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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臭。”
夏娃搗了搗鼻子, 有了身體後固然有許多好處,但劣勢也隨之浮現,大概是因為冰雪之軀接近了了, 她的五感也變得十分敏銳, 陳家宅子裡彌漫著的淡淡臭味, 人類可能聞不到,卻逃不過夏娃跟了了的鼻子。
相比較夏娃豐富的表情, 了了顯得冷淡許多,
除卻陳家人, 王家人也在,一起的還有那個金牙道人, 他穿著一襲簇新道袍, 麵前擺開一張桌案, 上麵供著神像,香爐嫋嫋,隻見他拔出長劍挽了個漂亮劍花, 一通操作猛如虎,同時嘴裡還念念有詞,如同觸電般張牙舞爪好一會兒, 最後一劍剁掉桌案上大公雞的雞頭, 伸手沾雞血往黃符上畫出圖案, 喝了一聲“退”!
黃符無火自燃, 落入雞血碗中,金牙道人端起碗,煞有介事的在陳家院子裡走了一圈,最後尋了個點說:“這裡便是妖氣最濃之處,想來陳家小姐的屍身是讓不能化形的妖怪偷走了。”
說完將那碗雞血一潑!又哇呀呀呀的閉目哼哼, 一劍刺入被雞血浸透的土地!
兩個小道士連忙跑過來,一個端了盆清水,一個手上搭著帕子,手忙腳亂伺候金牙道人淨手。
金牙道人對亦步亦趨跟著自己的陳老爺及陳夫人說:“二位不必驚慌,這鬼怪暫時已被我製住,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找到令千金的遺體,一旦遺體被鬼怪附身,那可就不好辦了呀。無魂之體,便是孤魂野鬼都能侵占,時間一長,恐怕要出亂子。”
陳老爺慌忙道:“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不能讓鬼怪附了我女兒的身,真人,還請真人救救我女兒!”
金牙道人裝模作樣的摸摸胡茬兒,一副為難的樣子,這時陳夫人揭開旁邊丫鬟手中的托盤,那一個個金元寶險些晃花人眼,她紅著眼圈聲音沙啞地跟金牙道人說:“不怕真人笑話,我夫妻一人隻這麼一個女兒,便是傾家蕩產,也決不能眼睜睜瞧著她的屍身叫鬼怪給占了,這點小心意,還請真人笑納。”
就很心動。
這麼多金元寶,足夠把包子鋪都買下來了吧?
這錢讓金牙道人賺,夏娃感覺難受極了,她拚命克製自己才沒有現身去搶。
金牙道人假裝推辭,與陳夫人進行一番拉扯後,便笑納了這一盤金元寶,而夏娃已經計劃好要如何黑吃黑了。
就目前這情況來看,金牙道人的“驅邪”已經圓滿完成,這更證明他是個騙子,因為院子裡的臭味仍然存在,他所說的妖氣最濃之處,根本就是胡亂點的,忽悠不懂行的人。
夏娃拿手肘蹭了下了了,心事全寫在臉上:搶啊?
正在這時,院子裡忽地刮起一陣邪風,陰寒刺骨,金牙道人被嚇了一跳,剛接到手上的托盤沒端穩,金元寶掉了一地,他急得要命,正待去撿,卻見邪風中有個怪物朝自己伸出爪子,還沒碰到金元寶呢,一條胳膊就被劃開一道兩指寬的血口,疼得他哎喲慘叫!
陳王兩家被嚇得不輕,尤其那邪風中的怪物,生得人模人樣有頭有臉,偏偏黑漆漆的,又有好幾隻手好幾隻腿,分不清究竟是人還是鬼,看著叫人起雞皮疙瘩。
金牙道人尖叫著在院子裡四下逃竄,他到底是成年人,跑得快,兩個小道童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倆嚇得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哭得鼻涕眼淚抹滿臉,其中那個年紀大點的邊哭還邊喊:“我、我們不是道士!是他花錢雇我們幫忙的,彆殺我們、彆殺我們!騙錢的不是我們!我隻拿了一十個錢!”
這小道童經不住嚇,瞬間竹筒倒豆子,將金牙道人的來曆給說了個明白,聽在陳家人耳中,真是驚怒交加,金牙道人此刻顧不上給自己圓謊,因為那怪物不知為何就追著他砍!他身上的道袍都成了流蘇,淌了好多血,疼死他了!
“我再也不騙人了!我再也不騙人了!”金牙道人哭喊著求饒,“我一文錢都還沒拿到啊,彆殺我彆殺我!我知錯了!”
邪風裡的鬼怪充耳不聞,眼見又一攻擊破風而來,金牙道人發出一聲響徹夜空的哀嚎,夏娃無聊地掏掏耳朵,毫無去幫忙的打算。
下一秒,原以為會被大卸八塊的金牙道人完好無損,反倒是鬼怪發出了慘叫聲!
狀態突變,原來是一位身著灰色道袍的小個子道人,他頭發少得厲害,腦袋上那個發髻顫巍巍的搖晃著,手中拂塵一甩,那邪風便連連後退,邪風中的鬼怪亦是如此。
“孽障!竟還敢害人!”
隨著小個子道人的一聲怒喝,拂塵忽地變長,宛如白色的鳥籠將鬼怪關入其中,緊接著拂塵像是燃燒起來一般變得無比通紅,將困在裡頭的鬼怪燒得慘叫連連。
陳王兩家人驚魂未定的看著這位從天而降的陌生道人,見對方不修邊幅,毫無高人風範,但一出手卻無比驚人,因此紛紛上前見禮。
小個子道人外表其貌不揚,卻嫉惡如仇,尤其對妖魔鬼怪深惡痛絕,他先是朝兩家人頷首示意,隨即便要滅了拂塵中的妖孽,正要將對方燒成灰燼,手腕上忽地一痛,拂塵竟被打飛了出去!
拂塵一飛,妖孽得到釋放,瞬間便沒了蹤跡。
小個子道人先警惕地環視一圈四周,又蹲下來摸了摸土地,拈起一把泥土送到鼻間輕嗅,對滿臉擔憂的陳王兩家人說:“那孽障為貧道所傷,逃不了多遠,諸位放心,不將那妖孽收了,貧道不會離去。”
和架子特彆大的金牙道人比起來,顯然這位小個子更像高人,金牙道人暗叫不好,努力把喉頭的血咽下去,悄咪咪摸著牆角想溜,結果沒走兩步,“嗖”的一聲,軟趴趴的拂塵竟如暗器一般從他鼻尖擦過,正中牆心。
再往前走一步,小命必定不保。
金牙道人隻能尷尬一笑,討好地看向小個子:“道友法力高強,貧道自愧不如……”
小個子道人盯著他:“你是金牙道人?”
金牙道人:“是、是啊!”
王老爺連忙道:“這是我們兩家花了大價錢請來的高人,沒想到竟是個沽名釣譽的,方才妖孽來了,他……”
話沒說完,叫小個子道人打斷,他問:“你是金牙道人,那貧道是誰?”
金牙道人:?
不會吧,這是遇到正版了?
沒有什麼比冒充名人結果卻被名人當場抓獲更尷尬的事情了,得知請來了個冒牌貨,王老爺氣得要命,當下便要派家丁把假金牙道人綁了送去官府,假金牙連忙求情,陳夫人則給真金牙跪了下來,求他幫忙尋回女兒屍身。
金牙道人將陳夫人扶起來,說:“不必夫人多言,斬妖除魔,此乃貧道分內之事。”
比起冒充自己的假金牙,他更在意剛才那將自己拂塵擊落的人。
假金牙被揭了皮,再不敢裝腔作勢,一股腦全招了。
原來他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平日招搖撞騙慣了,欠了一屁股債,便準備乾個大的。聽聞城裡鬨鬼,他偷摸打聽了兩天,得知陳王兩家要請金牙道人,便忍痛花了錢雇了幾個人裝作道童,又給自己弄了身行頭——什麼鬨鬼,賭鬼的世界裡沒錢去賭比鬼更可怕。
眼看錢要到手了,沒想到真的有鬼啊!
另一邊,了了出手阻止金牙道人後,轉身便跟上了逃走的妖物,對方一直處於邪風之中,沒有顯露真形,然而與假金牙不同,真金牙是有真本事的,妖物受了很重的傷,它倉皇逃出陳家後,一直向西逃竄,直到躲進一戶明顯沒有人住的人家。
這房子不知空置了多久,院子裡有一棵枯死的老樹,野草長得足有一人高,破破爛爛的門窗時不時因為夜風發出哭號,怎麼看怎麼不吉利。
了了落地輕盈毫無聲息,她完全不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麼寫,夏娃跟在她身後左顧右盼:“奇怪,那個家夥跑到哪裡去了?”
說著她還抽抽鼻子,“沒有臭味耶,陳家作祟的鬼怪好像不是這一隻。”
了了慢慢走到枯死的老樹跟前,抬頭向上看,夏娃學著她的模樣去看,但她身高隻到了了大腿,所以得蹦跳著才能看得更清楚。
這棵枯死的老樹上連片葉子也沒有,隻有一個蟬蛻。
夏娃甩了甩小熊,小熊的爪子陡然伸長,從樹乾上把蟬蛻拿了下來,左看右看,也不過隻一個空殼,於是一臉茫然:“這有什麼特彆嗎?”
了了隨即抬腿一踢,枯死的老樹瞬間龜裂,那已經乾枯的樹乾中,竟有一具女屍!
雖無呼吸,麵色卻白裡透紅,栩栩如生,仿若活人。
正是失蹤了的陳家小姐。
小熊爪子上的蟬蛻猛然動了動,卻是無力回天,明明隻是個空殼,竟發出了一聲微弱的蟬鳴。
“求求你們,不要傷害她。”
了了與夏娃同時轉身,看見了身後幾近透明的人類靈魂。用這個世界的規則來說,離體的靈魂,便可被稱為“鬼”。
那張與女屍一模一樣的臉,不是陳小姐,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