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爽罵了一通後, 侍淮銘在原地愣了會。
昨天確實是他的生日,他好多年不曾過過生日,早都忘記了。
珍珍是故意什麼都沒說, 一句話都沒有解釋。
她不止沒有解釋,還故意說自己這幾天都出去玩了,把時間全花在了做頭發買旗袍買高跟鞋這些並不尋常的事情上。
回想片刻, 侍淮銘連忙轉身去推上屋前的自行車。
他推著自行車出學校, 上路後騎得飛快, 直奔火車站而去。
騎到火車站在車棚裡停下車, 連忙跑進火車站去找人。
他把站裡站外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 喊了很多聲“珍珍”, 但都沒有找到人。
後來他又找到月台上的工作人員問了問。
有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好像是看到了一個兩眼通紅的姑娘,早就坐上火車走了。
侍淮銘站到月台上,看著延伸出去的鐵軌忍不住深深吸氣。
有火車冒著騰騰白煙鳴笛進站, 火車上下來很多人,月台上熱鬨起來。
侍淮銘在往來的人群中晃了一會神。
他忽想起來當時珍珍來城裡,他在月台上看到她的場景。
她那時圍著紅紗巾,站在人群當中左右張望, 臉上滿是期待和緊張。
心裡堵得有些喘不上氣。
咬咬牙, 他簡直想給自己兩拳。
***
下午半天的時間,侍淮銘更是心神不寧心不在焉了。
整個下午上了什麼課他都不知道,傍晚下課後回到家裡,打開門麵對少了一個人的空蕩蕩的屋子,心裡更是憋悶得厲害。
他去到房間裡坐下來,沒心情做任何事,就靠著椅背仰著頭發呆。
寫字桌上擺放著珍珍看過的書, 用過的作業本和鉛筆,每不小心掃到一眼,心裡的憋悶就不自覺加多一層。
煩躁得要爆炸,連喘氣都比平時艱難了很多。
腦子裡全都是珍珍的臉,和數不完的後悔歉疚,揮也揮不去。
發一會呆,目光不經意間落下來,忽又看到桌子角落上放著一個紙包。
那也不是他的東西,他伸手拿過紙包打開,隻見裡麵是一雙嶄新的黑色布鞋。
李爽中午的時候也說了,珍珍為了給他做鞋,每晚都熬到半夜。
那麼這雙布鞋,自然就是珍珍給他做的那雙了。
他拿著鞋看一會,然後包起來放進抽屜裡。
在這屋裡是待不住了,他深呼吸一口氣起身,出門往訓練場上去了一趟。
在訓練場上流了一晚上的汗。
衣服透濕地回來,進洗手間洗了個澡。
剛洗完澡出洗手間,門上忽響起敲門聲。
侍淮銘到門上去打開門,看到何碩站在外麵,出聲問:“什麼事?”
何碩說:“出來陪我抽根煙唄。”
侍淮銘出來和何碩一起到外頭。
兩人手裡各夾了一根煙點燃,在月色下抽亮火星。
何碩跟侍淮銘說:“李爽她孕期脾氣暴躁,你可彆往心裡去啊。”
侍淮銘輕輕彈彈手裡的煙,“沒事,她罵得對。”
聽著這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自省過了的。
何碩看著侍淮銘,語氣一換又問:“不是,我都迷糊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侍淮銘仰頭看一眼天上的月亮,開口道:“煩。”
何碩把煙送到嘴裡吸一口,眯眼吐煙氣,“嫌小棉花煩?”
“不是。”侍淮銘低下頭,“她又乖又懂事,脾氣也好,有什麼好煩的。”
何碩咬著牙說話含糊:“那你他媽到底煩什麼?小棉花脾氣那麼好,都能被你給氣跑了,你也真是有能耐。”
侍淮銘接著話回答:“煩我自己。”
煩那些不受控的時刻,煩麵對珍珍時翻騰起來的濃烈的欲望。
何碩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屁話。
他說:“我看你就是瞎矯情,沒事找事瞎折騰。”
侍淮銘默了片刻又說:“我不想我是因為有生理需求而跟她在一起的,我一直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對她不公平,也是對感情兩個字的侮辱。”
何碩轉頭看著他,“你和她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每天一日三餐朝夕相對,是根冷木頭都產生感情了,你對她還沒有產生感情?沒有感情你今天中午急成那樣,一整天心不在焉都不知道在乾什麼,是裝給我們看的?”
侍淮銘看向何碩,嗓子堵住沒再說出話來。
何碩抽完最後一口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棉花是你的老婆,不是你的學生你的妹妹,更不是你手下的兵。老婆不是用來訓的,是用來疼的。”
煙抽完了,何碩不打算繼續站著了。
他掐著煙頭跟侍淮銘說最後一句話:“我得回家陪老婆了,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他便回家去了,留了侍淮銘一個人在外麵繼續站著。
侍淮銘手裡的煙迎風燃儘了。
他手指輕輕一彈,長長的煙灰瞬間散落,碎光閃滅在風裡。
***
夏日日照時間長,不過淩晨四點,天就開始亮起來了。
珍珍抱著包裹坐在火車上,側頭靠在窗玻璃上,神情木然像個娃娃。
聽到火車到站提醒,她回過神來,忙背上包裹起身準備下車。
火車進站停穩,她背著包裹小心下火車,落腳站到月台上,深深吸了口氣。
夏日清晨的空氣,清新沁肺。
珍珍沒在月台上多留,吸完一口新鮮的空氣便背著包裹出了火車站,直接往家回。
她徒步往前走,遇上順路的驢車就坐上一段。
這樣從火車站趕到家裡,已經正晌午時分。
走在坑窪的村道上,遠遠看到那個熟悉的小村落,珍珍心裡五味雜陳。
眼睛又忍不住變得濕潤,她抬手擦一下,繼續往村子裡去。
剛走到村頭上就遇到了熟人紅梅。
紅梅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敢出聲打招呼:“喲,這是珍珍吧?”
珍珍勉強衝她笑了一下,“嗯,是我。”
紅梅滿臉驚訝,“哎呀,你要不答應我都不敢認,你這變化也太大了。”
珍珍笑一笑,繼續往村裡去,“也沒什麼變化,就是白了一些。”
紅梅說:“不止是白了,說不清哪變了,反正就是變了。”
紅梅跟著珍珍一起往村子裡去。
說著話又想到什麼,盯著珍珍又問:“你怎麼回來啦?你自己回來的嗎?”
珍珍嗯一聲,“三哥哥忙,部隊裡不讓回來。”
紅梅用扒皮一樣的眼神看著珍珍,“那你怎麼回來了呀?”
珍珍說:“我想家了,所以回來看一看。”
紅梅不相信,笑著問:“是嗎?”
珍珍沒有再回答。
紅梅緊跟在珍珍旁邊,換了話又問:“大城市什麼樣啊?好玩嗎?”
珍珍步子加快了些,“嗯,有大商場有西餐廳,有很多東西,挺好玩的。”
紅梅步子也加快,“珍珍你命真好,我們怕是這輩子都去不了一次大城市,見都見不著這些東西。”
珍珍走到家門口了,就沒再和紅梅說這些話。
她停下步子看向紅梅,“嫂子,我到家了,我先進去了。”
珍珍也沒客氣讓她一起進去坐坐,紅梅就笑著說了句:“去吧,我也回家了。”
她看著珍珍進院子,又伸頭往院子裡看上一會,然後才轉身回家去。
鐘敏芬侍淮鐘陳青梅和侍丹玲侍興國正坐在屋裡吃飯。
鐘敏芬夾了一筷子菜剛放到嘴裡,忽聽到灶房外傳來一聲“娘”。
她往外麵看出來看到珍珍,愣了一下忙放下筷子起身道:“是珍珍嗎?”
珍珍背著包裹進了廚房,濕著眼眶應聲:“娘,是我回來了。”
看到珍珍,侍淮鐘陳青梅也站起來了。
侍丹玲動作更是快,起身過來一把抱住珍珍,驚喜道:“三嬸,你怎麼回來啦?”
珍珍想把眼淚咽回去但沒用。
她摸一下侍丹玲的頭,濕著眼眶笑著說:“想你們啦,回來看看你們。”
侍興國伸頭往外看了一眼,“三叔也回來了嗎?”
珍珍搖搖頭,“你們三叔忙著呢。”
剛看到珍珍的時候挺驚喜挺開心的,但這會覺得不對勁了。
陳青梅和侍淮鐘互看一眼,陳青梅又看著珍珍問:“你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啊?”
珍珍看向陳青梅點點頭,還是彎著嘴角,“嗯,嫂子,我自己回來的。”
鐘敏芬哪有看不出來的。
但她沒有問什麼,忙去灶台邊拿碗盛飯,跟珍珍說:“先彆站著說話了,把包裹放下洗洗手,先吃飯。”
珍珍應一聲去房裡放包裹。
去到房裡放下包裹,她擦了擦眼睛又輕輕吸了吸鼻子,調整好了才出來。
到外麵洗手坐下來吃飯,也沒說什麼不開心的事。
侍丹玲和侍興國好奇大城市什麼樣,嘰嘰喳喳沒完,倒也開心。
珍珍給他們講了很多大城市的事,然後跟他們說:“你們要好好讀書,以後就可以去大城市上學了。”
侍丹玲和侍興國眼睛瞪大,“真的嗎?”
珍珍點頭,“真的啊。”
飯桌上侍丹玲和侍興國跟珍珍說的話最多,鐘敏芬陳青梅和侍淮鐘沒插上什麼話。
吃完飯收拾了鍋碗以後,鐘敏芬把珍珍拉去了她的房間裡。
陳青梅見狀,也跟著一起去了鐘敏芬的房間。
到房間裡坐下,鐘敏芬不繞彎子,拉著珍珍直接就問:“跟娘說,怎麼了?”
聽到鐘敏芬這麼問,珍珍沒能控製住,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陳青梅忙拿手絹給她擦眼淚。
看珍珍這樣,陳青梅也軟著聲音問:“淮銘欺負你了?”
珍珍擦了眼淚搖搖頭,吸一下鼻子帶著鼻音說:“他沒有欺負我,他給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也不讓我乾活。”
鐘敏芬看著珍珍,“那這是怎麼了?”
珍珍低著眉緩了一會,然後又說:“三哥哥他不喜歡我,不管我怎麼努力,都變不成他喜歡的樣子。我受不了了,實在是和他過不下去了。”
喜歡不喜歡的又不能當飯吃,鐘敏芬不覺得這個有什麼問題。
村裡村外哪對夫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結了婚那不都是一樣生孩子過日子嘛,誰成天靠喜歡過日子。
她看看陳青梅,又看看珍珍。
目光落到珍珍的肚子上,她默了一會,看著珍珍又問:“你老實跟娘說,你去城裡這麼長時間,他是不是沒跟你同房?”
之前珍珍寫信回來,說侍淮銘身體不行不能生孩子,她就覺得奇怪。
珍珍低著頭,片刻點兩下。
陳青梅覺得不可思議,沒忍住瞪著眼睛驚訝出聲:“啊?”
鐘敏芬倒覺得這樣就說得通了,那個混賬東西,還真能乾出這樣的事。
她氣得沉下臉,片刻後黑著臉跟陳青梅說:“你去把玲玲給我叫來,我要寫信。”
珍珍伸手抓住鐘敏芬的胳膊,出聲道:“娘,彆寫了。”
鐘敏芬語氣激烈道:“不寫信罵罵他這個混賬東西,我今晚覺我都睡不著!”
珍珍還是抓著她的胳膊說:“這種事,就彆叫玲玲寫了。”
鐘敏芬咽不下這口氣,硬是叫陳青梅把侍丹玲給叫了過來。
然後她氣哼哼地口述讓侍丹玲寫:“侍小三,我是你娘!我以後也不是你娘了!你當了官了有本事了,你有能耐了,你現在眼裡誰也沒有了!……”
通篇都是罵侍淮銘的話。
鐘敏芬很生氣,侍丹玲也寫得很小心。
寫完了她把紙折起來,看著鐘敏芬小心問:“奶奶,三叔做什麼啦?”
鐘敏芬氣呼呼道:“你彆管,你也彆出去瞎說。”
侍丹玲小心又小聲:“哦……”
鐘敏芬做事利索,信寫完就拿給了侍淮鐘,讓他去鎮上給寄出去。
侍淮鐘也沒有多問,接下信就去鎮上花點郵票錢給寄了。
寄完信回來,正好趕上去生產隊乾活。
陳青梅和他一起過去,讓珍珍留下家裡好好休息休息。
雖然她整個人變得白白淨淨的,但明顯能看出來沒休息好,精神狀態很差。
出了門往工地上去,侍淮鐘才問陳青梅,珍珍和侍淮銘到底怎麼回事。
陳青梅壓著聲音,把珍珍說的話說給了侍淮鐘。
侍淮鐘也蹙起眉出聲:“啊?”
陳青梅衝他點點頭,“就是這樣。”
侍淮鐘理解不了,“這小子不是腦子有什麼毛病吧?”
說著突然想到點什麼,“還是他真的不行?”
陳青梅清清嗓子,“這我哪裡知道啊,要不你寫信問他去。”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到一聲:“侍大哥,侍大嫂。”
侍淮鐘和陳青梅一起回過頭,隻見是紅梅擔著扁擔跟過來了。
跟到了跟前,紅梅笑著問:“你家珍珍怎麼回來了啊?”
陳青梅笑著回答道:“這孩子戀家,想家了。”
紅梅笑著說:“我還以為她和侍淮銘鬨矛盾了呢,這突然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陳青梅:“小兩口在一起能鬨什麼矛盾呀,就是想家了。”
看陳青梅這麼說,紅梅笑笑沒再問了。
到了生產隊乾活。
聽哨聲到樹蔭下休息的時候,紅梅又拉著翠蘭和秀竹一起說閒話。
她小聲跟翠蘭和秀竹說:“林珍珍回來了,你們知道不?”
她們還真不知道,翠蘭眼睛一亮道:“淮銘回來了?”
紅梅笑一下,“沒有,就她一個人回來的。”
這是什麼情況?
翠蘭和秀竹看彼此一眼。
紅梅壓著聲音又說:“我早就跟你們說了,以侍淮銘現在的條件,根本看不上她,她去了城裡也不見得就能呆住,你們看,灰溜溜回來了吧。”
翠蘭看著紅梅,鬆著聲音說:“說不定就是想家了呢。”
紅梅乜眼哼笑一聲,“她去城裡也快有半年了吧,肚子到現在還癟著呢,去的時候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這要是正常夫妻,早該懷上了。”
秀竹拿水瓶倒涼白開喝,給翠蘭和紅梅一人倒上一碗。
喝下半碗水,紅梅又說:“我早就說了,這人高興得過了頭,就不是什麼好事。”
秀竹:“你也彆這麼肯定,說不定人家好著呢。”
紅梅又哼笑一聲:“那就等著看唄。”
***
珍珍和鐘敏芬在一起呆了半天,心情變得好了很多。
家裡的氛圍讓她感覺到安心放鬆和踏實,有人疼她給她當後盾,不像在侍淮銘身邊需要緊繃著,所以心情好起來也比較快。
晚上吃完飯,陳青梅又安慰她:“回來了就在家放鬆放鬆,彆想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