羅皇後心想,自己這小半生過來,既無孩子,亦無情愛,沒有做成勸諫帝王的賢後,也沒有修能夠作為天下女子行為楷模的女書,她不知道自己活了這麼久,有什麼意義。

除了羅氏女這個光環,她還有彆的可驕傲嗎?

“若是救辰安,需要你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你願意嗎?”

蔡嬪想都沒想:“妾身願意!”

羅皇後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隻是大限將至,她忽然想做一些什麼能證明自己的事情,不再是羅氏女,不再是皇後,什麼虛名什麼身份什麼責任她都不想管不想顧,她隻想順從自己的心——哪怕有且僅有這一次。

羅皇後讓其餘幾位宮妃先避開,她跟蔡嬪說:“你我皆知曉,南王暴虐,我等是他瞧不起的女子,才能苟活至今,然而他決不會放過你我,無論如何,最終都是死路一條。”

“所以,你敢不敢賭一把?”

蔡嬪不解地問:“賭什麼?”

羅皇後道:“我沒有辦法救辰安,也沒有辦法救你或是救我自己。”

蔡嬪喃喃道:“您出身名門,難道家族不管您的死活?即便他們不管,南王應該也會留您的性命的,娘娘,妾身不敢有彆的念想,隻盼望若娘娘活下來,日後千萬莫要將妾身母女葬入皇陵,便是燒作了灰,灑進泥坑溪流,也比生在皇家自在。”

她這輩子最懷念的就是未入宮前看過的天空,好奇怪,明明是同一片天,但在宮裡抬起頭,就是和在外麵不一樣,宮裡的天,為什麼總是灰蒙蒙沒有顏色的呢?

皇宮扼殺了她,也扼殺了她的女兒。

她們母女的靈魂,好像在這不斷消磨的時光中,一點一點死去了。

羅皇後:“羅家早已不問世事,我也有快二十年不曾見過他們了。”

羅家的氣節,便在於他們說退出朝堂,便決不留戀,就連每年年關的宮宴,皇後能光明正大見娘家人的時刻,他們也不會露麵。

風骨世人知,小女子怎敢多言。

蔡嬪滿麵悲戚,這時,羅皇後道:“你我都沒什麼人脈,如今宮裡的人也不聽你我調配使喚,今日南王殺了你我,明日便是辰安她們,除非……”

蔡嬪不覺追問:“除非什麼?”

羅皇後麵色平靜:“除非南王先死。”

蔡嬪搖頭:“不可能的,他怎麼會先死?娘娘,難道你想……不,咱們做不到的,你我是先帝後妃,連求見南王的資格都沒有。”

羅皇後淡淡道:“倘若我手中有玉璽呢?”

蔡嬪一驚:“什麼?”

這玉璽當然不是真玉璽,但羅皇後是六宮之主,她與嬪妃們不同,她曾見過真正的玉璽,而身為才貌雙絕天下皆知的羅氏女,羅皇後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多年枯燥乏味的宮廷生活,她自己摸索著學會了做玉雕,所以她手裡頭還真有一枚幾乎能夠以假亂真的玉璽。

蔡嬪也不傻,她們雖被關在宮中,但金龍現世天命之子生於鄄州的消息,即便是她們也有所耳聞,尤其是鄄州軍手中竟有老皇帝的禪位聖旨——所以羅皇後手頭這枚玉璽,對南王的誘惑力可太大了!

無論它是真是假,它都必須是真的,因為南王太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來站穩腳跟,他跟鄄州軍不一樣,他要用的文臣武將俱是男人,他不能師出無名。

蔡嬪:“那,妾身要怎麼做?”

羅皇後依舊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人活著,哪有什麼十拿九穩的事情呢?無非是賭一把,賭贏了,說不定能活下去,賭輸了……又能如何?最差不過丟掉性命。”

至於是否會連累家族,羅皇後沒精力去想,她隻想在死前做點能讓自己順心的事,把這口哽了快二十年的氣散出去,她不想到死都在後悔,她得讓自己瞑目。

兩人很快商量出了章程,蔡嬪本想再拉幾人入夥,被羅皇後否決,宮妃們雖多,卻並非人人都能信任,得挑有女兒還活著且疼愛女兒的宮妃,否則以南王的身形力氣,隻憑她們兩人,恐怕難以將其製服。

她們手頭連把像樣的匕首都沒有,隻能將柔軟輕薄的腰帶解下,再剪掉長發,將其編織在一起,擰成一條結實的繩子。即便如此,她們還是不能輕舉妄動。

南王瞧不起老皇帝的後妃,即便因玉璽前來,身邊不帶太多侍衛,她們也不能保證一擊必勝,南王不會傻站著讓她們動手,他會掙紮會喊叫,他還佩戴著寶刀,隻要拔出來就能輕鬆砍掉她們的腦袋。

所以得想個辦法削弱南王的力量,或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猛然動手,這就表示,她們隻有一次機會。

贏了也許能活,但輸了絕對會死,怎麼看怎麼不劃算。

可不去做依舊會死,那為什麼不賭一把呢?羅皇後溫婉賢惠了小半生,現在她想叛逆一回,發瘋一回,痛快一回。

而蔡嬪為了女兒,擁有同樣的勇氣。

兩人一拍即合,加上各自信任的心腹宮人,如此便有了四人,剩下的同伴則從宮妃中挑選,最終定下了八人,沒有尖銳的武器,她們將磨指甲,將珠花掰直綁在一起。

被關起來前後妃們都被搜了身,羅皇後將玉璽藏在貼身小衣中才躲過一劫,她畢竟是皇後,不能像對旁人一樣將她扒光檢查。

明日傍晚,羅皇後便準備告知南王玉璽的下落,她們覺得晚上會比白天更好動手,殿內人多眼雜,得防止有人大聲呼喊尖叫,幸好羅皇後因身份特殊,所住的這一塊地方雖小,卻較為隱蔽,也沒人敢過來爭搶。

刀子都懸腦袋上了,誰還在意這種小事?

羅皇後望著燭火出神,在後妃公主皇子們因大晟的隕落而哭泣憤恨時,身為羅氏女的她卻感覺到了如釋重負,她不希望南王贏,她竟希望鄄州軍贏,羅家世世代代刻在骨子裡的忠君愛國,她竟沒法再將其當作信仰了。

像她這樣的人……死了會下地獄的吧?

“羅娘娘。”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羅皇後順著聲音來源看去,發覺這個小宮女瞧著麵生得很,竟是從未見過的。

小宮女長了張毫無特色的大眾臉,眼睛卻很亮,她恭恭敬敬的站在三步外,“我是來給您送東西的。”

羅皇後頗為訝然,送東西,送什麼東西?

緊接著,小宮女雙手捧著一個玉環,羅皇後古井般的目光忽地蕩起劇烈漣漪,她大步上前,顫抖著手抓過玉環:“你、你……這玉環你是從何得來?!”

小宮女眨巴著眼:“我不能說,但玉環裡有您需要的東西。”

羅皇後還待再問,小宮女卻已快速隱入黑暗之中,怕吵醒旁人,羅皇後不敢大聲,她不停撫摸著這枚玉環,撫摸著上頭粗糙的梅花與碎裂後重新粘連的裂痕——那是她年少時第一次做玉雕時刻下的,因為怕被父親發現,怕被斥責玩物喪誌,她從外麵偷偷買的廉價玉環,在上頭雕了幾朵梅花。

後來東窗事發,妹妹為她扛下責罵,被罰跪祠堂,她悄悄帶著吃的去看妹妹,數落妹妹不該貿然認罪,妹妹卻說:阿姐,這個玉環很好看,我撿回來了,你給我修補一下,送給我吧。

那是被父親憤怒摔斷的玉環,沒有人在意,沒有人欣賞。

從那之後羅皇後便不再碰玉雕,她變得更加有才華,更加符合羅氏女的標準,當時年少,總覺著自己肩負家族責任,但午夜夢回,她其實都忘了家裡是什麼模樣,甚至忘了父親母親的麵容。

她懷念的,是那個笑著誇她玉環好看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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