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頓時壓力倍增, 都不說話。
燕瀾又道:“連環未斷之前,薑伯母與撕心鬥法若是處於下風,各位前輩也莫要慌張, 想先施以援手……因為此舉治標不治本。依照我的理解,隻要連環斷裂,撕心自然會遭受大幅度削弱, 薑伯母的壓力至少減輕一半。因為撕心灌入連環的法力,在流轉過程中, 無法立刻回收。”
聞人不棄點頭:“明白了, 我這就去找出連環。”
他需要飛到海上去, 靠近劍氣蓮花。
燕瀾提醒:“您現在可以去, 但最好等到傳送門開啟以後,再行動。”
聞人不棄頷首:“我知道。”
況雪沉要燕瀾飛到能抵達的最高處, 燕瀾卻將天燈收起來, 是顧慮上升時,亮起的天燈在手,撕心會感受到,從而阻礙況雪沉感知天燈。
同樣的, 聞人不棄一旦開始捕捉連環,也會被撕心發現, 令撕心提高警惕。
燕瀾心中雖然擔憂,卻懂他們都知輕重, 不再多言。
他又朝曇薑行了個禮:“那麼,諸位前輩再會。”
足下一點, 躍上半空。
取出自己最慣用的飛行器,“刷!”,燕瀾背後生出一對龐大的黑色羽翅。
輕輕一個扇動, 一飛衝天。
聞人不棄又去交代凡跡星幾人:“你們先在島上待著,等我定住連環,尋到薄弱之處,會釋放信號。”
他若尋不到,他們過去也沒用。
太早靠近撕心,還要耗費精力護住心脈。
交代完,聞人的目光忍不住朝曇薑和薑拂衣兩人望過去。
曇薑還在摟著女兒不放。
薑拂衣反而一直在故作堅強地安慰她。
聞人不棄心頭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沉悶,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像也沒有立場說什麼。
耽誤不得,他隻能收心,禦風朝海中央飛去,
李南音手中的傳音符,開始出現消散跡象。
——“南音。”
李南音:“你說。”
傳音符沉默。
李南音會意,退出了人群:“你可以說了。”
……
溫柔鄉中,見況雪沉陷入沉默,心如刀絞的柳寒妝拉著暮西辭離開:“大哥,我們兩個先去商量點事情。”
雖未走遠,但況雪沉知道柳寒妝不會偷聽。
況雪沉禁不住自嘲,他自認從容,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不過是幾句表明心意的話,他竟會覺得難為情。
以至於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無情道,真的能成功麼?
即使不出這樣的岔子,他也不可能戰勝憐情。
“南音,對不起。”
——“我以為你支支吾吾,是想對我說一聲‘我喜歡你’,期待了半響,竟然是一句‘對不起’?說吧,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況雪沉習慣她私下裡的不著調,悵惘道:“早知是這樣的結局,我從前不該一直拒絕你。即使你心知肚明,我是迫於無奈,心中也定然不會好過,而我心中,也並非你看到的那般……舍得。”
——“可不是麼,我從前說什麼來著,你就是喜歡想太多。人生在世,就當及時行樂,畢竟誰都不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
況雪沉本以為她會安慰他幾句,不曾想竟是抱怨,他陷入沉默。
——“不過啊,你若早早接納我,指不定我會覺得索然無味,先放棄你了。”李南音笑了一聲,隨後,聲音慢慢低沉下來,“況雪沉,不管怎麼樣,我李南音這輩子能夠認識你,已經值了。人活著,不就是活那幾個瞬間麼。我們之間,也留下了很多瞬間啊。尤其是當年秋水峽穀,我纏著你比劍的日子,整整三年多,每一天,我都很快樂。”
況雪沉攥著手中傳音符,她雖然看不到,卻還是點了點頭:“南音,希望你今後還能擁有更多難忘的瞬間,保重。”
沉默了會兒。
——“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
況雪沉準備熄滅傳音符。
——“況雪沉。”
他停下來。
——“如果可以,留個念想給我,但不必太過強求。”
況雪沉沒有回答,熄滅了能量即將耗儘的傳音符。
此時的茫茫草原,已被霧氣彌漫。
鎮壓憐情的那座高聳神碑,更是被一團黑氣籠罩。
況雪沉使用家傳秘術,在神碑外圍,築起了一層防護罩。
用來加固神碑,延緩神碑的崩碎。
然而治標不治本,憐情已經完全蘇醒,並不斷向外釋放她的力量體。
能夠很清晰地看到,一個人影正在神碑前方緩慢凝結。
一旦凝結完成,憐情的力量體便能破除況雪沉的保護罩。
況雪沉隻能延緩,改變不了什麼。
因為他還不曾忘情,在加固時,會遭憐情攻擊。
再加上,撕心通過連環傳遞,融入了他的天賦,況雪沉如今還被撕心裂肺的痛苦折磨。
雙管齊下,況雪沉幾近崩潰。
他取出眉心的四方盤,準備開啟傳送門:“三妹,焚琴,你們準備好去往萬象巫。”
柳寒妝正伏在暮西辭胸膛上哽咽。
她想留下來幫大哥,心知幫不上忙。
燕瀾讓她去往萬象巫,應是和弟弟有關係,她不得不去。
暮西辭想安慰她,不知該怎樣安慰,隻能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溫暖和力量。
柳寒妝原本隻為自己的家人操心難過,忽然想起暮西辭。她抬起頭,淚眼婆娑:“你去守門,漆隨夢會不會將你關進去?”
暮西辭搖搖頭:“大門不是立刻關上的,會慢慢關閉,隻剩一條縫時,我有把握出來。”
柳寒妝壓在心中的石頭剛要減少一塊兒,忽然想起,被單獨封印是會被磨死的,大獄裡反而更好。
此時此刻,柳寒妝已經經受不住更多失去,揪住他的衣襟:“你乾脆不要出來,趁機在大獄裡待著吧?”
暮西辭望著她滿是擔憂的眼睛。
莫說進大獄,現在的他,甚至又在動搖,想要留在柳寒妝身邊,陪她渡過難關。
可是瞧一眼溫柔鄉如今的慘狀,暮西辭忍不住懷疑,會不會和自己有關係。
是自己的劫火,為況雪沉帶來了劫數。
暮西辭不敢再僥幸了,也不相信自己:“太初九上神一致認為我不能進大獄,該被封印消除,以他們的悲天憫人,做出這樣的判斷和決定,應該是正確的。”
柳寒妝張了幾次口,又默默咽回去。
最後隻能說:“我們真的,浪費了很多時間……”
的確,暮西辭身為壽元綿長的怪物,從來都沒有時間概念。
大荒時代,唯一覺得時光短暫的一次,是和奚曇從相識到分離。
如今和柳寒妝相處的每一刻,都讓他疑惑自己從前的成千上萬年,究竟是如何度過的。
*
李南音望著自己的掌心,傳音符逐漸化為灰燼。
她忍住心痛,調整心情,回到人群裡來。
薑拂衣已經安撫住了曇薑,此時看向她:“小姨……”
李南音打起精神:“好了阿拂,這時候,咱們就誰也彆安慰誰了,誰還能比誰好到哪裡去?”
曇薑道:“你性子果然灑脫,難怪我會贈你逍遙。”
李南音看向曇薑:“姐姐,況雪沉從來不是一個愛賭的人。他做事向來諸多考量,力求萬無一失。他肯將最疼愛的弟弟,最放不下的責任,都交給阿拂,並且一句也不叮囑,可見他是完全信任阿拂的。”
曇薑點頭,她已經從他們所有人的言辭中,得到了結論。
她的女兒如今很強。
身為母親,她難過又欣慰。
但想讓她放心,那是不可能的。
隻是女兒有句話說進了她的心中,麵對撕心,預言似刀。
不如離開這裡,去麵對憐情和逆徊生。
曇薑重新振作起來:“阿拂,撕心交給我,你無須有後顧之憂,撕心斷然不是我們石心人的對手。”
見母親終於舍得放她走,薑拂衣鬆了口氣。
生怕母親因為掛念她,滋生心痛,再被撕心所困。
薑拂衣望著上方:“娘,等會兒傳送門會開到空中去。我和漆隨夢先上去,以免被撕心阻攔。”
“阿拂放心,他想要阻攔你,也得先問問我。”曇薑忍痛鬆開女兒的手,轉身便朝海上飛。
“娘……!”薑拂衣控製不住,向前追了幾步。
曇薑回頭依依不舍地望著她,卻並未停下。
直到母親消失於視野,薑拂衣的眼淚才掉下來,旋即被她抬手抹去。
“阿拂。”凡跡星的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你放心好了,我們幾個會拚死相助仙女,你現在隻需要顧好你自己。”
薑拂衣回頭:“義父,我雖然放心不下娘,卻也不希望你們‘拚死’,活著才是我們的目的。”
凡跡星無奈歎氣:“你莫不是以為,我們當下所為,隻是為了報答仙女的救命之恩?”
薑拂衣知他有分寸,悶不吭聲,看向了亦孤行。
亦孤行:“……”
他沉聲道:“我知道在你們看來,我很愚蠢。但再怎麼蠢,我如今已四百多歲,能活到今天,也說明我是有腦子的,是吧?”
薑拂衣:“……”
她招呼漆隨夢:“走吧。”
漆隨夢已經飛到了上空,正在等她。
薑拂衣禦劍升空時,傳音給欲言又止的商刻羽:“商前輩,我娘昨晚講話很難聽,令您顏麵掃地。但我相信,‘狠狠’打一頓,應是鮫人王添油加醋。並且,她是不會強迫您的。”
商刻羽麵露尷尬。
薑拂衣知道尷尬,也要解釋:“我在記憶碎片中看到,我外公也和您一樣,特彆喜歡穿很鮮豔的紅色衣裳。後來他撿到我瘋癲的外婆,為了醫治和照顧她,散發不便,經常將長發簡單地高高紮起。我猜,我娘看到您,應是看到了我外公的影子。就像我長得很像外公,小時候,她也總是盯著我的臉失神。”
商刻羽微微怔。
他明白了,曇薑若是從他身上看到了她父親的影子,又怎麼會狠狠打他?
更不會強迫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