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三年隆冬。
十二歲的小姑娘穿著暖紅色的襖子坐在屋子裡,外麵明晃晃的白色讓人眼睛發暈。岑思鼓了下腮幫子,拽了拽兄長的衣袖。
小大人似的男孩皺了皺眉,視線沒有從書中的文字上離開。
紅燭搖曳時散出刺鼻的味道,他們許久沒有用過燃燒靈石才能驅動的青絲盞,平常的蠟燭就算再好也總是嗆人。
“彆看了,眼睛瞎掉了。”小姑娘努嘴,伸出手擋在男孩目光所及的那頁書上。
岑望終於抬眼,隨手抓起旁邊壞掉的青絲盞扔了過去,語氣不耐煩:“自己玩去。”
古舊的靈器做成了燈的模樣,小小一個捧在手裡,上麵用金箔鍍上的漆已經漸漸脫落,露出下麵青銅色的原型。
寧枝進來的時候,岑思手裡的小刀都已經把燈的蓋子肢解了。
“媽耶小祖宗,這東西珍貴著呢!”她跑了幾步上前蹲在岑思的旁邊,小女孩沒有理她,繼續折磨著可憐的靈器。
岑家的靈石坐吃山空,哪裡用得上這樣隻有麵子沒有裡子的珍貴物件了。岑望也沒有阻止,放下了書靜靜地看著。
“祖宗們,”侍女好像終於想起了什麼,她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睛,湊近了兩個小孩,“你們知道神燈的故事嗎?”
“你現在講給我聽。”“神明作古,這些都是騙人的”
兩個小孩幾乎同時開口。
漂亮的侍女得意一笑,用充滿不屑的眼神看著兩個小朋友。傳聞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埋藏著一盞古舊的燈,如果你擦一擦燈,就會跑出來一個藍色的神明……
“中毒了麼?”岑望不屑,但是目光沒有離開。
——真是傲嬌的熊孩子。
寧枝被噎了一下。
傳聞燈神會許諾發現它的人三個願望,無論什麼都能實現。
“所以,祖宗們,你們想要什麼?”
岑思先開口:“你現在去給我做糖葫蘆。”
岑望黑洞洞的眼神盯著那方青絲盞,“我想要岑家興盛,長久不衰。”
他們沒想好第三個願望。
寧枝建議善良的小孩會用第三個願望許願燈神解脫,被兩個小朋友同時用鄙視的眼神看著。
“我會許再要三個願望。”“讚成。”
寧枝說,不愧是你們。
等糖殼晶瑩剔透地包裹住山楂的時候,岑思鬼鬼祟祟地抱住了她的腰,問:“我想變成一個偉大的劍修,可以嗎?”
她最近看了很多話本,非常期待即將到來的十三歲,和檢驗靈根的日子。於是她想偷偷用掉這個願望,不跟岑望分享。
寧枝的手頓了下,險些被滾燙的鍋邊蹭傷。她摸了摸岑思的頭說,“燈神肯定聽到了喔,就是郵箱太滿,不一定什麼時候回答你。耐心點。”
…
等到十幾個仆從自清晨忙活到深夜,終於挖出那個匣子。
岑思的手有些出汗,接了幾次都沒拿穩。
——那個人留了什麼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岑思失望了,匣子裡麵沒有信箋。
隻有一盞六年前被埋進去的青絲盞。青絲盞上的漆徹底脫落了,帶著鏽跡。突然一瞬間記憶回籠,她想起了那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雪日,和那些十二歲的孩子都不會相信的玩笑之語。
岑望沉默著,試探性地扔了兩塊靈石,青絲盞微微弱弱地發起了光。
年輕的少家主已經初現了繼承人的氣勢,沒有過多的表情。隻是有些出神——岑家終於又擁有了數不儘的靈石。他的願望遲到了六年實現。
“我們還有第三個願望,你許燈神解脫吧。”他抬頭,留給眾人的隻是緊繃的喉嚨和有些喑啞的聲音。他說這句話,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在活躍氣氛。
岑思沒有說話,她突然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匣子的角落有一個粗劣笨拙的木雕,那是一把劍。十三歲的她在那個絕望透頂的夜晚將它扔進了後院的荷花池。
匣子的外麵有一把鎖,上麵歪歪扭扭地刻了兩個字。
“已讀。”
*
尋著信鴉一族世代也未曾企及的入雲山巒向合穀森的最深處去,怪誕蜿蜒三百裡的瘴靈花後,便是泯都。
合穀森盤踞數千裡,無數拔地而起的樹木將穀口封閉,其中靈獸眾多凶險異常。天然阻隔了向往那浩然之路的眾多凡人。
泯都,
恭敬奉茶的夥計最差也是練氣期,腳步沉穩,顯然是個好手。
被眾星拱月簇擁著的男人身邊坐著一個安靜的女子。她的長發挽成了一個婦人慣用的發髻。耳墜是嫣紅的鈴石,看色澤濃鬱的樣子就是常被人稱道的鴿子血。
她收回了視線,輕抿了一口茶。讓人最先注意到的並非是她蔥白玉指上顯眼的珍珠手釧,反而是她被茶水沁潤而顯得微紅的唇瓣。
雖然看不清容色,偷偷觀望著這邊的人願意賭上一百靈石,這是個萬裡挑一的大美人……隻可惜,嫁人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