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沒來過長安。
現在到了長安才發現長安城這麼大,那些權貴們那麼高傲,在嶺南好歹也是一方豪強,但到了長安,連個街鋪的武侯都敢訓斥他,權貴家的門房都敢侮辱他。
龐孝泰雖年輕,但非常勇悍,可交際應酬這些天生不太懂,現在在長安就跟個傻子一樣,甚至被人嘲笑為嶺南來的土鱉。
後來他碰到馮盎兒子馮智戴,他們一路同行北上,馮智戴是馮盎次子,授春州刺史,這家夥對中原很熟。
他爹馮盎隋朝時曾在朝任職,後來馮盎父子還從嶺南招募了一支兵馬為隋征戰,馮智戴統領,等宇文化及江都弑殺楊廣,馮智戴率領本部南奔,一路上且戰且走,硬生生從江都殺到了嶺南高涼跟他爹會師,轉戰千裡,十分了得。
馮盎後來率二十餘州歸唐,被朝廷封為耿國公,兼八州刺史,他的諸子,也各授刺史之職。
馮智戴奉父親來長安活動,同時也是派來做人質的,說好聽叫侍奉天子。
他看龐孝泰這般被長安嘲諷,心裡也不好受,於是給龐孝泰指點了一條路,讓他去找許敬宗。
長安許多王公權貴一聽說嶺南來的土鱉,見都不見,但許敬宗最近跟馮智戴走的非常近,他是難得的一個不拒絕嶺南土鱉,甚至不會嘲諷侮辱他的。
雖然許敬宗的客氣禮貌,是馮智戴送了大批的財貨禮物和美人換來的,但馮智戴還是覺得很值得。
當然,許敬宗如今是門下省給事中還兼修國史,身居要職,有他幫忙,還是讓馮智戴如今找到了門路,比如他成功的跟著登上翼國公府門,也跟著翼國公去過李靖家,雖然沒得到什麼承諾,起碼武懷玉和李靖願意坐下來聽他講講嶺南現在的情況。
馮智戴給龐孝泰指點了一條路,龐孝泰於是立馬去拜訪了許敬宗。
許敬宗果然收了他送上的大批禮物後,就說要引見他給翼國公,本來說好今天帶他來,結果皇帝臨時召許敬宗,龐孝泰隻好自己來了。
他姿態擺的很低,不僅拉來了許多禮物,甚至連見麵問侯語都非常謙卑,自稱門下走狗小的龐某。
反正許敬宗收了他的錢財後,跟他指點過,如果能夠得到翼國公的幫助,那麼他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龐孝泰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把姿態放低些。
反正他一個嶺南土鱉蠻酋,甘當長安天子重臣的走狗,也不丟人。
事情得辦,要是辦不好,那他想繼續回嶺南當土鱉都難。
武懷玉聽完這家夥的一通跪舔,很是意外。
“許學士介紹你來的?”
“是的,本來許學士說一起來接翼國公,結果陛下臨時召見,”
既然是許敬宗介紹的,武懷玉便叫他上了自己馬車,“車上聊聊吧,你應當也是要入宮赴宴的吧?”
龐孝泰點頭,趕緊上車。
之前許敬宗就引馮智戴見過他了,據說許敬宗跟馮智戴一見如故,十分傾心,當然武懷玉是知道許敬宗的德性的,貪財好色算是他的軟肋,馮智戴送了許敬宗十個美人,還送他十車錢財,這般闊綽的大手筆,許敬宗豈能經的住考驗?
武懷玉也是久聞馮盎的大名,這位可是被稱為嶺南土皇帝,雖然他實際控製的地盤也就占兩廣一小部份,但馮家聯合冼家,那勢力可就很大了,海南島和雷州半島都是他們的,更何況馮家本身跟寧家陳家也一直都是姻親,盤根錯節的關係。
朝廷現在對嶺南喊打喊殺,但真正決策的那些重臣都沒輕易下決斷,畢竟真打起來,要調兵要撥糧草,甚至還得死人,更有可能一時平定不了,還會引發嶺南更大的動蕩。
政治不是打打殺殺,該妥協的時候還是得妥協的。
馮盎談殿馮暄等隻是互相攻伐,畢竟現在都沒再樹反唐大旗,朝廷也得慎重。武懷玉如今也屬於朝廷要員,有機會當然也願意親自聽聽嶺南來人的解釋。
前往宮中路上,在馬車裡兩人倒是一路聊著。
這龐孝泰才二十多歲,但已經當了八年刺史,中間叛亂了一年多,從隋末時十幾歲就跟著他爹率部征戰,非常彪悍,
這家夥說他有很多鼓。
嶺南的土蠻部落都喜歡鑄銅鼓,蒙牛皮,畫雷電和青蛙紋為圖騰,龐孝泰的鼓不是牛皮鼓,而是用他斬殺的敵人的皮蒙的鼓,這種鼓雖不如牛皮銅鼓那麼激昂,但也挺特彆。
可惜他的部落終究是小了些,在白州確實可以稱霸,可放眼整個嶺南,那就不值一提,夾縫生存並不容易,以前他隻是部落裡的戰士,隻管衝鋒砍殺彆的不管,所以倒不覺得什麼。
但這幾年的艱難維持,也讓他很清楚想保住家族基業並不容易。
“我們家在白州傳承那麼多代,我不能讓他在我手上斷掉,我必須得守住祖上傳下來的寨子、土地,得保住這些部落子民,不能被彆的部落、豪酋攻占、奪走。”
武懷玉笑笑。
“伱想要保住你家族部落的這根基,唯一的辦法,就是忠心朝廷,跟著朝廷一條心,始終為朝廷效力。”
“我龐家願意世代效忠大唐皇帝陛下,效忠大唐朝廷,還請翼國公能夠幫忙,”
龐孝泰的幫忙,是希望能夠保住白州刺史之職,更保住白州這塊地盤。
“這個沒問題,但有個前提,你得主動上表朝廷,開山洞納生獠,率領治下狸獠編戶齊民、劃分縣鄉,推行中央的均田製府兵製等,請求朝廷派流官協助治理,”
武懷玉說的每一條,都有如一把刀子紮在龐孝泰心尖上,可龐孝泰現在也明白,如今不再是武德年間了,更不是大業年間,還想再關起門來割據一方不可能了。
早晚,朝廷要收回治權,到時征收稅賦,駐軍屯田,派遣流官,這些都是必然的,隻是早晚罷了。
“你也不用擔憂,就算白州編戶齊民,但起碼百年裡,白州主要人口都還是你們狸獠部落,你們納稅服役之餘,其實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懷玉說的是實話,朝廷就算駐軍屯田,移民屯田,那也需要時間,也肯定是優先往廣州、桂州、交州這些要地遷,白州那屬於偏遠山區,肯定是最後的。
而駐軍、移民,要達到規模,能夠超過當地狸獠土著,不說百年,沒個幾十年哪夠。
那些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現在操那心做什麼,配合朝廷繼續穩固他的刺史之位,守住白州的安定,才是最重要的。
“謝翼國公指點。”龐孝泰也終於想明白了。
“如果你真明白了,那你回去記得做一件事,學學馮盎,多派些族中子弟前來長安,進國子監讀書或是入禁軍當差,
其實你也可以來京侍從天子,就算你不在白州了,可隻要你能夠讓天子記住,甚至讚賞,那你根本不用擔憂你白州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