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直哉少爺的那一刻,逃離禪院家這段時間我所獲得的悠遊自在、輕快舒暢便儘數脫離我。
禪院家看不見摸得著的結界、裡麵的一草一木、直哉少爺數不清的用來羞辱我的方式、中野葉子死亡前我所看到的最後屬於她的背影……
這些屈辱、令人麻木到連悲憤情緒都難升起的記憶,從我全身的角角落落裡湧出。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被帶回禪院家的,甚至記不得在車上直哉少爺都說了些什麼,我空蕩蕩的大腦,死死平平的眼,隻能記清下車前的那短暫一幕——直哉少爺的眼底洋溢著愉悅:“奈穗子,很久沒見佐藤,你很想他吧?”
他扯住我的胳膊,悠閒地帶我走。
路線越來越熟悉。
還隔著十來米,都能聽見的沉悶的慘叫。
我身體顫抖起來,搖搖欲墜。直哉少爺側頭,眼睛彎一彎地看我:“怎麼了奈穗子,你害怕去見佐藤嗎?”
他對待我的態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溫柔。
說話時聲音上揚,興致盎然,沒像過去總冷著臉和用鄙夷的神情看人,動不動就吐出幾個嘲諷人的詞彙;扯我胳膊的力道雖掙脫不開,但不至於讓我感到疼痛。
可我卻感覺到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的恐懼。
我拚命搖頭,哽咽不止:“不、不要……”
“不要什麼?”直哉少爺不容抗拒地帶我繼續往前,微笑,“佐藤那個奸夫都快被咒靈啃乾淨了都不透露你藏在哪裡呢,你卻連見他一麵都不敢嗎?奈穗子你的心也太冷漠了吧。”
越來越近了,我根本掙不開直哉少爺的手。
慘叫聲更清晰了。
咒靈房的大門被幾名炳成員的咒術師打開,直哉少爺轉而掐住我的臉頰,強迫我往裡看。
漆黑無燈、連窗戶都沒有的咒靈房,即使看不見詛咒我也能感受到的森冷。
佐藤少爺渾身是血地趴在地上,一眨眼功夫,他肩膀就被啃掉一塊肉,露出森森白骨。撕心裂肺的慘叫瞬間從他喉嚨鑽出,也是此時,他看到了我,被折磨得布滿血絲的雙眼在看到我時猛然睜大,我看見他蠕動雙唇,顫抖地吐出我的名字,每一個字音都會令他嘴角滲血。
我感到冷,毛骨悚然的冷,我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往後退去,又被直哉少爺扯回來。
我的後頸被掐住。
直哉少爺笑意浮在嘴角,刀子裹在眼睛裡:“畢竟我們也認識那麼多年了,像折磨他一樣折磨你,無論如何我都有些不忍心。要不這樣吧?佐藤斷氣的瞬間,我把你掐死?讓你們這對奸夫淫.婦死了也能作伴。哎——誰讓我真的是個很好心腸的人呢?”
見我被如此對待,咒靈房內的佐藤少爺艱難從地上爬起來,又很快被無形的東西壓回地麵,沒過幾秒,他又再次爬起來,搖搖晃晃的,隨時會倒。
他靠著牆勉強維持住自己不倒地,斷掉三根手指的雙手顫巍巍交叉,然後猛吐了一口血。
沒有直哉少爺出聲,沒人敢去阻攔。
我雖看不見,但能感到有強勁的風刮來。負責開關門的那兩名炳成員重重砸向身後的牆,倒地抽搐一會沒動靜了。
與此同時,我的後頸也被鬆開了。
但不像是因為佐藤少爺的術式,而是直哉少爺主動鬆開的,因為他始終氣定神閒。
混亂中,我的手被佐藤少爺抓住,抓得很緊。
他跌跌撞撞地帶我逃。
眼看就要逃離咒靈房這片,佐藤少爺忽然將我推開。
我摔在地上,轉頭的那一刻,有滾熱的鮮血濺上我的臉頰。佐藤少爺的左腿被炸飛了,血肉模糊,他趴伏在地上,再如何努力都爬不起來了。
“佐、佐藤少爺……?”
我大腦有些麻麻的,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我一點點爬向他,手足無措壓根不敢碰他的身體,怕弄疼他。我無法分辨我此刻的心情,麵對眼前的一幕,我甚至感覺不到太多的悲傷,但我的眼淚好多好多,不停地往下掉,灌進我的嘴裡,從我的下巴滴下去、砸在佐藤少爺的臉上。
他的手顫巍巍往上抬。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握住他的手,放置在我臉頰。
佐藤少爺原本總如一汪溫柔湖水、清澈明亮的眼睛,已經灰蒙蒙了,布了厚重一層死氣。他顫抖著張開嘴,但喉嚨裡堵了一團血,他一震動聲帶,相比較聽見他的話,更能聽見的是從他嗓子裡發出的‘嗬嗬嗬’聲。
我壓抑住哭聲,努力低下頭去,儘力讓自己聽清楚。
“不、不要哭,為我這種人掉眼淚不值得。我…我可不是個好人。之前那次,我本來是想騙你的。”說了這些,他好像感到輕鬆不少,臉上又透露出些過往的溫柔繾綣的笑來,他替我擦眼淚,但更多的是在我臉上留下鮮紅的血,“但誇奈穗子很可愛,給…奈穗子米糕,說我喜歡奈穗子,這些都是……”
“砰。”
佐藤少爺的腦袋,變成了一團血漿。
我呆愣愣的。
“哎——”我身側有人蹲下來,“就這麼死了嗎?”
我依舊抓著佐藤少爺的手摁在自己臉頰上,盯著佐藤少爺隻剩下一團爛泥的腦袋。幾乎是沒反應過來的,喃喃:“佐藤少爺……”
我的下巴被人捏住,往左掰,強迫我的視線從佐藤少爺身上轉移。臉頰傳來不輕不重被拍了幾下的疼痛,直哉少爺的臉上帶著惡劣的、幸災樂禍的笑,他看樂子般:“奈穗子啊奈穗子,我真是搞不清楚,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依舊木木的,隻是茫然地,反複重複:“佐藤少爺……”
直哉少爺笑容加大:“怎麼?已經被嚇傻了嗎?”
“佐藤少爺……”
直哉少爺臉上的笑一點點沉下去,變得陰冷。他將佐藤少爺的手從我手裡抽離,狠狠甩到地上。
我的目光隨著那隻手轉移。
但我的臉頰被更用力的抓住,直哉少爺的眼睛淬著毒般瞪我:“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你隻能在被我欺負的時候哭。”
我眼淚掉得更狠了,像豆子般大小,一顆顆往下掉,砸在我的手背上,很痛很痛,像心臟被刺穿後,鮮血以流淚的方式滲出來了。
但我不是因為直哉少爺捏我臉頰時太痛哭的,也不是因為畏懼直哉少爺而哭。
我隻是一字一句乏味的重複那個名字,一遍遍回想在逃亡的日子裡,與佐藤少爺相處的點點滴滴。
明明都受傷了,卻總說是小傷,沒必要去買藥。將節省下來的錢,花費在給我買衣服上。
在聽說我隻吃過一次雞蛋牛肉卷後,他便借用旅館的廚房,給我做了很多次。
會把床讓給我,他一個人蜷在小小的椅子上。
明明在躲避追查,但我隻是隨口說了句很想念那晚吃的章魚小丸子,便冒著風險去了人很多的地方替我買來。
每一次搭乘貨車,購買物資時他最先購買的一定是米糕。
我逐漸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