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代巫族人最終的歸宿, 基本都是鳶南的十萬大山。
而劍笙被葬在了溫柔鄉附近的戈壁灘。
亦孤行難掩唏噓,看著三個在墳前呆立的年輕人,知道他們一時不會啟程, 便先去尋找薑韌。
最終是燕瀾受了傷的身體撐不住, 轉身離開。
薑拂衣沒有攙扶他, 目望他盤膝坐在附近的一塊兒岩石上之後,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漆隨夢。
通過滄佑,她感覺到漆隨夢的情緒不太對勁。
他好像真的像指責劍笙時說的那樣,認為劍笙一死, 欠下的債, 便全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薑拂衣說:“從前的事情我忘記了,但在我如今的記憶裡,你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
無論是天闕府弟子, 還是恢複記憶之後,每次涉險, 漆隨夢都不曾缺席和退縮過。
大是大非麵前, 其實他拎的很清楚。
薑拂衣隻是不太喜歡漆隨夢的性格,卻不能因為性格, 去否定他的付出:“關於燕瀾, 你可以心懷歉疚, 但實在沒必要當成是要償還的債。”
漆隨夢垂著頭,避開她的視線:“事實是我的確欠了債。”
他抬起雙手捂住臉, 眼淚從指縫裡流出來,“珍珠,我自小為了在北境活下去,最知道該怎樣趨利避害, 保護自己。得知此事,我的本能反應就是抗拒,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錯,我不需要對任何人歉疚……可是,我越接納我爹,越領悟他對我的付出,腦海裡‘父債子償’四個字就越清晰。你能理解麼,仿佛有一條條沉重的繩索,不斷套在我身上,我像一個好不容易逃脫的囚犯,硬生生被因果是非捆綁住,我快要被勒死了……”
滄佑劍傳達而來的,正是這股窒息感,以至於薑拂衣也跟著一起呼吸困難。
薑拂衣順了口氣:“算了,既然你掙脫不開,認為是債,那你就認命還債吧。”
漆隨夢像是得到了鼓勵,拳頭一捏,拿定主意:“你轉告燕瀾,我會想辦法將血泉完好無損的取出來還給他。他對我爹的承諾,隻是不奪,但我可以主動給,也就不算他失言。”
薑拂衣冷笑:“按照那本古籍所示,以及魔神的話,血泉離體之後,燕瀾應該收不回去了。即使還能收回去,燕瀾因此遭受的痛苦,又該如何計算?而你若是因為血泉離體送了命,我可不會覺得你漆隨夢有種,分明就是逃避。劍笙有兒子可以父債子償,你有什麼?打算讓我的滄佑劍替你償還?”
漆隨夢被她一通譏諷挖苦,顫著雙唇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讓我去給燕瀾磕頭認錯,從此給他當牛做馬?”
他微微垂下一雙通紅的眼睛,看向薑拂衣,“如果沒有你,我可以,生生世世給他當牛做馬都沒有問題。但是因為有你,我辦不到,即使我再愧對他,我也想在他麵前保留一點尊嚴,難道我滿身罪孽到連這點尊嚴都不配有?”
薑拂衣依然寒著臉:“你這樣說,是在羞辱神明的血泉。漆隨夢,你究竟懂不懂你後靈境內血泉的真正意義?不隻是曾經救過你的命,也不隻是令你突破了人類的壽元,能讓你修煉到人類的頂端。”
漆隨夢沉默不語。
薑拂衣說道:“那是一個神明下凡來救世的法力依仗,若血泉沒被奪走,可能方才需要落荒而逃的就是逆徊生和逐影,你爹也不會死。旁的神族我不知,燕瀾是從來不談虧欠的,他不會覺得你欠了他,更不會因為墮凡而生出任何遺憾,他隻會愧疚自己無能,救不了他想守護的人。所以你真正虧欠的,是這滴血泉在人間本該發揮的作用,而非燕瀾本人。你該還的債,也是這萬物蒼生。”
漆隨夢睫毛微微顫動。
那股深重的窒息感終於開始稍微減弱,薑拂衣也跟著舒了一口氣。
知道他聽進去了,便沒再多說,薑拂衣丟下漆隨夢,朝遠處的燕瀾走過去。
薑拂衣來到大石頭前,坐在燕瀾身邊,抱著手臂低頭看自己的腳尖:“我若不先開解一下他,因為心劍的緣故,我自己也會很難受。”
燕瀾原本像是在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睛:“你做事情,並不需要和我解釋。”
薑拂衣抬頭,對上他的紅眼珠,沒繼續這個話題:“你肩上的傷口又滲血了。”
燕瀾說了聲“沒事”:“皮肉傷,總會慢慢複原。”
再說傷口又會提到柳藏酒,無疑是雪上加霜,薑拂衣的心情雖比不得他倆悲痛,卻也極為低落,索性不再言語。
竟就這樣坐到夕陽西下。
戈壁的冷風掀起黃沙,迷了薑拂衣的眼睛。
她伸手揉了揉。
燕瀾倏然開口:“阿拂,我有一些後悔。”
薑拂衣不解:“嗯?”
燕瀾微微垂眸:“父親問我信不信的時候,我沒有回答,最後的一刻,沒能讓他徹底安心。”
薑拂衣原本想要避開這個問題,既然他主動提起,她試探著問:“那你信麼?他的十分真心,一點點私心?”
這個問題,薑拂衣也很想知道。
燕瀾卻避而不答:“其實是我鑽了牛角尖。”
薑拂衣習慣他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繼續附和:“怎麼說?”
燕瀾默默道:“這件事,我自認傷我最深的是父親,我覺得很委屈。但是我忘記了,我一出生,他就自囚魔鬼沼,從來不願意見我,不認我這個兒子。”
燕瀾才會猜想,父親是因為母親的死遷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