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著燕瀾, 薑韌實在做不到硬下心腸。
他是薑韌在神族最為崇敬的榜樣。
也是他不拘身份,和薑韌相談甚歡。
故而聽長明神說是極北之海出了問題,薑韌義無反顧的請願。
天知道在絕渡逢舟麵前, 薑韌見到燕瀾,認出他時,內心的震驚和崩潰。
燕瀾應是發現他的失蹤,才會去詢問長明神。
長明神瞞不下去,不得已告訴他天燈這條通道。
然而,以燕瀾的身份, 完全輪不到他親自下凡。
且燕瀾不像長明神那般慈悲柔軟,甚至可以說極端理智。
他非常認同決議, 堅持認為既然封印了大荒怪物,人間就不該再存在淩駕於人類力量之上的勢力,恐滋生新的“怪物”。
薑韌怎麼想都不會想到他的身上去。
也不知道燕瀾此番決定下凡, 究竟是打算做什麼。
應有許多目的:糾錯,尋物, 撥亂反正,重修連環封印,平定極北之海, 懲治石心人,重新關閉兩界通道……
但一定有一個目的, 是為了他。
薑韌才會又悲又喜又怕。
悲的是自己竟然參與做局害了他。
喜的是,他竟會記掛著一個小神的失蹤,願為他刨根究底。
怕的是, 他不會原諒他這些年在人間所做的錯事。
……
絕渡逢舟並沒有真的離開,而是站在夜梟穀的遠處,通過契約和薑拂衣聯絡:“現在萬象巫的情況怎麼樣?”
——“燕瀾說要重新調查三長老盜竊藏寶閣的事情, 大祭司給他三天時間,三日後的早上,將會召開族老會,公審三長老……應該是打算公審燕瀾,不知道會對燕瀾做什麼。”
和絕渡逢舟估算的一樣,大祭司也想為燕瀾爭取一些時間,至少給他接受這一切的時間:“燕瀾呢?”
——“他的眼睛應是極痛,閉得很緊,意識渾渾噩噩,不知是睡,還是昏。”
絕渡逢舟歎氣:“眼睛痛,是他的心魔造成的,燕瀾此時心境大亂,心魔力量不斷激增,妄圖從後靈境衝出,眼睛當然會痛。”
——“魔神之前也生出了心魔?”
絕渡逢舟道:“不然你以為他是如何墮魔的?巫族那些人,一邊膽大包天,一邊又誠惶誠恐。將剛出生的嬰兒剜眼取血,並不是他們親自動手,利用的是從大獄裡逃出的小怪物,這樣萬一神族有感知,能夠推到怪物頭上。選擇生剜,目的也是讓他們生出心魔,覺得心魔一出,就能斬斷他們和神族的感應。哪怕處決他們,也要選擇殘忍的方式,逼出他們的心魔,讓神族知道墮神該殺。”
比如薑韌,最後的最後,還要將他扔進極北之海裡,不敢親自動手終結他。
“其實全是自己嚇自己,人間和神域之間的通道已經徹底切斷,神族通過天燈下凡之後,會在人間發生什麼,連天燈的主人長明神都感知不到。但正是由於他們的畏懼之心,薑韌才能撿一條命,隻可惜啊,他最終還是徹底墮了魔。”
——“我相信燕瀾控製得住。”
絕渡逢舟勸她不要掉以輕心:“燕瀾的確是比薑韌強很多,但這意味著,他的心魔也比薑韌的心魔更加強悍。而且燕瀾比薑韌更重感情,已經比薑韌傷的更重。”
薑拂衣半響沒說話。
絕渡逢舟聽見動靜,朝夜梟穀的方向望過去。
心中繃緊的那根弦,終於逐漸鬆弛下來。
“薑韌強行出關了,以他的狀態,趕到萬象巫,以及衝破萬象巫附近的結界都需要時間,薑姑娘儘量拖延。”
——“前輩,魔神趕來,我們的勝算有多大?或者說,巫族那幾位族老,究竟有多厲害?若這會影響到您的天賦,您可以不回答。”
絕渡逢舟沉默了會兒:“坐鎮巫族的三位隱世族老,基本都是人仙巔峰的秘法師,單獨拎出來,沒一個打得過劍笙,合起來卻不容小覷,且萬象巫是他們的地盤,手中應該還有小怪物……不過,最大的危機來自於那位世外族老,不知道他會不會出現,此人已經突破正常人族的壽元極限,估摸著一千九百多歲了吧。”
——“他是不是得了魔神的血泉?大祭司口中的成功一半?”
絕渡逢舟說了聲“對”:“雖不像漆隨夢已經完全融合,卻也不容小覷,如今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沒人知道,薑韌也是因為忌憚著他,才一直隱藏起來。”
——“我知道了。”
“孩子,我隻能幫你們到這裡了。”絕渡逢舟感歎道,“我不善武力,除了贈你一線生機,其他做不了什麼。且為了天賦長存,生機不滅,我是時候自斬因果,繼續去遊戲人間了,咱們日後有緣再見。”
——“前輩大恩,我和燕瀾沒齒難忘,咱們有緣再見。”
話音落下半響,絕渡逢舟還想再次開口,請她照顧好燕瀾,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一直以來,絕渡逢舟都認為燕瀾遭遇的不幸,他是需要負責任的。
若非他主動救下薑韌,巫族很可能因為畏懼,選擇放棄他們的改造計劃,也就不會有燕瀾的下凡。
因此自燕瀾幼年之時,就對他格外照顧。
這心啊,一旦付出太多,就難免會對自己的“心血”產生情感。
而世間所有的牽絆,皆由情感而生。
情絲不單指男女之情,任何一種情感,都似絲線一般。
最終絲線交纏,結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絕渡逢舟被這張網困住了十幾二十年,對於他漫長的生命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
卻令他開始思考起人生在世的意義。
多麼可怕啊。
絕渡逢舟獨自立在魔國的曠野之中,吹了許久的涼風。
最終,他“破網”而出,逐漸變幻了一副嶄新的容貌,唯獨眉骨處的那一枝迎春花一如往常。
他搖頭晃腦,哼著小曲,朝著與萬象巫相反的地方漸行漸遠。
……
三日後。
月色未褪,黎明將至。
宮殿外,有人來報:“少君,大祭司讓我來告知您,半個時辰後對三長老的審判,將從刑罰堂,轉到祭祀大殿,還請少君提早做好準備,注意儀態,莫要誤了時辰。”
薑拂衣知道他們的祭祀大殿,是在二層的露天廣場上,下方的巫族族民都能看得到。
她扭頭看向軟榻上側躺著的燕瀾。
這三天,燕瀾就這麼平靜的躺著休息。
薑拂衣知道他在壓製心魔,想幫忙,又害怕弄巧成拙。
隻在他身邊陪伴著,從不曾出聲打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