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局的老板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夥計把這個接二連來煩他的小瘸子趕走。真的是晦氣,本來約好的貨沉進了水裡被泡的不成樣子。
他們開的是書行,賣的是東大陸最新過來的書,這讓水泡一下哪裡能賣的出去。送給百姓當柴火都沒人要——嫌棄沾了水點不著。真是晦氣!
虧了錢,他人在氣頭上,更不可能給這個小叫花子一點好臉色瞧。
掌櫃的是一點也不相信對方能寫書這件事的,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哪怕以前家裡襯過,也著實不太讓人信服。傳出去讓彆人說他老胡真是上了年紀讓墨水糊了心,把這麼個黃口小兒的東西拿出來賣,他這名節怎麼辦?
更何況他壓根不覺得秦家這位破落少爺是真想寫書,隻是找了個由頭來乞討,顧著點曾經世家大族的顏麵。
他老胡雖然不是什麼富甲一方的人,但是向來也不是什麼鐵石心腸。手指頭逢中多多少少也能漏出些靈石。可是這秦少爺也太不識趣,要是想打秋風,也彆找這個時候來呀?不是給人添堵嗎!
思及此,他的眉頭皺的更深,看著那個拄著拐的少年半晌,到底沒罵出口。從兜裡甩了兩塊靈石扔在地上。
下品靈石的形狀不規則,彈跳了幾下落進了昨日下雨積出來的一汪泥潭裡,沾染上了腥臭的泥水。
書局的門狠狠關上,嘈雜的人群熙熙攘攘。
那個有些瘦弱的少年沉默了良久向前走了幾步,他似乎是因為腿腳不便而走的更慢了些,然後輕輕彎下腰,低下頭,撿起了靈石。
哪怕破落了,他的袍子也異常素淨整齊,雖然洗的褪色,也是一塵不染。可是從他低下身後,素白色的指尖因為觸碰到地麵而變得臟汙,然後一滴滴落下來打濕了他的衣角。
年少時的秦以何沒有遲疑,慢慢地向街角的藥房走去。
抓藥的人顯然跟他很熟悉,頭都沒抬就說:“胡希克不會信你的,他比誰都古板。你寫的東西是好,可是沒人信你。”
秦以何嗯了一聲,把靈石在衣袍上擦了又擦,乾乾淨淨地放在了郎中的麵前。
老大夫歎了口氣:“這就夠今天晚上的一頓。你娘的身子能撐多久?”
少年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事實,隻是輕聲說:“明日的再說明日的。”
藥房裡的人都認識這個昔日秦家的少爺,他母親累垮了,每日都得靠藥來吊著命。一家老小全指望著這一個半大少年。
“你弟弟的學堂彆去了,省點錢你自己買點吃的。”
家族覆滅時受傷的腿沒有正確接好,如今落下了病根。秦以何攢出的所有錢,一部分給母親治病,一部分送去了秦崇久的學堂。
“讀書還是有用的。”還是輕輕的聲音。
不像是六百年前後運籌帷幄遊刃有餘的秦家主,麵前的少年隻是一個剛剛經曆巨變,獨自承擔所有苦難的小可憐。
寧枝飄在半空中,看著他頭上的進度條:0%
她已經被困在男配身邊天了,最遠的地方就是能夠從這座小城的東邊跑到西邊。她於是隻能親眼看著那些劇情裡平鋪直敘的背景設定在她眼前發生。
「333: 唉。」
小係統有些失落,確實如宿主所想,她作為活人成功回到了過去。但是六百年前她的任務沒有開始,她隻能存在於時空的裂縫中旁觀著一切,無法進行操作。
秦以何的年少時光太過悲慘,有的時候連沒有人類情緒模塊的小係統都覺得自己CPU的某個角落在突突地疼。
「333: 宿主,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可憐。」
「寧枝:都是數據。」
轉機和變故到來的突然。
她在某一日陪著秦以何寫信的時候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所困住,333沒有辦法解釋,但是她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活動的範圍。
在達到臨界值的某一瞬間,少女再睜開眼睛時覺得世界變了。
就像是來到了小人國,所有的事物都變成了巨大無比的存在,環顧四周,樹像山崖一樣高大。333震驚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寧枝接著月色掙紮地抬起手,然後看到了嫩黃色的絨毛。
荒謬的情況。
小係統絞儘腦汁想給這件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它懷疑這是一隻剛剛出生就夭折的小鳥,而且這隻小鳥不應該死的這麼早,所以世界強行抓了一個靈魂進來。
剛好是自家宿主?
不管怎樣,寧枝終於能自由地活動。幼鳥的羽毛蓬鬆,她飛起來時跌跌撞撞,無法控製。少女操縱著這具聊勝於無的軀殼,終於在幾天之後回到了那座城。
她跌落在曬太陽的秦夫人腳邊。
女人嚇了一跳。
“好小的鳥!”
又小又嬌氣的鳥兒,身上軟黃色的羽毛尚未褪去,因為長時間的飛行而顯得狼狽極了。小鳥無精打采地靠在她的手裡,奄奄一息。
女人連忙起身去找了一碗水,把鳥兒放在了碗邊。
寧枝喝了幾口,對上了年□□配的視線。對方沉思著打量她:“喂大了可以給娘補補身體。”
寧枝:……
她到底就這麼被留了下來。
男配精於算計,根本不會給她買專門的糧食。每天早上少年秦以何就會把睡的正香的小鳥從窩裡薅出來,一把扔在地上。
“自己找點蟲子吃。”
寧枝覺得自己成年之後很少在情緒不穩定的情況下想殺人,但是她最近真的忍不住。333拚命勸阻:“枝枝枝枝,我們再忍一忍,看看能不能救他。”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枝枝!”
小鳥拒絕說話。
秦夫人在這個時期更加年輕一些,她看著兒子長衫角落上常常臟汙的痕跡,一個人躺在床上蒙著被子,眼淚暈開了一大片布料。她不敢哭出聲,這間屋子太小,她的大兒子坐在另一邊的桌前,她不想讓他聽到。
秦以何在寫信。
少年的背很直,手也很穩,他很客氣地給曾經受過父親恩惠的長輩寫信。一封一封。秦家家大業大,旁係、親友、過去的舊識有很多。
寧枝無聊的時候就在這張書桌後麵陪著他點燈到半夜,斟酌著每一句措辭,然後將書信耐心地折好放進信封。
他每天要寫兩封。
他寫了年。
沒有收到過一次樂觀的回複。
當人貧窮的時候,這個世界會把你邊緣化,然後再將你屏蔽。你的喜怒哀樂好像變成了求生相關的所有,沒有辦法像彆人一樣欣賞美,欣賞快樂。
“掙紮”這個動作本身,就耗費掉了所有精力。
「寧枝:廣撒網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寧枝:秦家的滅亡和魔界有關,不會有人想趟這灘渾水。」
小係統更加惆悵,幾年過去男配的拯救進度都是0,他們來的突然,也沒有空間躍遷回去的方法。不會要像總部求救吧?說他們卡在空間裂縫裡了?
「333: 那怎麼辦。」
寧枝調出了係統麵板,所有男配的拯救進度都是灰色的,說明現在沒有辦法借助係統的能力。現在是劇情開始前600多年,這個年份中有沒有人正好在……
容卿,小鳥的翅膀落在這個名字旁邊,頓了一下往下翻。
容和景沒出生
岑思沒出生
岑望也沒出生
薄千來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沒有什麼資料,不知道對方在這個時期是什麼狀態。她對600年前知之甚少。
所有靠得住的人此刻連個細胞都不是。
「333: 枝枝,我想到了一個人。不過我估計你不喜歡他。」
「寧枝:……玄殷會管這個閒事?」
雖然持懷疑態度,但顯然有目標就會比秦以何這樣一個人一個人試過去強。小鳥導航了一下,清虛門到這裡要跨越半個大陸。她此刻的體長還沒有秦夫人一隻手大。
…
小鳥失蹤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一封寫好的信。
秦以何最近在訓練自家這隻鳥送信,見狀也沒有很奇怪,這封信的目的地不是很遠,她五日便能回來。
寧枝花了半個月。
她找到了清虛門,甚至找到了太上長老的住所,但是卻沒有見到這個老瘋子。路過的內門弟子閒聊,恰到好處地透露了緣由:長老的小徒弟不知為何陷入了沉睡,長老和掌門前往西大陸去找一些靈物了。
他們似乎不太喜歡這個小徒弟,紛紛表示就是長老太負責了才會這麼勞累。一個靈寵化型乾什麼那麼精心。
「寧枝:有多大的概率這個“小徒弟”是未來的我」
「333: 一個空間不可能有兩個你的靈魂……你猜的很有道理。」
來不及去思索更多,秦以何的任務此刻更加重要。
死馬當活馬醫,她在妙峰山頂找了個院子,將信扔了進去。第二日醒來之後,寧枝發現地上多了一封回信和塊上品靈石。小鳥沒辦法打開信封,於是隻能叼著信又飛了回去。
在落地的一瞬間,寧枝恍惚看見男配的手抖了一下。對方拄著拐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撲在地上捧起了失蹤一個月有餘的小鳥。
她累的睡過去,沒有看到信裡的內容。
但是她看到秦以何的拯救進度變成了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