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拂衣說完, 沒聽見況雪沉回應:“我說的不對麼?難道沒有人負責監督溫柔鄉?”
況雪沉不清楚:“如今距離大荒覆滅已經過去超過三萬年,除了我們這些長壽人,其他家族早已傳承了不知道多少代。瞧瞧聞人氏的現狀, 還有……”
怕刺激到燕瀾, 他停頓了下, “巫族的族老也在五千年前, 背叛了長明神。”
李南音久不言語, 走到柳葉飛行器的前端,靠近況雪沉:“話是這樣說,但既有希望, 總是要試一試。畢竟此次麵對的對手,實在是太過強大。”
況雪沉轉頭看她, 幼童稚嫩的臉上, 流露出苦惱的表情:“問題是我身在溫柔鄉裡,要做出什麼出格之事, 才能夠在一兩個月內傳遍整個七境九國,令監督者得知, 前來製止我?”
李南音:“……”
她也想不出來:“確實不容易,世間知道溫柔鄉和你況雪沉的人,原本就不多。”
薑拂衣的視線在他二人身上流連:“外麵知道‘李南音’的人同樣不多,但修羅海市的島主卻很出名……不然, 將目光朝小姨身上靠攏,想想辦法?”
李南音聽懂了:“我名聲又不差,就算宣揚出來修羅島主要嫁給溫柔鄉的家主,也掀不起什麼風浪,長壽人又不是不能成婚,不然況雪沉哪裡來的?”
薑拂衣沒轍:“為今之計, 唯有況前輩走出溫柔鄉,去外麵製造一些令舉世矚目的傳聞。”
況雪沉拒絕:“不行。”
薑拂衣勸:“我知道您有家訓,不能離開這裡,但如今情勢嚴峻,偶爾違背一次家訓……”
李南音替他解釋:“阿拂,你有所不知,他不能離開溫柔鄉並不是迂腐,柳家祖上的家訓,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薑拂衣問:“難道還要逼著他們立下心魔誓言?”
李南音歎氣:“心魔誓並不耽誤他情急之下外出,柳家的祖先直接在神族封印的外圍,又布下了一個‘禁足’封印,與每一任家主靈氣相連。況雪沉若是強行離開,會引動英雄塚的神族封印,所以他動彈不了,一生與封印綁定。”
薑拂衣微怔:“沒聽小酒講過。”
況雪沉淡淡道:“我不曾告訴過他,因為自願禁足,和被禁錮在此,還是有些差彆的。”
薑拂衣皺起眉頭,不知在想什麼。
燕瀾也微微垂著眸,若有所思。
眼見抵達溫柔鄉,況雪沉道:“南音,交給我吧。”
幾人乘坐的柳葉飛行器停了下來。
況雪沉足下一躍,穿透前方十幾丈外那層水波狀的結界。
薑拂衣順著他的身影望過去,結界後方的草原上立著一個膚色白皙,五官柔美的男人,閉著雙眼,身披繁星灑下的光輝。
應該是況雪沉的本體,和她想象中的氣質差彆不大,處處寫著“世外高人”四個字。
幼童分身落在他麵前,僅到他的腰線位置。
況雪沉睜開眼睛,一拂袖,收回了自己的分身,又仰起頭,朝結界外停泊的柳葉飛行器伸出手掌。
一股無形的吸力,牽動柳葉再次移動。
“啵”的一聲。
穿透結界,正是進入溫柔鄉。
況雪沉再次回到柳葉上,繼續站在前端。
柳葉在他的操控之下,速度開始變得飛快。
滿目的青草隨著微風浮動,薑拂衣腦海裡似乎能夠浮現出一條紅狐狸在草原撒歡的樣子:“常聽小酒說溫柔鄉景色怡人,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個世外桃源。”
況雪沉無動於衷:“薑姑娘是第一次來,熟悉的地方從來沒有風景。”
薑拂衣沒接話,因為他突然更換成一副成熟的嗓音,不太習慣。
李南音道:“那可不見得。”
原本想要習慣性的揶揄他幾句,說,情人的眼睛是最熟悉的地方,卻永遠都有不一樣的風景。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況雪沉說修無情道,想和她劃清界限,李南音會答應,隻是因為尊重他的選擇。
今日親眼瞧見他被憐情影響,李南音理解了他的無奈。
越看他越是可憐。
不!
李南音緊緊蹙眉。
覺得況雪沉可憐,可能就想做些什麼,反而更會影響他。
李南音意識到是憐情在作祟,收回看向他背影的視線,閉上雙眼,將這個念頭扔去一邊。
……
柳葉飛行器掠過一片片的草海,距離溫柔鄉中心位置越來越近。
漸漸的,一座高聳入雲的石碑映入薑拂衣的眼簾。
薑拂衣放出目視,看到這座石碑上隻雕刻著三個字:英雄塚。
況雪沉告訴她:“這座石碑乃是神族之物,也是此地封印的陣眼,抵達以後,你在石碑附近靜心打坐,以你的恢複速度,應該很快就能夠擺脫憐情對你的標記。”
薑拂衣忙不迭點頭:“憐情就被鎮壓在石碑下方的地底?”
況雪沉:“是的。”
燕瀾瞧見暮西辭抱著手臂,背靠石碑站立,應該正在等他們。
而暮西辭感知柳葉靠近,也抬頭朝他們望過來。
燕瀾四下張望:“況前輩,我的兩個朋友沒來溫柔鄉?”
況雪沉道:“你是說弓箭修,以及慧極必傷的混血女兒?”
燕瀾問:“他們沒有進入傳送門?”
若是進了,應該一起被傳送到戈壁上,按照從小的默契,他們不會在原地尋找燕瀾,而是前往溫柔鄉等待。
況雪沉不知道:“我當時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小酒身上,傳送門動蕩以後,便開始穩定心境,沒有注意他們。”
薑拂衣見燕瀾望向自己:“我比他們倆先入的傳送門。”
燕瀾禁不住擔憂。
薑拂衣揣測:“他們留在巫族也沒關係的,沈雲竹看上去很在意休容。”
燕瀾扭頭望向後方:“我擔心他們跟著來了,卻在戈壁遇到危險。他們是情人,落在憐情影響範圍之內,會不會……”
況雪沉道:“隻要情緒不過分激動起伏,不礙事,你方才向薑姑娘表露衷情,情話說了半響,不也毫無影響。”
燕瀾;“……”
那些話當著況雪沉的麵說,燕瀾不覺得有任何難為情。
如今被況雪沉當麵說出來,像是被抽了兩巴掌。
柳葉停在英雄塚前方。
況雪沉居高臨下:“我三妹呢?”
暮西辭走上前:“我們收到你的信箭後,慌著朝溫柔鄉趕路,一刻也沒有停歇過。她的身體雖然逐漸複原,仍受不住這樣的勞累,等你們等的昏睡過去。”
況雪沉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暮西辭沉默下來。
他麵對著況雪沉實在尷尬。
之前在修羅海市的客棧裡,不知道況雪沉是他夫人的大哥,出言不遜也就罷了,還逼迫的況雪沉對他低頭認錯。
好在溫柔鄉的人溫柔又善解人意。
不隻夫人怕他尷尬,不拆穿他偽裝成人類的事情,得知他暫時無法回到封印中,無處可去,將他帶回溫柔鄉。
抵達溫柔鄉以後,況雪沉也好像失憶一般,一句也不提之前的誤會。
對待他,如同對待一個老朋友。
薑拂衣從柳葉落下來:“暮前輩,您找我們有要緊事兒?”
否則以他的習慣,該守在柳寒妝身邊才對,竟然出來吹風等他們。
暮西辭:“……”
不知道該怎樣講。
夫人雖不曾拆穿他,但兩人心知肚明,如今已經不再是夫妻。
夜晚待在一個房間裡,尤其是她家中閨房,不太合適。
擔心況雪沉不滿,對他心生更多的嫌棄。
暮西辭錯開這個話題,看向剛落在薑拂衣身邊的燕瀾,直截了當的問:“我聽說,你是被巫族騙下凡的九天神族?”
燕瀾聲音平穩:“是。”
暮西辭眼底流露出關心:“你還好吧?”
燕瀾:“還好,已經想通了。”
暮西辭:“那就好。”
見他沒有要緊事,薑拂衣去往石碑另一側盤膝打坐。
況雪沉也沒下去墓穴內,和李南音一起坐在柳葉上,一邊休息,一邊為薑拂衣護法。
燕瀾和暮西辭一起背靠石碑,問道:“您認不認識令候?”
暮西辭愣了下:“武神令候?”
“對。”
“見過,大戰結束後,我去找九天神族主動請求被封印,曾經見過他一麵。”
燕瀾道:“那您對他還有印象麼?”
大荒時代的暮西辭能記住的人太少了,除非是有明顯的特征。
暮西辭認真回憶:“令候當時和好幾位太初上神在一起,他是最特彆的一個,因此我印象挺深刻。”
燕瀾:“哪裡特彆?”
暮西辭抬起手,食指卷了卷自己胸前垂著的烏黑長發:“幾位太初上神裡,隻有他的頭發白了不少。這樣淺淡的發色說明令候神力耗損極大,可能已經步入了天人五衰。三萬多年過去,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已隕落。”
燕瀾摩挲著指腹:“除此之外,您對他的品格可有什麼了解?”
“品格?”暮西辭仔細想了想,“令候不常露麵,不隻是他,另外幾位太初上神也一樣,畢竟是九天清氣孕育出的最古老的神族。不過,我聽說他身為武神,卻並不崇尚以武力解決問題,很少參與爭鬥。”
……
薑拂衣摒除內心奔湧的一切雜念,精心打坐。
不知過去多久,當她睜開眼睛時,天光已經大亮。
薑拂衣之前感知不到憐情對她的標記,但此時心中卻很明確,標記已經解除了。
因為她通體舒暢,心中有一種霍然開朗的感覺,明顯更加耳聰目明。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不遠處況雪沉和李南音並肩而立,隻能看到他們的背影,不知在聊什麼,
薑拂衣沒去打擾他們,朝燕瀾和暮西辭的方向走過去。
暮西辭依舊靠著石碑站立,抱著雙臂,閉目小憩。
燕瀾因為遭受憐情一些影響,也在盤膝打坐。
察覺到薑拂衣靠近,燕瀾睜眼,目露關切:“你怎麼樣?”
薑拂衣走到他身邊坐下來:“好多了。”
“暮前輩。”薑拂衣想起來暮西辭,好心提醒,“雖然您自控能力一流,但也小心一些,憐情真的是防不勝防。”
暮西辭也將眼睛睜開,眨了眨:“她隻要不從封印裡出來,不使用術法對付我,我就不怕她。憐情的天賦,對我沒有影響。”
薑拂衣張了好幾次口,又咽下了。
彆人的感情問題,輪不到她來插嘴。
何況也不是她擅長的領域。
薑拂衣繼續看向燕瀾:“我之前有一些想法,因為擔心討論起來情緒會失控,給憐情可乘之機,一直控製著不去梳理,現在沒事兒了,想和你探討探討。”
燕瀾:“你說。”
見暮西辭打算離開,薑拂衣忙道:“您用不著回避,我們要討論我外公,您或許能給些意見。”
暮西辭的腳步又停下來:“奚曇?”
薑拂衣指著燕瀾:“你代入武神令候,覺得他會給極北之海設下一百二十三道封印,說明極北之海內的怪物危害極大。而我身為石心人,不認為我外公會犯下這等滔天大罪,更不承認我們石心人具有這種等級的危害能力,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分歧。”
燕瀾點頭:“沒錯。”
暮西辭微微訥:“你是令候?”
燕瀾道:“魔神是這樣講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暮西辭後知後覺:“難怪你一直向我打聽他。”
燕瀾回到正題:“阿拂,你想到了什麼?”
薑拂衣緊繃唇線,好一會兒才開口:“如果你沒錯,我也沒錯,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性。令候想要封印的並不是我們石心人,極北之海下方,可能除了我們石心人之外,還有一種大荒怪物。”
燕瀾並不覺得意外,附和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