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饑餓的盛世
承乾手裡拿著那窩頭,實在吃不下,心裡想著這或許就是吃糠咽菜吧,再細嚼慢咽也是難以下咽,又吃一點點,最後還是悄悄放到了桌上,
他端起破口的黑陶碗,喝起紅薯小米稀飯粥,雖然粥很少,倒是有股甜味。
鄭老漢的小兒子手疾眼快,拿走了那大半個窩頭,還瓣開,分了塊給妹妹。
老漢有些尷尬的訓斥了兒子兩句,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十歲的孩子活乾不了啥,吃啥卻啥不剩,”
老漢小兒子一邊大口嚼著窩頭邊往外走,還嘟啷道,“窩頭一人一個,那窩頭本就是我的。”
“餓死鬼抬胎,趕緊把牛去飲飲,拴大樹蔭下去,彆曬著了。”
“知道了。”
飯後,也沒有茶水。
茶葉這玩意普通百姓是吃不起的,就是一人一碗井水,還算清涼甘甜。
“這兩年有武相公獻的海東祥瑞莊稼,咱們莊戶人家也算是沾了大光,這紅薯土豆子不挑地產量還高,山坡地頭都能種,搭著糧吃,起碼不用饑荒。”
老漢有些為難的提了個請求,
他家佃租的地裡稻子快收了,他問武懷玉他們糧鋪能不能提前收。
“我家佃租了三十畝稻田,還有六畝地,三畝種麻三畝種桑,那三十畝稻田今年長勢不錯,過些日子就能收了,”
老漢說自家這稻田,精耕細作,浸滿了一家人的辛勤汗水,一畝地能有兩石收成,今年大約能收六十石。
往年慣例,田租是夏糧五五分成交租,這兩石就要交一石給地主,自己能剩下三十石不到,因為除了租子外,還有些額外的開支。
比如這馬上要到收獲季節了,得請莊子的莊頭管事來看田,其實就是估算今年產量,定下租額,慣例是要請頓酒甚至送點禮的,交租的時候,往往莊子上還要大鬥進,實際要多交些。
“收成一半交租嗎?”承乾有點驚訝租額很高。
“也不全是,夏糧交一半,但秋糧不分成交租,不過慣例地裡產的,也要給莊子上送些,”
這還是鄭老漢家現有有牛,有自己的犁耙農具,也不用地主家的肥,否則分成更高,當年他剛開始租地主家地的時候,那時還是二八分成,他拿二,地主拿八。
“那你家這三十畝糧,交完租夠自己吃嗎?”太子問。
老漢笑笑,“夠了。”
承乾覺得不夠,“我記得朝廷官奴婢、罪犯的口糧,丁口日給二升,中口一升五,小口六合,而放免過一次的蕃戶如果承役長上,丁口日給三升五,中男三升呢。”
太子的數學還可以,他覺得老漢家才種了三十畝稻田,畝產兩石,也不過六十石稻,交掉三十多石,那就餘不到三十石。
這一家大小九口人,一個月也僅有兩石半口糧,折下來,一家子九口一天口糧才八升,一人都合不到一升,比官奴婢、罪犯的口糧還低。
懷玉在旁邊糾正太子,“二十幾石糧可不會全留做口糧,還要賣掉一些的,”
老漢說他們家現在每天煮半鬥米,再搭上紅薯土豆、蔬菜,基本溫飽了。
半鬥米就是六斤,九個人一天六斤米,還是糙米,一人平均十兩左右,懷玉心裡換算了下,唐代十兩也就折後世七市兩多點。
在缺少油水副食的年代,又是以體力為主的百姓,這點糧是不夠吃的,但老漢卻說溫飽,那是因為每天還要搭上許多紅薯土豆蔬菜,一半一半的搭,甚至如這窩頭裡還摻了玉米葉玉米棒子和糠麩。
就算如此,也頂多算是勉強果腹,其實一直是處於半饑半飽中。
三十石稻,去殼碾米,其實最後也就能剩下二十石左右,鄭家一天半鬥,一年算下來要十八石,這麼一算,鄭家佃租的稻田,其實交完夏租後,就隻剩下口糧了。
還得要靠秋季雜糧搭配,才能勉強填肚子。
至於說家中穿衣吃鹽,買些針線日用等等,就得靠家裡的那六畝桑麻,種桑養蠶紡絲織布。
“種一畝麻,辛苦一年能得十五斤麻,織得一端半麻布,一畝桑田種桑樹兩棵,每畝養蠶可產絹半匹,折算下來,那六畝桑麻,還能收四匹半麻布,一匹半絹。
絹賣錢,布做衣。
唐給官奴婢衣服供給春衣每年發一次,冬衣每兩年發一次,丁奴春衣有頭巾、布衫褲等。
貴族寬袍大袖,一件袍子得一丈多布料,不過平民百姓穿衣,都是較為短小節省布料,五口之家做套春衣,有兩丈布足以,冬衣則更費布料,一家五口置辦一套冬天起碼得五丈。
承乾在旁邊聽著,心裡計算,鄭家種三畝麻,一畝才產十五斤,一斤麻能織五尺布,五丈布才一端,比四丈一匹絹還要多一丈。
三畝不過四匹鬥半布,鄭家九口人,做套春衣那得四丈布,冬衣就算兩年做一次,可一次也得耗費十丈,攤到一年也得五丈,那一年春冬衣就得起碼九丈,差不多兩匹。
那鄭家一年六畝桑麻所產,穿衣得兩匹布,也就能賣兩匹鬥布、一匹半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