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瀾心頭亂跳了幾下, 僅差一步,便要溺死在她看似平靜的眼波裡。
可是薑拂衣這聲久違的“大哥”提醒了他。
燕瀾挪開視線:“時間緊迫,你快看燈, 長明燈擁有神力,我沒有。阿拂,我不是武神, 沒有什麼神通。”
體內除了一條代表根基的神髓,以及附著在上的心魔, 還表明他往昔神族的舊身份。
今日的燕瀾, 僅僅是個被巫族圈養了二十一年的年輕人。
薑拂衣催促道:“既然知道時間緊迫, 你快念吧, 我心中有數。”
燕瀾喉頭一緊,確定她不是為了放鬆心情而調侃。
也知勸不動她, 便收斂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準備施展牽機術。
薑拂衣雙手捧著長明燈,抬頭借燈光盯緊他,原本被危機推著走,她心裡隻有著急。
隻想著趕緊解決一切。
如今旁邊無人, 她和燕瀾麵對麵,兩人中間隻隔著一盞燈, 心中陡然生出濃烈的不舍。
“大哥。”她忍不住喊。
燕瀾暫停施展法術,低頭看她。
薑拂衣說:“記得你說的話, 保住你的小命,陪我找回屬於我們的回憶。雖然我覺得我不會, 但又不能完全保證,忘情以後不會再為其他好男人動心。可其他人再好,我也不想錯過你。”
燕瀾再也忍不住, 伸手攬過去,將她連著長明燈,一起攬在懷中。
薑拂衣感受到他胸膛劇烈起伏,耳廓也被他落下的眼淚打濕,她也空出一隻手,抓緊了他的手臂。
“答應我。”
“我儘量。”
薑拂衣在他胸口推了下,眼神逐漸恢複如常:“那就開始吧。”
燕瀾也迅速收攏情緒,再次施法。
薑拂衣在心中反複默念著一些重要信息。
“薑拂衣,你已經上岸十一年了,你們石心人不是大荒怪物,而是負責鎮守怪物的大荒人族……”
“你的失憶,是你自己的選擇。頭頂上的傳送門,有一條通道是去往溫柔鄉。你在醒來以後,立刻趕往溫柔鄉……”
“如今有本事在憐情天賦下站穩的,可能唯有你和一條叫做柳藏酒的九尾狐,他是你值得信賴的好朋友,你可以放心與他合作,無須猜忌……”
“你要不惜一切代價,戰勝逆徊生,阻止憐情出籠。薑拂衣,記清楚,是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死,哪怕生不如死,也不可以退縮半步。”
“這一戰至關重要,說旁的,此時的你無法理解,那便僅需記住一點。你敗了,會影響到你身在極北之海的娘親。撕心會因世間痛苦激增而實力大漲,你娘的下場可想而知。我比誰都清楚,你會退縮的原因,隻可能是想留著性命去見你娘。然而你娘的性命,如今,或許就在你的進退之間,明白了嗎?”
“記住。”
“記住!”
“薑拂衣,你一定要記清楚!”
她反複提醒自己,也正如她所說,隻記眼下關鍵,不曾提起燕瀾。
燕瀾以全部精神力,施展完牽機術,忍不住垂下頭,以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兩人額頭相觸,共同抱著燈,像是湊在一起取暖。
片刻。
薑拂衣深深吸氣:“大哥,我準備好了。”
燕瀾緊咬了一下牙齒,直起身:“咱們走吧。”
長明天燈被他收回同歸裡,兩人抬頭望向頭頂上方的兩扇傳送門。
通往巫族的那扇門,背後似乎戰得更激烈。
而那扇北海之門,已是若隱若現。
薑拂衣三人從北海出來以後,況雪沉需要阻擋逆徊生從傳送門通過,沒有力量再支撐兩扇門。
薑拂衣禦劍飛起,望著那扇逐漸消失的北海之門。
不知道那條最關鍵的封印連環,尋得怎麼樣了。
薑拂衣先進入萬象巫傳送門。
燕瀾沒有跟進去,而是朝傳送門說話:“況前輩,我還有一件關於柳姑娘的事情,想問問您的意見,不知道您現在還有沒有精力?”
況雪沉的聲音從傳送門傳出來:“你說。”
燕瀾和他簡單溝通了下,便躍入前往萬象巫的傳送門。
……
每當有人穿過傳送門,使用四方盤的況雪沉嘴角就得滲出血液。
月白色的長袍,胸前已被染紅了一大片。
支撐四方盤的耗損隻是一小部分,另一部分來源於憐情,以及撕心傳遞來的痛苦。
在他背後,憐情的力量體即將快要凝結完成,力量不斷衝撞著他苦苦支撐的防護結界。
憐情對外界,已有些許簡單的感知,甚至能夠斷斷續續地說話:“你們這一族,守了幾萬年了,不嫌煩麼?”
況雪沉不理會她。
忽然。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是李南音的聲音:“我們拋下一切,回到我們相識的淨土,從此做一對閒雲野鶴如何?你心中真的從未這樣想過麼?還是覺得這人間,沒了你的匡扶就不行了?”
明知是憐情製造的幻想,況雪沉依然回應道:“想過,但是辦不到。人間一旦傾覆,何處還有淨土。”
況雪沉從不將自己看得那麼重要。
更談不上心懷大義。
很多事情,不是舍我其誰,而是落在了肩頭,不得不做罷了。
說完,況雪沉關閉了極北之海的那扇傳送門。
其實早該關閉了。
隻是他還想通過傳送門,再多看看李南音。
*
極北之海,那片懸停在高空的陸地上,劍氣蓮花被觸手撕扯得瀕臨破碎。
隨著曇薑靠近,劍氣蓮花得到補充,即將凋謝的花瓣,終於恢複了一些光輝。
將撕心外放的力量,小範圍地收緊。
曇薑落在雪山頂上,背後是早已坍塌的神殿。
她在飛來的路上,便已剜出劍心,熔煉為一柄佛劍。
此時劍在手中握著,劍尖指向劍氣蓮花。劍氣奔湧而出,源源不斷地注入蓮心。
花瓣搖曳,將那些粗壯的觸手越收越緊。
“石心人,你這是何必。”撕心在蓮花下冷冷道,“我不過是殺了你的母親,至於你和奚曇前仆後繼的抓住我不放,哪怕熬死一代兩代,也非得熬死我?”
曇薑抽空看一眼上空即將閉合的傳送門,語氣平淡:“是的,就是要熬死你。”
撕心早就知道,這群石心人的腦子都不正常,觸手繼續撕扯蓮花:“你在海底長大,對大荒、對人間難道有什麼感情?為何要為了那些不相乾的人,賠上你的自由,甚至性命。僅是因為你父親的囑托?”
曇薑穩穩攥著劍:“你太囉嗦了,有這囉嗦的時間和精力,不如拿來破印。”
撕心笑了一下,不難聽出其中的有恃無恐:“你以為我在求饒,試圖說服你麼?我隻是想不通罷了……”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他感知到聞人不棄悄悄靠近,手持一個星盤,在陸地外圍幾百丈遠的地方,怪異地飛行了五六圈。
撕心旋即明白,他們已知他將力量灌入連環的事情。
這並不奇怪,他詫異的是,他們竟然想要找出連環,將連環斬斷?
撕心會選擇這條路,是這二十多年來,他已從捕獲的大量過路人的意識中,對人間的現狀有了基本了解。
再加上對人間陰陽五行的分析,在撕心看來,即使人間有誰能夠找出連環,也不可能斬斷。
勝敗在此一舉,這一回可能是撕心最後的機會,他不容有失,立刻想要凝結附近早已外溢的力量,前去攻擊聞人不棄的心脈。
劍氣蓮花外,靠近聞人不棄的位置,觸手才剛要凝結。
曇薑一手握劍支撐蓮花,一掌朝那觸手擊去。
掌風內無數小劍飛旋,絞在初具形態的觸手上。
便聽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隻剩一簇煙霧。
聞人不棄的心臟一陣劇烈跳動,回頭,朝炸響處望過去。
心知自己很快會成為撕心重點獵殺的對象,他不再穩中求進,迅速飛去推測的區域,收起星盤,拔出腰間的真言尺。
右臂朝前伸直,真言尺的中端被他握在右掌心。
聞人不棄凝聚精神力,以左手在胸前掐了個手訣,且快速念了一段法咒。
真言尺在他掌心旋轉一圈,光影拉扯,化為一根毛筆。
聞人不棄握住毛筆,在麵前憑空豎著寫了幾行字,字跡飛舞,且字體散發的光芒過於耀眼,看不出是什麼字。
寫完以後,他將筆尖一甩:“去!”
那幾行字如同離弦之箭,朝前方疾馳而去。
當途徑某處時。
嗡……
嗡……
一條弧形光帶,被那幾行字震了出來,正是北海封印的連環。
和劍氣蓮花一樣,原本應該流光溢彩,如今卻都黯然失色,甚至還染上了一層腐蝕性的黑霧。
聞人不棄瞳孔縮緊,立刻給岸上的人釋放信號。
他自己則躍上前去,手中毛筆再次變回真言尺,指向那條連環:“言靈,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