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在極北之海設下封印的,難道真是神族?
……
薑拂衣在湖底並未注意,疾水訣已經在湖麵旋轉出一個急轉的漩渦。
那幾個靈劍閣的弟子尚未跑到湖邊,突感手裡的劍在微微顫動。
以為是自己手麻了,換隻手拿還是一樣,且越顫越劇烈。
最後竟然兩手都握不住劍柄,長劍紛紛脫手而出,朝著湖麵的漩渦飛去,被卷入了旋渦之中。
“我的秋霜!”
“我的明月!”
不隻是他們幾個的劍,周圍又飛來幾柄劍,紛紛被吸入漩渦。
不一會兒,越來越多劍的飛來,追著劍跑來許多人,卻隻敢停在湖邊,心急火燎的看著湖麵上詭異的旋渦,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漆隨夢的浮生劍也在微微震顫,因此他很快便能尋到根源,來到湖邊。
比他們強的是,他的劍反應沒那麼大,不必狠握,也不會脫手。
聞人楓見學子們並沒有死幾個,再次鬆了口氣,指著那湖中旋渦,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學子們紛紛回:“不知道啊,我們的劍都被吸了進去!”
那全是門派家族為他們尋來的寶劍。
靈劍閣的弟子知道的多一些:“先前那枯骨獸纏上我們,中途它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它一邊掙脫,一邊爬回來這裡……”
無形的力量?
漆隨夢想到薑拂衣之前抵禦聞人楓時,使用的術法。
薑拂衣沒在岸上,她難道在湖底?
漆隨夢心頭一緊,毫不遲疑的從高空落下,當即想要沉入水中。
聽見燕瀾說道:“不必勞煩漆公子,舍妹有我。”
話音落下之後,燕瀾掐了個閉氣訣,從旋渦外側入水。
人家兄長既然開口,漆隨夢唯有作罷。
且他下去也確實不容易,靠近水麵之後,手中劍顫動的頻率明顯在加強。
旋渦裡的詭異吸力,對劍有著強力的召喚。
燕瀾不讓漆隨夢入水,是怕他發現薑拂衣的秘密。
雖然燕瀾也不知道這秘密究竟是什麼,但能避則避。
等快要沉底時,燕瀾看到了薑拂衣,除了長發似海藻般飄散在身側,她的身體像是被釘在了水中,完全不隨水流移動。
掐著訣的雙手,骨結泛白,青筋明顯。
薑拂衣說她自小跟隨母親隱居於深山裡,燕瀾懷疑她在說謊話。
上次被父親扔進溯溪泉裡,燕瀾就曾親眼看著她遊水時靈動的像條鮫人。
應是自小住在海邊,為何要說謊,這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燕瀾想不明白,但他原本是想下來幫忙,看樣子根本用不著。
薑拂衣麵前不遠處的那道螺旋水柱,攪動速度之快如同水刀,更何況裡麵還摻雜了幾十柄劍,什麼骨頭都能給攪碎了。
薑拂衣察覺到人靠近,心神一動。
“是我。”燕瀾注意到她身體微晃一下,及時以秘法傳音。
薑拂衣吃了一顆定心丸,放開膽子,再套一層疾水訣。
即使在水中,也能聽到利刃刮骨碎骨的聲音,嘎吱嘎吱,頗為恐怖。
最終那枯骨獸碎成了一團殘渣。
湖中比起來海洋,水靈力差的太遠了,薑拂衣強行絞殺,不隻精疲力儘,還有些遭了反噬。
她收回疾水訣,水柱散開時,隻知道會有水刃襲來,沒料到竟還摻雜著一些劍的碎片。
薑拂衣沒管,不想再浪費力氣,燕瀾在旁也不是看熱鬨的,來都來了,當然要貢獻點力量。
薑拂衣目視麵前凝起一層光盾,那些碎片全都擊在盾麵上。
等水柱散去,燕瀾本想收回光盾,卻見她盯著光盾發呆。
燕瀾踟躕著不知該不該收:“怎麼了?”
薑拂衣也以他先前教的秘法傳音:“我想起小時候,好幾次我娘也是這樣幫我善後的。”
母親就算再瘋,始終記得自己有個女兒。
一會兒瞧不見了就會四處尋找,海底的蚌妖們瑟瑟發抖,不等她來掰,一個個主動打開蚌殼。
原來是想家了,燕瀾不會安慰人,不知該說什麼,索性閉口不言。
薑拂衣開始向上遊,傳遞出的聲音有幾分虛弱無力:“說起來,大哥,你有些地方還挺像我娘,總是擔心我丟了,還送我東西。”
母親正常時,會從海底的遺跡裡挖寶物給她玩兒。
不正常時,就會撿些藤壺和魚眼睛回來。
總之,都是她認為的好東西,覺得自己的女兒一定會喜歡。
不想了,身體難受的時候就總會想起這些。
而燕瀾尋思不出這話究竟是褒是貶,是嫌他管太多了?
因為自作主張,往同歸裡放了法器?
“父親千叮萬囑,讓我一路照顧好你,自然要儘力而為。”燕瀾從來沒聽父親對他提過任何要求,這是第一次,因此他慎重對待。
若非如此,當他這樣閒麼。
燕瀾突然想到一件事:“阿拂,你先停下。”
薑拂衣停在水中,低頭看向他。
燕瀾遊上來:“我抱你上去。”
薑拂衣此時很是虛脫,但還能撐得住。
燕瀾目露憂色:“你最好裝作昏迷,不然出去之後不好解釋,現如今湖邊全都是人,聞人楓也在,他的眼睛很毒。”
薑拂衣想想也是,以她的骨齡,水下絞殺一隻丙級魔獸之後,還能好端端的聊天說話,的確是有些誇張。
隻不過那些人為何都來了?
她將枯骨獸引來,又在湖底施法,哪來這麼大的動靜?
薑拂衣想起水團裡的利刃碎片:“那些碎片……”
燕瀾解釋:“你施法時,除了漆隨夢手中的浮生,方圓所有人的劍都被你給吸進了水柱裡,不然枯骨獸也沒這麼容易被攪碎。”
薑拂衣難以置信。
竟會這樣?
她從前在海中施法,或者看母親施法,因周圍無人,從來不知道。
是因為自己的劍石之心?
糟糕了,不知道會不會被誰看出異常,薑拂衣連忙道:“那麻煩大哥抱我上去吧。”
燕瀾近她跟前,說了聲“冒犯”,將她打橫抱起。
薑拂衣讓自己鬆弛下來,靠在他胸口軟趴趴的做出昏迷狀。
其實都不必偽裝,這口氣卸掉之後,她的頭腦真有些昏昏沉沉。
燕瀾抱著她躍出水麵,取出一張淨衣符,吸走兩人衣袍上的水分。
而且及時給自己戴上一張遮掩大半張臉的麵具,隻露出嘴唇和下巴。
湖邊上眾人先是看到旋渦消失,再是看到燕瀾抱出昏迷的薑拂衣,問道:“那隻枯骨獸呢?”
燕瀾道:“已被斬殺。”
薑拂衣閉著眼睛,聽燕瀾如今近距離的聲音,有幾分不太習慣。
雖說出了大岔子,但枯骨獸仍算是考核,聞人楓問道:“被燕公子所殺?”
燕瀾遲疑片刻:“是被舍妹所殺。”
一眾人皆驚,視線從燕瀾身上,挪到“昏厥”的薑拂衣的身上。
而漆隨夢的目光,自始至終都不曾離開過她。
聞人楓挨過打,知道薑拂衣不容小覷,但對她能殺掉枯骨獸心存懷疑:“那能吸劍的漩渦,是怎麼一回事?”
燕瀾再次確認自己帶好了麵具:“舍妹所使用的,乃是家父傳授的令劍之術。我巫族人不適合修習劍道,家父亦然,但家父生來與劍有緣,能以笙簫音律令尋常寶劍臣服。”
薑拂衣心道怪不得。
巫族人的名字都是占卜得來的,所以前輩叫做劍笙。
劍笙名字的來曆旁人不知,聞人楓是知道的,隻在心中緩緩留了個問號,但終究沒再糾纏此事。
其他眾人又是一輪驚歎,萬象巫真強啊。
難怪從上古時期便屹立不倒。
連一個十七八歲的聖女,都有令劍的本事。
燕瀾聲音如常:“若無其他事,舍妹體力不支,在下先帶她回去客棧調息。”
“等一等。”聞人楓揚扇製止,“燕公子,咱們先說說這賬該怎麼算?”
岸上那些學子聽聞魔獸以死,紛紛凝聚劍氣,開始從湖裡打撈自己的劍。
沒想到撈上來的寶劍,竟然多半是些鈍成鋸齒的碎片。
狀況最好的寶劍,劍身也已經卷成了麻花狀。
他們一個個雙眼發黑,有的人已經控製不住開始嚎了。
幸虧此時修為低,再等等堂前立過劍在人在的誓言,那真是沒處說理去。
薑拂衣聽著一片嚎叫聲,眼皮兒跳了跳,眼睛閉的是愈發的緊。
燕瀾應允道:“對不住各位,你們所有的損失,在下全部賠償。”
聞人楓逮著機會,笑道:“劍修的劍,並不是用錢財能夠衡量的。”
有人附和:“對啊,我的劍……”
燕瀾打斷他:“既是實物,無論是多麼的珍貴,總會有個價值。諸位若不願接受晶石賠償,去我萬象巫選一柄心滿意足的劍也可以,劍池裡幾千柄無主之劍,隨便諸位挑選。”
薑拂衣心頭咯噔,以秘術傳音:“劍池挑劍,這是不是虧大了?”
燕瀾勸她放心:“無妨的,好劍全都放在寶塔裡藏著,比如你母親的劍。我說的劍池其實是我寢殿外養魚的一方池子,那些劍都是我閒來無事拿來裝飾魚池,造景玩的,但也比他們手中的劍好得多。”
薑拂衣:“……”
說出這種話,竟然還聽不出任何顯擺的意味,真是奇怪。
燕瀾承諾過後,再沒人說什麼,任由他帶著薑拂衣離開。
聞人楓目望他們遠去之後,又望向下方的湖麵,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我說漆兄,咱們下去檢視一下那魔獸的屍身吧?”
沒有得到回應,扭頭一瞧,看到漆隨夢雙目無神,表情落寞。
聞人楓想起來他自入內,就沒開口說過話。
這陷入情網的男人真是可憐,幸好燕瀾隻是她兄長,若是情郎,此刻漆隨夢不得哭死了。
聞人楓都有些於心不忍了:“漆兄……”
漆隨夢轉身離開:“餘下的事情聞人兄來處理吧,我需要靜一靜。”
捋一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遠處,白發魔修踉踉蹌蹌的追上霜葉:“師父,剛才您為什麼不出手?丟了這隻枯骨,魔神怪罪下來……”
霜葉揚起自己覆蓋著冰霜的手,示意他閉嘴:“受一點懲罰,遠比得罪凡跡星好得多,那萬象巫的聖女,和凡跡星關係匪淺。”
白發魔修愣住:“怪不得我總感覺到那女子身上隱藏著很強的劍氣,令我躁動。”
霜葉吹去手上新結出的霜,“我求他為我療傷,已經求了十年,還沒放棄呢。不說這個,薑拂衣的劍與他相同,沒準有什麼牽絆。凡跡星如今所在不遠,你若敢動薑拂衣,萬一將他給引來了,你我生死難料。”
白發魔修沉默過後,沉眸厲聲:“他不願為師父治傷,師父從沒想過換個法子?”
霜葉目光同樣一沉,警告道:“今日與漆隨夢一戰,你還沒瘋夠?要不要為師再找些事情給你瘋?”
……
離開山穀範圍以後,燕瀾兩人落在一條回城中去的小徑上。
薑拂衣睜開眼睛:“放我下來吧。”
燕瀾放下她,放的並不怎樣及時。
薑拂衣的身體其實剛複原不久,此次消耗的厲害,還有些被法術反噬。
他很想勸她不要逞強,將她抱回客棧去就是了。他二人如今是兄妹關係,不必擔心有人會說三道四。
但之前在水下,薑拂衣才剛講過他像她的母親。
燕瀾忍住不說。
道路崎嶇,他取出一個能夠低空飛行的風箏,風箏變大,喊著薑拂衣一起站上去。
薑拂衣坐在風箏前端,回頭望一眼山穀方向:“可惜了,我進去原本是等著釣大魚,結果全被夜梟穀給毀掉了。”
這下也不知道天闕府究竟會不會對她動手。
“其實南部靈氣稀薄,障礙重重,從天闕府趕來,這麼點時間是到不了的。”燕瀾站在風箏尾端,“即使是天闕府君,也需要使用特殊禁術,才有可能。而除他之外,天闕府內修為最高的林危行,連這種禁術都沒本事施展。”
薑拂衣道:“那你怎麼不告訴我,還答應過來,害我在裡麵擔驚受怕。”
燕瀾是覺得自己說出來,像是不想過來一樣。
何況事無絕對,以防萬一。
“但我瞧你哪裡有一點擔驚受怕的模樣,敢去和丙級的魔獸單挑。”
“來都來了,練練手。”薑拂衣挑挑眉,“你就說,我有沒有給咱萬象巫掙臉?”
心虛,“連累你賠錢,那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是掙臉了。”燕瀾給與肯定,“和你掙的臉麵相比,那點小錢不值一提。”
薑拂衣滿意他的態度,笑了笑,又慢慢道:“再說魔獸能和人比麼?人心可比什麼級彆的魔獸都可怕。”
燕瀾沒有反駁,他也猜不透自己父親的心思。
燕瀾不想談論這些,換個話題:“你準備和漆隨夢相認麼?”
“認什麼?”薑拂衣聽這話奇怪,“過往同行一場罷了,有什麼值得認的?我若告訴你,你從前是個乞丐,沒臉沒皮,你會不會高興呢?何況現在我還在懷疑是不是天闕府害了我。如今他是無上夷的得意門生,早和天闕府穿一條褲子了,幫著他們殺我都不一定。”
燕瀾不了解漆隨夢,不敢下判斷。
但瞧漆隨夢得知薑拂衣在湖底時的反應,應該不會。
“哎呀!”薑拂衣此刻才想起來,“柳藏酒呢,他不是在山門口等著我?”
燕瀾:“他去追那些夜梟。”
薑拂衣原本打算問他,等不及,先問燕瀾:“大哥,你知不知道凡跡星?”
這話題轉的燕瀾摸不著頭腦:“聽過。”
薑拂衣一雙眼睛立刻亮如星子,仰頭看著燕瀾,像個虛心請教夫子授課的乖學生。
燕瀾輕輕咳了一聲:“他是位前輩,和我父親年紀差不多,也是年少成名。最大的特點,應是他修兩種劍道,殺劍和醫劍。魔殺劍的威力不用我多說,而醫劍,聽說他醫劍治不好的,世上沒誰能治好。”
“因此有幾句話在其他幾境流傳,‘世有跡星郎,貌比芙蓉嬌,一劍斷人魂,一劍百病消’。”
薑拂衣很認真在聽,但她體力不支,腦袋越來越沉。
最終撐不住了,緩緩倒在風箏上。
好像一頭倒在海水裡,又回到了故鄉,回到了母親身邊。
“娘,阿拂有點難受……”
……
與此同時,歎息城內。
“我的規矩,若讓我診脈,我認為可醫,便會出醫劍。若認為醫不好,便會出殺劍,絕不留你給彆人醫,壞我的名聲。”
“知道知道。”
稍後。
“怎麼診脈到一半,他暈過去了?”
“因、因為畏懼您會殺他。”
“他這隻是小病,甚至無需出醫劍,抓兩副藥就能恢複。”
“那、那您為何流淚啊?”
“我流淚?我一條魔蛇,連淚腺都沒有,我怎麼會流淚?我……我還真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