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公寓樓上沒有幾家亮著燈。
也不知道是這些住戶早就已經入睡,還是因為工作繁忙還沒來得及回家。畢竟這個位置的租金實在不低,需要高昂的工資才能夠支撐的起來。
高層的窗戶外麵,隻剩下遠方的東京塔和一條細小的燈帶。
黑鬆田有些興致寥寥地收回視線,注視著眼前的電視。
這個世界的萩原研二居住的屋子,和原來稍有不同。
也不知道,是那種錯綜複雜的時間線糅合之後的必然結果,還是全員紅方設定所帶來的蝴蝶效應。
這個公寓全屋都鋪設了智能家電,房屋主人一回家,所有需要用到的家電都會自動開啟,就比如說——
眼前這個已經開始播報晚間新聞的電視機。
“朝日新聞為您在線報道,日前發生的市內大型槍擊事件,警方已經追查到了新的線索……”
穿著一身粉色衝鋒衣的女主持,站在一片建築廢墟裡,舉著話筒滔滔不絕。
鬆田眼尖地瞥到、去廚房端水的萩原研二已經有了要回來的架勢,他順手撈到茶幾上的遙控器,把電視按掉。
片刻之後,細碎的腳步聲果然傳來。
“……你關電視乾嘛?”
萩原遞了一杯水給對方,一邊小口喝著水,一邊迷惑不解地掃了一眼漆黑的電視屏幕。
“它自己放新聞而已,等到晚間新聞放完了之後,它會自己關掉的。”
說罷,他望向大搖大擺坐在沙發上的鬆田。
後者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隻是稍稍抬眉,語氣很隨意地解釋道:
“電視有點吵,有點不太適合我醞釀情緒。我想要說的事情,不太方便在電視機的聲音聽。”
“……是嗎?”
萩原研二順勢坐在對側的沙發上,借著喝水掩飾自己眼底的疑惑。
從最開始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家夥太奇怪了。
無論是那個問題,還是那種疏離的態度,再到現在這種——
他微微揚起頭,瞥了對方一眼。
他們現在這種相處模式,從表麵上看,像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之間,很熟絡、彼此之間互相陰陽怪氣、有來有往的相處,和正常朋友沒什麼兩樣。
但他其實能夠感知到,對方說出來的話,好像不是對方真正想說的。
他們之間隔著一層薄紗,這層隔膜,比最開始對方疏離的舉動和奇怪的問題,要來得更加嚴重。
之前的舉動,像是朋友之間偶爾因為一點事情起了隔閡,隻要好好談一下,或者是打一頓,就能夠解決問題。但現在這種隔閡……
這種狀態更像是偽裝。
是在理智上清楚該用一種怎樣的模式相處,但又沒辦法付諸實踐,隻能用套公式的方法,極度死板的按照模式走。看上去關係沒有任何變化,甚至要更加親近,但實質上,疏離比以前更加嚴重。
萩原研二頓了一下,緩緩放下手裡的水杯,注視著對方。
“你想要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嗎?”
“我想要說……”
鬆田難得卡殼了一瞬。
最開始找對方交談,隻是想隨便找一個理由穩住對方而已。
他也沒有什麼秘密能告訴對方。
自上次,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一個人跑到美國找波本之後,BOSS乾脆把整個美國的武器業務全都交給他一個人來乾。在加班連軸轉好幾天之後,他終於接到任務返回日本。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任務會是在警視廳安裝炸彈,製造出巨大的影響。
卻沒想到他的任務,僅僅隻有兩個:
一是想辦法穩住紅方萩原研二。
二是在黑方萩原研二的行動結束之後,清理掉警視廳內部的監控。
任務一倒還好說,但任務二清理監控,也就意味著他必須得在研二行動結束之後,才能夠離開警視廳。
這多麻煩啊。
還要潛入技術部門,找到對應的監控並且把監控刪掉。
倒不如一次性解決問題。
所以現在,他還得現場編造出一個理由。
一個能夠和黑方萩原那邊的情況連接起來的理由。
窗外燈火通明,遙遠的東京塔兀自佇立。
鬆田沉吟片刻,注視著麵前的黑發青年。
·
“不好意思啊,難道不是同事嗎?”
出租車駕駛座上,那位司機一臉抱歉的神情,語氣裡還帶著一絲疑惑。
“我還以為你們都是同事呢。”
他側著頭,掃了一眼停在波洛咖啡廳外的那兩輛黑車。
“今天下午,我接送一個客人去前麵的帝丹小學時,來回經過這條街道兩趟了。奇怪的是,兩次我都看見這兩輛車。那個時候我還在心底裡犯嘀咕,這是兩個□□來討債的車嗎?為什麼一直停在這裡……直到今天晚上接到您之後,我又開始想,這兩個車是不是警察用來蹲守的車?所以不是嗎?”
“……”
所以從今天下午,甚至是更早之前開始,這兩輛車就已經盯上了降穀零。
都已經被監視到了波洛咖啡廳,零他當然不敢隨便回家、亦或是回波洛。
諸伏景光的臉色沉了下來,目光凝滯在那兩輛車上。
品川33。
這個車牌照和郊區的那輛廢車的拍照一模一樣。
但交通部的人明明告訴過他,郊區那輛車的拍照是政界高層所使用的車子。
怎麼會這樣?
會盯上降穀零的人,應該就隻有組織和公安廳。
這兩個地方的人,都知道零他現在的居所,還有打工的地方。
如果這兩輛車是組織的,組織的人怎麼會和政界高層扯上關係?
如果這兩輛車是公安廳的,公安廳的人為什麼要監視自己的下屬?
悖論。
兩頭都推不下去。
在證據充足的情況下出現這種悖論,隻能說明他的推理,在某一個位置出現錯誤——
某一個被他默認的前提,其實是錯的。
警視廳上層的腐敗、長穀部將一的不作為、警視總監的意外被綁架、隻有公安廳知道的車牌照、被組織成員開走的車子……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公安廳才需要監視自己派出去的臥底?
在組織和政界高層扯上關係的情況下,在組織和公安廳扯上關係的情況下!
“……您不下車嗎?”
前座的司機忽然回頭,疑惑地催促著。
“我們已經到了。”
“不,我不下車,我還需要去另一個地方。”
既然這個地方已經被公安的人監視著,降穀零他不可能回來。
而且換位思考,零他現在、應該也很需要找到一個可以暫時躲避的地方。
那麼還有什麼,比他這個早就知悉全部情況的人更安全的?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零他現在,要麼去了警視廳找他,要麼就在往他家裡趕的路上。
既然這樣,那就去終點站等著對方就好了。
無數繁雜的思緒亂成一團,但好在他並非是獨木難支,還有可以商量的人。
即使新的發現,已經對他過去十幾年的信念,產生摧枯拉朽式的摧毀。
即便那些潛在的、不願意觸及到的可能性,可能會讓他沒辦法再繼續走下去。
即便好像已經瀕臨絕路,再往前走一步、就會發現自己其實一開始就站在萬丈深淵前——
但隻要和降穀零見上麵,他總覺得事情還能有轉機。
這麼多年的臥底生涯再如何潦草荒謬,大家好歹都還活著,從現在開始矯正過去的一切,都還來得及。
“麻煩您掉個頭,我得去另一個地方。”
·
警視廳門口。
金發青年坐在對側商店門口的台階上,下意識背對著監控攝像頭。
在第四次揮散掉圍著他團團轉的蚊子之後,安室透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隔著車流量稀少的馬路望向街對麵。
夜晚的警視廳大樓,依舊有三三兩兩的房間燈火通明。
大門口陸續可以看見車輛和警員進進出出,但始終看不見他熟悉的那個人。
從公安廳離開之後,安室透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到諸伏景光。
按照對方的日常工作流程,再參考目前的時間點,景光他八成在警視廳移交證物。所以安室透不假思索地,直接朝著警視廳的方向趕過來。但萬萬沒有想到,他應該是來遲一步,景光他剛好去了彆的地方。
如果在這裡等著,始終找不到對方的話……
更保險一點的做法,其實是回景光家附近蹲守。
雖然那個家夥不一定會準時回家,有可能在警視廳加一整天的班,但那個地方相對更加安全,他也不至於被公安廳的人發現。
安室透猶豫了一會,又遙遙望了一眼、一直沒什麼結果的警視廳。
片刻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掉過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
·
“他不見了。”
“……?”
“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他沒有停在門口接你嗎?你等一下,我去問一下……”
電話另一頭,久川悠正在聯絡波本。
電話這一頭,諸伏景光難得有些茫然地站在大街上。
附近沒什麼車輛,連小狗小貓都沒有幾隻,荒涼地嚇人。
他捏著電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對方落下來了。
明明最開始的任務是,他負責清掃,對方負責接應。
現在他的清掃工作結束了,負責接應的人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也稱不上委屈,但隱約還是有一種被拋下來的怒氣。
雖然他並不是不能自己回去。
但對方這麼做,實在是有些不地道。
他的內心,已經開始盤算起複仇的三百六十五種方法。
電話另一頭的久川悠,終於問到了原因。
他斟酌著開口,詢問是否需要換成另外一個人幫忙接應,或者是借助卡牌空間來瞬移。
諸伏景光捏著電話,有些猶豫。
相對來說,借著卡牌空間瞬移肯定是最方便的辦法。但這種不太符合世界觀的事情,最好還是少用為妙,萬一被什麼監控錄像拍下來,或是被什麼人目擊到……
還是算了。
“我自己回去吧——”
諸伏景光話音未落,瞪大了眼睛。
隻見在十幾米外的街道角落裡,一個熟悉的金發青年正低著頭朝他的位置走過來。
“怎麼了嗎?”
電話另一頭的久川悠追問道。
“……沒事。我找到回去的辦法了。”
·
“你在這裡……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忽然從正前方響起。
原本低著頭、一邊往前走、一邊沉默地注視著不斷變換的地磚的安室透,愣了一下。
他第一時間抬起頭,那雙被劉海半遮住的淡紫色眼睛,亮得驚人。
隻見他一直想要找尋、甚至不惜為此跨越大半個城區、卻都還沒有找到的諸伏景光,此時就站在他正前方幾米遠的位置。諸伏景光穿著一身黑色防水服,帶著一頂鴨舌帽,臉上的表情有些怔忪,看上去同樣很訝異能夠在路中間碰到他。
“景光!?”
安室透幾乎難以壓抑著臉上的喜悅,猛地衝上前。
“我找了你很久……”
但他沒走幾步,就發現站在他麵前的景光,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