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他會手臂酸痛。
萬幸隻是刷鹿,沒做出太丟臉的事情。
正在心中慶幸著,聽見薑拂衣說道:“做事要一鼓作氣,今晚繼續。”
燕瀾眼皮兒一跳,卻沒有拒絕。
望一眼窗外,院中已是暮色四合,是時候前往無憂酒肆了。
他坐起身,朝她伸出手。
薑拂衣從同歸裡取了一套乾淨衣袍出來。
近來都是她拿什麼款式,他穿哪種款式,從來不挑。
再次去到無憂酒肆,薑拂衣換了幾種酒,參合在一起灌他。
宿醉之下,燕瀾失去意識的速度更快。
這回,薑拂衣隨他去往周圍的樹林,看他砍了一宿的樹。
第三天夜裡,薑拂衣主動乾預,在燕瀾醉酒以後,將他關進房間裡,想觀察他會有什麼反應。
燕瀾依然是一言不發,將房內所有亮麵的物體,全部擦拭得噌亮反光。
連續十幾日,薑拂衣無論將他帶去哪裡,燕瀾的表現都是一樣的。
沉默。
重複去做同一件事。
薑拂衣不得不承認,“酒”這條路行不通。
燕瀾的自控,像是刻進了骨子裡。
清醒時,反而比醉酒時更像擁有七情六欲的人類。
“你可以喝醒酒茶了,今晚不去無憂酒肆。”房間裡,薑拂衣坐在矮幾後麵,托著腮,提筆在紙上寫了個“酒”字,又扔去一邊。
一連醉了十幾日,燕瀾的臉頰又瘦一圈,顯得五官更為立體。
不用再繼續飲酒,他的心情終於輕鬆了些,但也因為浪費了薑拂衣的苦心而稍顯失落。
薑拂衣認真在紙上寫下“氣”字:“其實我並不是很懂,酒色財氣的‘氣’,具體是指什麼?氣惱?逞氣?氣焰?爭強好勝?年少氣盛?”
“都有,眾說紛紜。”燕瀾開始煮醒酒茶,“不過,這個‘氣’字對我而言,作用也不會太大。我是有氣性的,這或許是我最像人類地方?”
薑拂衣抬頭:“比如說?”
燕瀾尷尬道:“比如絕渡逢舟為我取的名字,從小整個巫族都知道,‘燕瀾’兩個字,代表著我會遇到一隻濫情鳥妖。我要求改名,他不同意,我為此氣惱了十幾年……”
薑拂衣忍俊不禁。
“比如,我曾和漆隨夢爭強好勝,一度以為自己得了紅眼病。”燕瀾抬手摸了下眼睛,自從將心魔淨化,他的瞳色已經恢複如常,眼珠也不會再像從前一樣疼痛,“再比如,我曾一度氣恨過我父親……”
薑拂衣:“……”
她原本打算雇些人挑釁一下燕瀾,聽他講完,放棄了這個打算。
太幼稚了。
而且薑拂衣隱隱察覺,燕瀾並不是脾氣好,能忍人所不能忍。
他是太懂得一個道理,發脾氣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如此說來,“色”對他的影響應該也不大。
畢竟燕瀾早已動過感情。
那就先考慮“財”吧。
修羅海市正好是做生意的地方。
薑拂衣托腮思考良久,倏地站起身:“走。”
燕瀾的醒酒茶尚未煮好,愣了下,隨她起身:“去哪裡?”
薑拂衣道:“我家小姨應該就快回來了,等見過她,我想去溫柔鄉見一見柳藏酒和柳寒妝。”
燕瀾頷首:“溫柔鄉肯定是要去的,我們的那些藏寶,就封印在溫柔鄉外圍。”
“抵達溫柔鄉之前,我也決定當一回凡人,不使用任何法力。”薑拂衣拉起他的手,又從同歸取出一顆夜明珠,放在他手心裡,“咱們的盤纏就隻有這顆夜明珠,你要想辦法利用這顆夜明珠養活自己,養活我。”
燕瀾低頭望了望手心裡的夜明珠,以及她塗著丹蔻的手指,明白了她的用意。
薑拂衣笑道:“現在是晌午,下午如果賺不到錢,咱們夜裡就要在街邊坐一宿了。”
她正要收回手,卻被燕瀾捉住手腕。
燕瀾將那顆圓潤的夜明珠放回她手中:“收起來吧,用不著。在這修羅海市裡,可以去做無本買賣。”
“無本買賣?”薑拂衣不解,打趣道,“你方才說,你曾動過和漆隨夢爭強好勝的心思。漆隨夢曾當過乞丐,難道你也想去乞討?和他比一比誰乞討的功夫更勝一籌?”
燕瀾:“……”
有時候,人不能太誠實。
“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巫族還有一部分寶藏,藏在藏書樓裡。”燕瀾打算證明給她看。
他寫下一個招牌,等到夜市開始,在角落隨意支起一個攤位。
招牌上有四個大字:“答疑解惑”。
小字則寫上了範圍,基本上除了醫道,其他均有涉獵,尤其是法陣和星象。
疑惑也不能天馬行空,需要提供功法書籍,或是草圖。
不必擔心功法泄露,燕瀾隻看對方不理解的那一頁。
重點是,無論任何難題,他隻收一塊兒晶石。
若是解答不出,則支付給對方一萬塊晶石。
原本就算眾人在修煉上有疑惑,也不想在黑市裡隨意泄露給彆人。
但這一萬晶石,著實令他們心動。
開始有人在攤位前徘徊。
島上已是盛夏,薑拂衣帶著一副狐狸麵具,坐在身披連帽黑袍的燕瀾身邊,搖著扇子笑道:“你就這樣自信?萬一答不上來,這一萬晶石我可不會給你,咱們隻能一起去給人家當奴仆還債了。”
燕瀾的一張臉,被帽簷遮得隻能看到下巴:“會為了一萬晶石,拿出功法書的修行者,在他心目中,那本功法書的價值,應該不會高過一萬晶石。對我來說,解答起來應該不會有難度。”
薑拂衣拿扇柄戳了下他的手臂:“你可真夠誠實的,我還以為你會讓我放心,哪怕來幾個博學多才的大荒怪物,也難不倒你。”
燕瀾沉默片刻,實話實說:“如果這樣說,你會更安心,那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原本想標價十萬,甚至百萬,因為你要與我一起承擔後果,我必須收斂,力求穩妥。”
薑拂衣搖扇子的手微微一頓,朝他露在外的下巴尖看一眼。
沒來得及說話,攤位前終於有個麵具男人坐了下來:“邪修的疑問,不知道你能否解答?”
薑拂衣敲了下招牌,一副老板娘的架勢:“隻要在範圍之內,都可以。”
燕瀾跟著點頭:“嗯。”
邪修便將謄抄好的一頁,遞給燕瀾:“我不解之處,字跡與彆不同。”
燕瀾接過手中,簡單看了幾眼,提筆在旁寫了幾行批注。
邪修拿回來一看:“就這樣簡單?”
燕瀾淡然:“閣下仍有疑惑?”
停頓一會兒,攤位前響起邪修茅塞頓開的笑聲,取了十塊晶石出來。
一旦開張,很快又來了一些客人。
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賺到了一百多塊晶石。
什麼概念?
足夠薑拂衣和燕瀾在這島上最好的客棧,居住幾十年。
薑拂衣掂量著這些晶石,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憂愁還是欣喜。
她的計劃又落空了。
燕瀾即使沒有修為,沒誰支援,也不會為生計發愁,為錢財發瘋。
收了攤,兩人沿著小路,並肩折返島主府。
燕瀾問道:“不是去住客棧?”
薑拂衣訕訕:“用不著了。”
接連失敗,令她頗感沮喪。
但轉念一想,真正失望的應該是燕瀾。
薑拂衣安慰道:“你究竟能不能重新修煉,我現在覺得沒有什麼要緊的。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至於延長壽元,不是必須通過修煉才能實現。”
“並不隻是壽元的問題。”燕瀾摩挲手腕上的鈴鐺,“棺木隱他們,至今還被封在《歸墟誌》裡。漆隨夢正在學習令候留下的大封印術,但我希望,是我親手將他們送回封印,這樣我才能真正放心。”
否則一旦出了什麼岔子,將會影響到極北之海,影響到薑拂衣的父母。
燕瀾不是信不過漆隨夢,他隻是更信任自己。
“倘若天下太平,我並不介意在你身邊當個累贅,怕隻怕今後再出什麼事端……”回想三年前那場動蕩,燕瀾是真的怕了,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允許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幫不了你。”
他想成為她手中,指哪打哪的劍。
薑拂衣默默聽著,又望一眼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從燕瀾愁眉不展的表情,她可以分辨出,他僅僅是在表達心中的憂慮,而不是在說情話。
薑拂衣好像越來越懂得,自己從前為何會喜歡他。
……
這個夜晚,和往常沒有區彆。
薑拂衣依舊幻劍入眠。
淩晨時分,她逸散在院落的劍氣,忽然感知到了波動,有位修為高強的劍修正在靠近。
薑拂衣立刻清醒,睜開眼睛之後,怔了怔。
奇怪。她竟然從幻劍狀態醒來了,恢複成為人身,和燕瀾躺在同一床棉被裡。
自從能夠幻劍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不受控,薑拂衣納悶極了,檢查半響,也不清楚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趁著從窗戶灑進來的月色,薑拂衣看向麵朝她側睡著的燕瀾,懷疑和他有關係。
無暇多想,薑拂衣起身出門去。
那位女劍修衣著光鮮,卻滿臉的風塵仆仆,不曾進入院落,隻在院外稍微駐足,又轉身離開。
薑拂衣追了上去:“小姨?”
李南音收到信箭以後,慌忙趕回來,房門都沒進,先來見薑拂衣。
結果走到院門口,又覺得不妥,打算天亮再來。
不曾想,竟被薑拂衣發現了。
“真好。”李南音見她傷勢已經痊愈,修為也精進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薑拂衣失蹤後,李南音幾人先是親自在溫柔鄉附近尋找,遍尋不著以後,又派人擴大搜索範圍。
直到半年前燕瀾給他們遞消息,說薑拂衣已經醒來,不必再尋,等待她露麵就好,他們才暫且放下。
李南音問道:“你的記憶也恢複了?”
“沒有,我猜的。”薑拂衣對李南音有種熟悉感,可能來源於她體內的劍氣。
逍遙劍雖然歸還給了她母親,但瞧李南音的境界並未跌落,薑拂衣也鬆了口氣。
李南音朝她背後小院看一眼:“我的意思是,你竟然和燕瀾同住一間房,還以為你找回了記憶。”
“圖個方便。”薑拂衣沒有解釋太多,也不需要解釋太多。
房門“嘎吱”一聲。
燕瀾走了出來,瞧見是李南音,鬆懈下來:“李前輩,我們忽然來訪,希望沒有給您添麻煩。”
薑拂衣也很抱歉,得知李南音外出辦事,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管家已經“嗖”一聲放飛了信箭。
攔都攔不住。
“你們兩個能念著來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李南音解釋,“我外出不是去辦什麼要緊事,不必在意。”
這三年,李南音一直忙著休養身體,最近兩個月才有空出門。
“封印動蕩那天,通過傳音對符,我告訴況雪沉最好給我留個念想。他雖沒答應,但也沒拒絕。結果我問小酒,小酒說他消散之前,連句閒話都沒有給我留,提都不曾提過我。”
李南音又氣又惱,更不願意相信,便去了一趟秋水峽穀。
那裡是她和況雪沉相遇的地方。
李南音說:“他曾在那裡居住過許多年,有一間他親手蓋在山水間的屋舍,我近來總覺得,他將留給我的念想,藏在了那裡。”
真被她猜中了。
那間草屋被設置了法陣,李南音破陣入內,發現床上躺著況雪沉的那具孩童分身。
燕瀾微微訥:“本體消亡,分身應該一起消散,竟然獨立存在,如何辦到的?”
“誰知道他怎麼辦到的,應該從他打算修無情道,和憐情同歸於儘的那天,就開始著手辦了吧。”李南音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不管他,反正我的一絲念想有了。”
哪怕一輩子都隻是個沒有意識的人偶。
也足夠了。
“小姨,況前輩那具分身呢?”薑拂衣很想見一見。
李南音指了下秋水峽穀的方向:“還在那裡躺著。”
薑拂衣不解:“您沒帶回來?”
“原本是想帶回來的。”李南音反複猶豫好久,最終將他留在了那裡,“他一生最向往閒雲野鶴,喜歡在山水之間,就讓他在峽穀裡待著吧,我閒了去探望他便是。”
李南音拉起薑拂衣的手,“不提這些了,你們兩個要在島上多住幾日,我這就通知你義父他們過來……”
薑拂衣忙道:“您隻需要告訴他們一聲,我平安無事就可以了。往後日子還很長,總會見到的,沒必要太過特意。何況我身為小輩,該我前去拜見他們才是。”
李南音尋思她說得在理,便依她的意思做。
而薑拂衣覺著李南音是匆匆回來的,可能還要回去秋水峽穀待上一陣子。
第一天,薑拂衣和燕瀾便尋了個說辭,告彆李南音,離開修羅海市。
出發之前,兩人先去了一趟無憂酒肆,采買了不少美酒,打算帶去溫柔鄉,送給柳藏酒。
登門拜訪,見麵禮是必不可少的。
畢竟如今的柳藏酒完全不認識燕瀾,薑拂衣也不認識柳藏酒。
但這似乎並不重要。,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