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一起去。”
抱扶羅對長空說。
夏娃的意思是,讓長空趕往嶂府,若能見到王妃,最好與她先通個氣兒,看王妃到底是什麼想法。
長空道:“這是自然。”
她說一千道一萬也無法取得王妃信任,當然是要王妃的女兒親自出現最好。
斬樓難受壞了:“你們這都有事做,我呢?我就天天守在這門口等著看夏娃有沒有口信兒啊?”
這未免也太殘忍了。
但更殘忍的事情還在後頭,等長空跟抱扶羅出發,斬樓蹲在中年文士家附近時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抱扶羅要去不同的地方,就得帶上她生前的屍骨,而她的骨頭被夏娃放在了小熊裡,小熊被長空帶走——你們走之前,倒是給我留點錢啊!
什麼都沒有的斬樓淒涼地感受著冷風從自己麵頰拂過,一陣陣的心酸讓她淚流滿麵。
長空的飛行速度比赫連同化快得多,嶂府兵的行軍線路十分隱蔽,但架不住夏娃扮豬吃老虎全給摸了出來,而且夏娃叮囑過她,在去嶂府前,先去見見嶂府兵。
雖然不明白其用意,但長空向來聽勸。
抱扶羅則是從離開皇城後便心跳加速,尤其是在她們順利找到嶂府兵的行蹤後,她更是失魂落魄的說不出話,隔得遠遠地看見那片篝火,魂兒似是跟著消失的無影無蹤。
長空未成精前,也是由親鳥孵化,然而親鳥很快便離她而去,她也很快獨立生活。待到生出靈智,也從未想過要去尋親鳥,成精的妖與普通動物早已是兩個物種,所以她跟夏娃一樣不能理解母女之間的情感,更不曾有過母女連心的時刻。
“娘……”
抱扶羅癡癡地往下看,嶂府兵軍規森嚴,訓練有素,再加上人多,穿著打扮又相似,但一眼望過去,抱扶羅仍舊認出了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身影。
長空聽她聲音都在顫抖,問道:“鬼也能流眼淚嗎?”
當然是不能的,至少抱扶羅眼眶乾澀的厲害,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她甚至顧不上回答長空的話,不顧一切地從長空背上跳了下去,朝人群中央的那道身影撲去——
長空沉默地看著這一幕,並沒有說話。
除非在夢中,否則人類看不見鬼。
若抱扶羅已吃夠九九八十一顆人心,此時說不定能在母親麵前顯形,然而並沒有,除非她徹底鬼化,但那樣讓母親看到的就是斷氣前那副恐怖的模樣。
母親不會嫌棄她醜陋,卻會為她傷心。
“怎麼突然這麼冷。”
一位將軍說著,拿了件大氅過來,披到王妃肩頭:“您前些日子還病著,可千萬彆再染上風寒了。”
抱扶羅靜靜地凝視著母親,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可真到了相見之時,卻又什麼都說不出。
王妃態度溫和地回應了將軍,起身進了營帳,她也是一副將士打扮,明明瞧著還很年輕,頭發卻花白了大半,嘴角微微向下,一看便是不怎麼愛笑的人。
可在抱扶羅記憶中,母親並不嚴肅,如今兩人近在咫尺,她卻不敢現身。
鷹鳴陣陣,哪怕天色已晚,也依舊能看見雌鷹展翅翱翔於天際。將士們紛紛仰頭,驚歎於那雌鷹的體態,甚至有人拿出弓箭想要獵鷹,長空瞥見了人類的小動作,不屑地飛得更高。
直至夜深,除卻巡邏的將士外眾人皆已入眠,主營帳內還點著燈。
“王妃,您何必親自前來?”
王妃正看著案上輿圖,聞言神色淡淡:“我若不來,他們怎麼信我的誠意?”
“可是您……”
“我沒事。”
抱扶羅一直在聽母親跟旁人說話,她眼裡其實也根本沒注意到彆人,隻盯著母親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待到子時,母親才準備安寢,她脫衣時,抱扶羅瞧見了她脖頸上掛著的一隻荷包。
醜得要死,不知繡的是個什麼鬼東西,甚至荷包顏色都已斑駁,王妃卻仍舊珍惜對待,小心翼翼將其揣在胸口。
那是抱扶羅小時候繡的。
老王爺有很多兒子,自然也有很多女兒,為了討老王爺歡心,也為了能在府中立足,抱扶羅的姐姐妹妹們都很努力地在學習做一名大家閨秀,這就顯得抱扶羅格外特立獨行。
幸好她娘積威甚深,沒人敢嚼舌根子,饒是如此,抱扶羅也還是被府裡的兄弟笑話她粗魯不文,沒個姑娘樣。
抱扶羅不願輸了這口氣,便學著姐妹們笑不露齒,結果甭說了,繡個荷包把自己十根手指頭紮滿血洞,吃飯隻吃半碗餓得雙眼發綠,大半夜跑去廚房偷嘴。
諸如此類的糗事不知出現過多少回。
即便她有一個很好的娘,即便她的娘一直想要她過得自由自在,也架不住她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除卻娘,每個人都對她有著要求。
她並沒有長成娘希望的那樣,她辜負了她的期待,愚蠢地送掉了性命,連魂魄都無法回到母親身邊。
王妃很快便睡著了,隻是眉頭蹙著,似是並不安穩。
長空也正是在此時進的營帳,隻見原本狀似熟睡的王妃瞬間張開眼睛,在長空出現的瞬間,掏出匕首向她刺去!
營帳裡的動靜立刻驚醒了外頭守夜的將士,長空沒想到一個凡人竟也能如此警醒,她下意識看向抱扶羅,但抱扶羅卻沒有看她,從始至終,抱扶羅的視線都像生了根一般長在母親身上。
“王妃?王妃?”
外頭的將士不敢擅闖,隻能焦急等待。
不知過去多久,裡頭才傳來聲音:“……無事,你們先退下吧。”
將士們麵麵相覷,還是不敢違背命令,隻是營帳內又點起燈火,徹夜直到天亮。
次日一早,王妃便整裝待發,長空早已離開,她身邊是飄浮著的抱扶羅,事到如今,長空很是困惑,她不懂抱扶羅每日將母親掛在嘴邊,似乎非常思念對方,然而見了麵卻又不肯相認甚至不願意現身是為了什麼。
人類真的是太難懂了。
她們離開後沒過兩天,赫連同化便已與王妃碰頭,對於這位曾經威名赫赫的大將軍,饒是王妃也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他還活著,傳聞他在二十年前便已銷聲匿跡。
赫連同化對於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他與王妃很快達成共識,王妃訴求也很簡單。
她不願意看到皇室凋零,畢竟自己也是皇室的一份子,此外,她與霍達家、格也勒家有著深仇大恨,她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孩子迄今下落不明,雖然人人都說那孩子是死了,但王妃不相信。
一日沒找到孩子的屍體,她就要一日找下去,在尋找的同時,她還不忘要為女兒報仇。
若非霍達家與格也勒家鬥法,都想要一個自家血脈的皇帝,抱扶羅不會被接去皇城,自然也不會在半途失蹤。
甚至於王妃懷疑女兒究竟是失蹤了,還是死在了這兩家人手上。
聽完王妃的話,赫連同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王妃看了他一眼,道:“莫非大將軍還是不信任我?”
赫連同化道:“在下不敢。”
王妃笑笑:“事成之後,我隻盼皇帝能昭告天下,為我找到女兒,至於其它的,我不在乎,也不想牽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