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不死,蓮花不熄,便無法醒來。
薑拂衣道:“咱們母女倆一起沉睡個幾千年,等磨死了撕心,就會蘇醒,那時候便能得真正的自由。”
曇薑哪裡舍得:“傻孩子,那是幾千年,不是幾百年,幾十年。何況,你知道鎮海幾千年的風險麼?”
薑拂衣故作輕鬆:“咱們石心人的命很長,幾千年後出來,還能在人間逍遙很久。”
曇薑向薑拂衣背後望過去,目望手握天燈的燕瀾走近,問道:“那燕瀾呢,他若無法重新修成神,作為人類的壽元,能不能撐到你蘇醒的那一天?”
薑拂衣的眼神黯了黯:“我相信燕瀾會熬到那一天的。”
燕瀾的聲音由遠及近:“阿拂,恐怕不行。”
薑拂衣扭頭,對上他的紅眼珠;“怎麼,你沒自信?”
燕瀾步履蹣跚,慢慢走到她麵前來:“撕心這些年來,反向捕捉到了封印連環,如今,正在將力量源源不斷的注入其中……”
薑拂衣麵色一僵。
燕瀾繼續說:“其他封印全都崩潰在即,五濁惡世的大門,更是可能已經開啟。撕心的食物,是眾生痛苦,很快就能飽餐一頓,恢複大量精力。阿拂,即使你們全都將命填進劍氣蓮花裡,也沒有用處。”
薑拂衣難以置信:“燕瀾,茲事體大,你確定嗎?”
燕瀾點了點頭:“這是長明燈傳遞給我的信息,也是長明燈的天賦。”
李南音攥緊手中傳音符:“難怪。”
凡跡星驚怔過後,無奈的輕笑一聲:“也就是說,人間徹底完了。”
亦孤行疑惑:“神族為何要設置連環,除了一損俱損,還會一榮俱榮。”
凡跡星聳了聳肩:“不設置連環,最多能將怪物封住一兩萬年,根本撐不到今時今日。”
薑拂衣走去燕瀾身側:“你有什麼辦法?”
燕瀾微微垂眸:“我還在想。”
一時都陷入了沉默。
便在此時,李南音神色一動,她手中的傳音符終於有了反應。
猶豫了下,她沒有離開人群,當眾將符籙點亮,迫不及待的問:“況雪沉,你那邊怎麼樣?”
——“你此時找我,是不是北海也出事了?”
“是撕心造成的……”李南音將燕瀾的話重複一遍。
——“怪不得。”況雪沉的聲音聽上去頗為平靜,“南音,不必等逆徊生來,我這邊已經很難守住。憐情即將破印,我眼下唯一能做的,是使用四方盤,將溫柔鄉方圓五千裡內居住的人族全部挪走。”
李南音指節顫了下,以這種程度使用神器,他已經不再考慮性命了:“目前形勢,將他們挪走,也隻是保他們一時的命。”
——“多保一時,便多一分希望。我能給他們這一時希望,也許稍後會有人,能給他們一世希望。”
李南音沉默,不知還要說什麼。
她知道況雪沉是對的,也知道自己勸不住他,更不知道該怎麼辦。
薑拂衣從傳音符裡,隱約聽見柳寒妝有些哽咽的喊了一聲“大哥”。
她心中也不好受。
眼尾瞥見燕瀾欲言又止,薑拂衣愈發湊近他,低聲:“你有什麼辦法?”
燕瀾緊抿了幾次唇:“阿拂,這不能稱之為辦法,隻能說是一種被動的應對策略。”
薑拂衣道:“彆管是什麼,先說出來。”
燕瀾為難道:“這盤棋實在太大,我……”
薑拂衣大概明白他的顧慮:“我相信你。我還相信,若是輸了,沒人會責怪你。即使,事關我母親。”
燕瀾垂眸深望她一眼。
薑拂衣則摸到他的手,緊緊握了一下。
一起共進退了這麼多回,薑拂衣完全信任他。
燕瀾不再猶豫,紅眸沉靜下來:“況前輩,您若打算使用四方盤,那不如用在彆的地方,跟著我們一起來賭一把。”
——“賭?賭什麼?”
燕瀾沒忙著說,而是看一眼遠處在雲層中影影綽綽的陸地,又看向聞人不棄:“聞人前輩,現如今的人間,還有誰比你更懂這套連環封印?”
聞人不棄正皺著眉,緊捏真言尺。
顯然,他也想到了。
正在思考可行性。
薑拂衣瞳孔縮了縮,從前以為母親是被封印的怪物時,聞人不棄一直都在瘋狂研究這套連環封印。
且他研究的方向,正是找出極北之海前後兩條鎖鏈。
砍斷這兩條鎖鏈,將極北之海脫離大連環。
再破印救出她母親。
這樣在破印時,便不會影響其他地方的封印。
薑拂衣的目光,又從凡跡星和商刻羽臉上掃過去。
先前在白鷺城,他們三個湊在一起,商討了很多斬斷鎖鏈的辦法。
她去巫族救燕瀾時,他們則去四處奔波。
還是薑拂衣將他們喊來北海的。
撕心將力量灌入連環,借此流轉。
但隻需他們幾人將連環找出,斬斷,把撕心踢出連環,不就解決了?
凡跡星笑吟吟:“看來聞人兄那些苦心鑽研,全都不曾白費。而我們這陣子的努力,最後竟然還能派上用場。這是不是叫做皇天不負有心人?”
聞人不棄憂慮道:“連環的位置容易固定,但薄弱點很難尋,你們斬鎖鏈本就不易,撕心還會從中作梗。原本我們來救曇薑,可以打持久戰,不斷試錯。眼下卻隻有一次機會,難度遠超想象,你們不要太樂觀。”
商刻羽瞥他一眼:“慫什麼,並不需要你完全找準,差不多就行。亦孤行以佛劍氣護我,我必定斬斷。”
亦孤行:“我沒問題。”
幾雙眼睛都看向聞人不棄。
聞人不棄被他們盯著,不堪重負。
他避開他們的視線,以真言尺緩緩敲了幾下自己的掌心,倏然攥緊:“事到如今,也唯有儘力一試。”
凡跡星拍他的肩:“你就是愛謙虛。”
燕瀾等他們商量妥,才繼續說道:“若是諸位前輩能夠成功,其他封印便能安穩下來。我們需要處理的,隻剩下三個地方,北海,巫族,溫柔鄉……”
——“我知道了。”況雪沉明白了燕瀾的意圖,“我之前以四方盤,在巫族開過傳送門,鎖定過位置,如今還能開。而燕瀾你手中握有天燈,我也可以能像上次一樣,感知天燈,將傳送門開到北海去,再將三處地點,連在一起。”
燕瀾黯然,憐情破印的關口,況雪沉頂著她的攻擊,支撐四方盤,後果可想而知。
——“我本就打算啟動神器挪人,救他們一時。如今有希望令我救他們一世,我賺到了,是我之幸。”
燕瀾定了定神,繼續道:“通道建立之後,勞煩焚琴前輩立刻前往萬象巫。柳姑娘最好也去,我們可能需要她幫個忙。”
靈符中,傳出暮西辭的聲音。
——“你想讓我去守獄門?”
燕瀾道:“憐情破印,您留在溫柔鄉並無用處。大獄的大門,更需要您去守。那扇銅門打開之後,不是所有怪物一起湧出來,是離得近、跑得快的先出來。他們不識人間,無知無畏,定會奮力一搏。但他們絕大多數都認識您,知道您的厲害,從心裡上便會退縮。”
——“雖被關在大獄,你也不要小瞧他們。等怪物們越聚越多,我肯定攔不住。”
“放心,您在內抵擋時,有人會關門。”燕瀾朝遠處站著,並不靠近的漆隨夢望過去。
漆隨夢怔了怔,指著自己:“我關門?”
燕瀾:“是,有勞漆公子。”
漆隨夢:“我不會關門。”
燕瀾忍住眼珠的刺痛:“父親是一千多年來,唯一一個能開啟銅門的巫族人,你是他的親兒子,又有武神的血泉,若說誰最有可能關門,隻能是你。”
漆隨夢告訴自己不能答應,這擔子實在太重:“我……”
燕瀾不等他說話:“巫族大難將至,而你才是巫族真正的少君,莫非,你想讓父親死不瞑目麼?”
漆隨夢心中一震,沒再反駁。
燕瀾必須追問:“茲事體大,我究竟能不能此事交給你?”
漆隨夢嘴唇翕動半響,見薑拂衣也在盯著她,他一咬牙:“我來關。”
況雪沉的聲音。
——“燕瀾,你怕是不知道,除了沈雲竹之外,棺木隱那幾個怪物如今也在萬象巫,他們不會給漆隨夢時間關門。”
燕瀾道:“他們全都交給我。”
薑拂衣轉眸,凝視他披發下的縷縷白絲,心中不由擔憂。
曇薑倏然開口:“燕瀾,眼下最難辦的,其實是逆徊生。撕心再強,他還在籠中,尚不曾出籠。”
手中有《歸墟誌》,燕瀾最清楚,第一冊的怪物裡,目前隻有逆徊生一個在外。
他控製了小酒,還不懼憐情的天賦。
去救憐情,誰也擋不住。
一眾眼睛凝視在燕瀾身上,想聽他的解決之策。
他卻不語,兩片薄唇抿的發白。
“怎麼到我身上,你不敢說了?”薑拂衣歎口氣,替燕瀾解圍,“娘,撕心隻能您來對付了,我要去救小酒,對付逆徊生。”
燕瀾看向薑拂衣,他的心頭和眼底,一起湧上酸澀:“我知道你從溫柔鄉來極北之海的路上,就想到了辦法。也知道,那是下下策。”
薑拂衣搖頭:“不算下下策,是我原先根本沒有把握。”
燕瀾低聲詢問:“現在呢?”
“隻能拚一把。”薑拂衣望一眼李南音手裡的傳音符,“況前輩,我不會浪費您此番啟陣的付出,我會救回小酒,替您守住溫柔鄉的封印。”
“不可以!”曇薑慌忙拉住她,連連搖頭,聲音哽咽,“阿拂,你這還不如和我一起鎮海,憐情加上逆徊生,你是去送死。”
薑拂衣歎氣:“可是不解決他們,我們鎮海能鎮住撕心多久?”
石心人天克撕心,母親回收了兩柄心劍,以及不少法力,對付撕心,是有生機的。
北海之外若是生靈塗炭,撕心吸食痛苦,迅速膨脹,母親便隻能拿命來填。
曇薑焦急道:“阿拂,我們換一換,你留下對付撕心,我去對付逆徊生和憐情。”
薑拂衣說道:“娘,真言尺窺見我對戰撕心是必死之局啊,您忘了嗎?我離開北海,或許是破局,是我的生機。”
曇薑怔住,嘴唇微微顫。
薑拂衣摩梭她的手背,安撫著她,說道:“而且唯有我才能喚醒小酒,才能少個敵人,多個妖王做幫手。讓我去吧,相信我一次。我一定留著條命,和您再相見。”
曇薑最終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眼角滑落。
薑拂衣忙去為她拭淚,卻被她一抱住。
“阿拂,你為什麼會是我的女兒。”曇薑不記得自己何時孕育的她,現在隻後悔為何孕育她。
要她自出生起便吃儘苦頭,還要承擔這樣的宿命。
薑拂衣也抱緊曇薑,臉埋在她肩頭,眼淚無聲流出來,打濕曇薑的衣裳。
相聚不過一晚,便又要分彆。
這一彆,不知是多久。
傷感之中。
——“燕瀾,拿出天燈,飛到你能飛的最高處,我開始啟陣。”
天燈原本就在手中拿著,燕瀾卻收了回去:“如今人間已成棋盤,我們儘皆入局做棋子,隻要一子錯,將滿盤皆輸……”
他朝聞人不棄幾人拱手,躬身,“尤其是諸位前輩,能否斬斷連環,是一切的前提。”,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