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薄的長劍迎著月光,映著雪光,於寒風中振動嗡鳴。劍身銀白,反射出宴不知的半張側臉。他神情冰冷,信步走出陣眼,那些在他腳底束縛文,甫一與之接觸,立刻四散崩潰。
宴不知翻手刺出一劍,劍氣直衝還沒開啟傳送的少女而去。
宴嬌嬌自從領了命令,一路精打細算,為捆住宴不知無所不用其極。她想著陣眼處設有結界,而她捏碎符紙,還差須臾便能離開穹痕淵,宴不知就算是修為高深,也能困上他數息,哪裡想到無暇劍光會撲麵而來。
她召出真氣,卻如何擋得住。她從沒見過宴不知使出全力的模樣,如今眼睜睜地看著防禦被層層削開,額前冷汗密布。被砍傷的前一秒,宴嬌嬌走投無路,淒聲喊了句:“父君救我。”
無人應她,唯有大陣作響。伴隨淒厲的慘叫,宴嬌嬌的臉上赫然多出抹血痕,一路蜿蜒朝下,險些將整個人開膛破肚,她重重摔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殷晴樂哪怕沒有修為,也能感覺到宴嬌嬌周身的威壓一降再降,氣息迅速變得微弱。
宴不知沒再手下留情,出手便直接砍碎了她的元嬰。他倒提長劍,於雪麵上劃出長長拖痕,像勾魂的惡鬼,麵無表情地朝宴嬌嬌走來。
宴嬌嬌顧不得疼痛,調動渾身真氣捏決,想讓自己儘快離開穹痕淵底。
眼見宴不知一步步走近,她當即趴在地上,淚眼朦朧地傾訴:“好阿弟,你當是明白的,父君視我為工具,我若不聽他的話,便是死路一條。都是父君逼我做的。”
宴不知沒有回答,腳步未停,劍端殺意更盛。
宴嬌嬌一邊求饒,一邊往後爬,力求和宴不知拉開距離。終於,和光劍鋒到來時,捏碎的傳送符終於起效,宴嬌嬌側身一滾,從誅魔靈陣中逃離。
她消失時,當空響起宴尋的厲聲斷喝:“叛宗者宴不知,束手就擒,免得在法陣下受皮肉之苦。”
宴不知沒有
理睬空中傳來的聲音,眼見揮出的劍刃落空,沉默半晌,緩緩抬手,反身劈向大陣凝成的結界。
他的神色陰沉得可怕,一雙眼睛空空洞洞,情緒仿佛凍結在冰天雪地中。
轟隆一聲響,靈力對撞好似山崩地裂,殷晴樂隻覺地動山搖,甚至穩住腳跟,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誅魔靈陣的各個角落,影影綽綽似有人站立,和光劍氣狠狠撞在大陣結界,震得四周空氣翻騰。那幾個站立的人影不約而同地晃了晃,卻沒有移開腳步。
宴不知的動作頓了頓,金光太盛,他看不清結界外的動向,但以他方才的劍氣,那幾人鐵定已然重傷。
握劍的手背上青筋疊起,宴不知麵上血色儘褪,嘴唇隱隱泛白。心頭情緒起伏,加之體內不斷滋生的寒毒,宴不知撇過頭去,咳嗽幾聲,以手背拭去嘴角溢出的鮮血。
他用長劍撐住身體,忍著渾身血液凍結般的疼痛,先前被撫平的頭疼和耳鳴再度出現,耳畔雜音連續不斷,宴不知的眼神愈發茫然。
他不明白。先天的卓越天賦,日複一日刻苦的修煉,難不成是懷璧其罪。曾與他朝夕相伴的修士、弟子,不惜以性命逼停他,他的內丹、被挖去靈骨的身體,當真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我有職責在身,需帶人離開此地,不可能束手就擒。你們在此喪命,絕不值得……”他歎息一聲,閉上雙眼,重新挺直背脊,緩緩抬劍,劍端真氣四溢。
正欲進行下一步時,他的袖口被人拽住。宴不知睜開眼睛,看到隨風飄揚的白色衣袍,以及從袍下探出腦袋的少女。
“你怎麼出來了?”宴不知設下結界時,考慮到可能會有突發狀況,沒有限製殷晴樂離開。但如今情勢尚不曾有變化,她不應當離開。
殷晴樂拉著宴不知,小臉半仰,擔憂地看著他:“我擔心你。”
宴不知抿唇,明白自己的臉色很差,剛打算解釋幾句,又聽見殷晴樂的聲音。
“他們不是你殺的。”殷晴樂對宴不知說,“那些人,早就已經死了。”
宴嬌嬌的軟劍圈住脖子時,可把殷晴樂嚇得不輕,她緩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腦袋還在脖子上。
兀自掙紮許久,殷晴樂終於從無底深淵般的戰栗中回神。屏幕上屬於宴嬌嬌的紅點已經不見了,除去她和宴不知,其餘散布在誅魔靈陣外的小點,都代表死去的修士。
她聽見宴不知在說話,忍不住朝他的方向看去。他撐著劍,像棵被雪壓彎的枯竹,蒼白的臉因咳嗽帶上病態紅潤,裸露在外的細腕顯露青色的血管。
他直直地站在雪地裡,眼神仿佛失去焦點,大陣當空罩下,隔絕紛紛揚揚下落的飄雪。宴不知近乎機械地拔劍,真氣卷起地麵碎玉,似要把他吞噬。
殷晴樂順著宴不知的目光,看到立在陣法之外的人影。她確認了無數遍,明白那些人無論被偽裝得多麼鮮活,全部皆為死者。
地圖之上,金色的大陣擺在雪原中。不遠處的萬仞山再度浮現紅點,應是其
餘的玄赤宗弟子受命下山。
她不再猶豫,快速向搜索欄問了幾個問題,一步踏出宴不知設下的結界,踏雪朝他走來,探手拉住他。
宴不知垂眸看向殷晴樂,沒讓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緒:“彆擔心,我當初保證過,一切以你為先,絕不食言。”
“我才不是擔心這個。”殷晴樂挑起眉頭,明明是很沉重的氣氛,宴不知的話卻讓她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朝宴不知抬手,上下搖了搖:“宴公子,低頭。”
宴不知目光透著疑惑,現在事態如此緊急,應當儘快破陣,他不明白為何殷晴樂會突然這麼說。
殷晴樂仰著腦袋,和宴不知大眼瞪小眼半天,無奈地努嘴。
“算了。”她踮起腳尖,把一瓣被她捏碎的檀清草葉貼上宴不知額頭,“還是我主動吧。”
托搜索欄的福,她終於知道印堂在哪兒了。
“好,現在聽我說。”殷晴樂快速組織語言,“外麵站著的那些,都是已死的修士。應該是用某些方法固定在那兒,除去維持陣法運行,更是為了拖延你的動作。”
“這個陣法也有問題,它和尋常誅魔靈陣不太一樣,它在裡麵摻了邪物,才會形成這樣的結界。”
“下一批修士正從萬仞山出發,趕往雪原,如果我猜的不錯,那些人身上應該早就被施加咒術,送過來就是為了動搖你的心智。”
她理解宴不知的心情,作為曾經的少主,他絕不想讓自己認識的弟子死在他的劍下。
宴不知是個好人,他不應該被不屬於他的罪惡感纏上。她和宴不知是同行人,平日裡全是宴不知在幫她,哪怕是被嘲笑的凡人之身,殷晴樂也該儘自己的努力,出一份力。
“你要是不信,就祭出真氣,去那兒仔細看看。”
她不要宴不知依照原劇情,變成那種不堪的模樣。
殷晴樂把檀清草的葉瓣一扔,雙手捧起宴不知的臉。腳尖在積雪上用力地踮起,堅持得有些酸麻。
宴不知像是被她的話砸懵了,一雙漂亮的鳳眸睜得老大,眼眶浮出若有若無的桃紅色。
“我說完了,你能不能不要總是一副表情,笑一個啊,給點反應啊!”殷晴樂第一次,想強烈譴責美強慘型人物的啞巴屬性。
“你是不是根本沒在聽……”她露出沮喪的表情,終於堅持不住,失去平衡朝後仰倒。
腰身被用力一箍,殷晴樂身體一沉,穩穩地站回雪堆裡。腳底踩在無暇純白之上,口袋裡的紅色內丹源源不斷地散發熱量,她並未感到寒意。
宴不知略俯下身,和殷晴樂四目相對,他的眼睛仿佛靜謐夜空,內有星子無數,微渺又耀眼地閃閃發光。
“我有在認真聽。”他反駁殷晴樂。
宴不知的嘴角輕輕揚起,眉宇似有舒展,泛紅的眼尾上挑,如一片豔麗的桃花,神色緩和,仿佛山間常年的冰雪消融。
“我隻是認為,我或許還有什麼話沒有聽完,因此一直不曾回應。讓你誤會,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