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又一次無功而返。
他操控的是秦家溺死在海裡的水手仆從, 隨著時間漸漸流逝，那些來自於亡靈才會擁有的氣味和痕跡漸漸遮蓋不住。“仆從”的領子越拉越高，如果不是為了方便, 恐怕連手都要裹在袖子的裡麵才能藏住那些青色的斑塊。
完不成媽媽的任務, 他越來越焦躁，這樣的情緒在一日沒有見到媽媽後更是在心中拚命肆虐。對於朝來說, 岸上的一切都令他厭煩。
“能，告訴我……那條粉色的鮫人, 今天……去了哪嗎？”
死屍的聲帶已經在內部漸漸腐爛, 鮫人本就古怪的語氣從身體後麵發出, 讓端著盤子的小姑娘下了一跳。她哆哆嗦嗦指了一個方向——
是秦家的藏書閣。
鮫人操縱著仆從禮貌地鞠了一躬, 媽媽說過要做文明的魚, 所以他們一直對這些食物保持著比較良好的禮儀。
小姑娘見狀也沒有那麼害怕了，怯懦地看著這個高大的身影遠去。
……
藏書閣。
秦以何的拯救進度卡在了50%, 似乎無論如何都沒有再變化過。寧枝自己推著小木椅在一排排書櫃的標簽中尋找。紅木的方格，金屬的銘牌，一格格裡裝了無數本已經泛黃的古籍, 其中甚至有些腐爛到看不清字跡，隻能從黴灰的味道中依稀知道可能的年份。
秦家的藏書閣非常大, 據說這是家主從喜歡呆的地方。
——哪怕曾經一度家道中落，這些書也沒有被變賣
它們隨著秦以何離開了故土，來到了無名島，並在此生活了幾百上千年。
寧枝隨手抽出一本《東大陸商販紀要》，是一本講述各種小商小販行業黑話風土人情的書。編者甚至連書名都出現了錯字, 內容也請零八落。但是其中密密麻麻是秦以何的筆記。足以見那個曾經弱小殘疾的少年是如何將這裡所有的書裝進腦海的。
——一個六百多年的謊言，需要無數背後難以想象的苦
秦以何不能做到預知，但是極力做到了全知。
「333: 男配也不容易啊。」
寧枝看著分類索引, 慢悠悠地滾著輪椅到了一排架子前，這是大陸各處生物的介紹。她抬手在漫漫書海中頓了頓，緩緩向下移，選擇拿出了《合穀森》。
飛鳥、猛禽、遊魚……
她翻到了走獸篇，找到了分類下的“黑骨豹”。在這一單元的最後，有幾頁被人隨手撕掉了。剩餘紙頁的質感和撕痕的形狀無比熟悉。
這解釋了一些事情的答案。
“秦以何認識未來的…某個寧枝。”她輕輕呢喃。
333大驚失色。
「333: 男配知道你的身份？」
「寧枝：他現在不知道，可能以後也不知道……但是未來的我拜托他提前給了我容卿的這些信息。」
她第一次見到秦以何時，可以判斷出對方明顯不認識她，現在他們又知道男配根本沒有所謂的預知能力。
那秦以何為什麼要說出那句曖昧又荒謬的警告？
而他為什麼又能準確地知道她選擇了容卿……並且剛巧在那個雨夜將書上的內容送到她的門口。
唯一的解釋是：他確實知道那天會發生的一切。
他沒有預知的能力，
但是他知道未來發生的事。
在這個世界裡隻有一個人能做到在時間、空間、時空都在扭曲變化時記錄事情的走向，這個人是擁有333的她自己。她在未來見到了過去的秦以何，並且交代了這些細節。她看到的一切都是那個任務失敗的她想讓自己經曆的。
未來的寧枝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幾頁紙改變的劇情究竟有什麼用處。
信息太少，邏輯碎片化，漂亮的鮫人將額頭抵在冰冷的書架上，痛苦地閉上眼，她的思緒亂的要命。
這是她自己給自己設的局。
「333: 枝枝，你不要太有壓力。現在劇情才走了10%，所有複雜的過程都是掩蓋真相的手段。也許在某一刻，你會知道該如何去做。」
小係統說完也被自己清晰的表達震驚了一瞬。
圖書館諾大，寂靜無聲，隻有沙漏代表的時間在默默流逝。
寧枝若有所思，好像記憶中有人在人群中憤怒起身，朝著另一個邊喊出了這句話——所有複雜的過程都是掩蓋真相的手段。但是時間過了太久太久，她已經不記得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或者說，那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已經不想記得。
鮫人少女將那本書小心地放回了原處，困擾她許久的猜測有了確切的答案，她本想離開。但是卻突然注意到在幾本書厚厚的灰塵痕跡中，有一本外沿的痕跡稍稍淺了些。
《無儘海·海妖》
這些新落的灰塵並不是這兩天出現的，看痕跡要稍早上半個月……大概就是他們出海之前。
這本書的第一章介紹了海妖在千年前被稱為“鮫人”，傳聞鮫人泣淚成珠，大陸修士稱之為鮫人淚。這本書詳細解釋了普通鮫人的淚是無用的，它們的淚會在幾日後變成泡沫。唯有王族鮫人之淚可以保存千年。
但有一個例外——鮫人見到族人屍骨時的淚，也是可以使用的。
鮫人淚，天材地寶，扭轉乾坤。
活人可回到過去，
死者能死而複生。
她心跳如鼓，手指尖甚至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了下。
有一些一直被忽略的線索在她心底慢慢串聯了起來，一個恐怖的猜想呼之欲出——
少女翻書的動作更快了，一目十行地搜尋著想要的內容。
其中大部分的內容和劇情中給的信息相符，除了少部分殘缺的頁麵以外，中間被作者插入了許多無儘海的事故記錄以及傳聞。
突然，她匆忙的動作停了下來，指尖落在了一句話的末尾。
——某地，風暴甚異，常有鮫人出沒
——傳聞有修士困頓其中，被豢作食材卵床
從來都沒有什麼秦家的叛徒。
這個龐大的家族倚仗著他們的家主，根本沒有任何人想不開去殺死秦以何。他留下一條鮫人的目的也不是為了逗趣解悶，他荒誕的舉止背後都掩藏著真實的目的——
他想要引出更多的鮫人。
找到王族，或者，一條一條地殺死——直到得到能用的淚水。
朝和賽的到來是秦以何默許的，甚至計劃好的。
男配給了她無窮無儘的自由，甚至自信到將這本書留在這裡，歸根結底就是有實力確保她哪怕提前發現了也沒有辦法逃脫。
S級彆的任務對象，在這個世界活了一千年。
他可以耐心偽裝成一個愚蠢的獵物，然後等待著“獵人”成為他盤裡的晚餐。
「333: 朝和賽有危險！」
少女沒有慌張，出乎意料地冷靜。她快速將所有書籍的位置打亂，然後用淨塵術將不同架子的灰塵都假裝清理乾淨，做出被翻閱過的模樣。
寧枝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這樣的陷阱她經曆過無數次。很多時候完成一件事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而其中“人”是最容易出現意外的環節。
上司的背叛，同伴的失蹤，敵人其實是臥底……
在實際的任務中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真正的難題並非識彆，而是在及時發現之後的補救和破局。掉進陷阱也能活著爬出來，這是她的職業能力。
她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
少女又一次翻看著那本書，既然秦以何的目的有可能是傳說中的神藥鮫人淚，那麼她必須要知道秦以何想複活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她的視線微微凝在大段大段的古文字解釋中，有一句話似乎在說鮫人淚的催動需要真正的鮫人在場。
——這是秦以何帶了條回來的原因
一條死，一條哭，一條滿足條件
寧枝不是鮫人，她從空間中拿出那幾顆渾圓的珠子。它們在時間的蕩滌下依舊發著瑩白色淺淺的暗茫。秦以何機關算儘沒有料到的是……她不是王族，卻提前拿到了真正的鮫人淚。
遠處的木板在吱吱作響，似乎有什麼高大又笨重的存在緩緩接近著。
「333: 枝枝！我感受到了空間坐標好像在波動！什麼情況！」
寧枝靠在書架的角落中，冷靜地昂起頭默數，在腳步聲愈發接近的瞬間捏碎了手裡的珍珠。這個時機，不會讓朝受到影響。
在坐標迅速躍遷的最後一刻，
她和333說：【我們回到過去，跟小殘廢玩一玩】
…
朝聞到了媽媽的氣味，慢吞吞地來到了某一排書架前。
空無一人。
……
六百個星轉，四十甲子日前。
某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