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 市某大學。
數百人的禮堂裡坐滿了人, 大多數人沒有帶什麼本或者筆,而是興衝衝地打開了錄像。這不是一場很正式官方的學術講座,而是那位得了菲爾茲獎的教授榮耀回國後的交流分享會。
大部分有空的學生不論專業都跑來湊這個熱鬨。
教授遲到了一會。來的時候小跑著奔上了禮堂的台子, 慌慌張張地將手裡的電腦連上大屏幕的投影。
菲爾茲獎的得主通常是40歲以下的新秀,但是這位大佬的發量已經可以看到他在數學這門學科上的天賦。光溜溜的, 像個阿哥。
阿哥,不, 是董教授, 他輕輕掰了一下麥克風:“今天黃曆本來說不該出門的,我把手機係統時間調成外國, 晚一天是好日子。”
場下鴉雀無聲,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他們想過一萬種來自科學家或拘謹或嚴肅或正式的開場白, 萬萬沒想到……這位38歲就已經享譽世界的數學大佬來了這麼一句封建迷信的言論。
政教處的主任眼前一黑, 轉頭看向外宣老師,女老師抬起一支打字記錄的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主任——教授隨便亂說,她統統不會寫進新聞稿。校領導滿意地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低頭繼續玩手機。
“我這個課題大家其實挺熟悉, 莫比烏斯環嘛。”董教授的PPT閃爍了一下, 出現在大屏幕上,白底黑字, 用明黃標亮了重點,非常醜陋的模板配色。
他本人的作圖天賦簡直慘不忍睹。這更加讓數學係的學生們肯定他發的那些高級論文裡的圖表是他二作的博士學生重新優化處理過的。
大佬做拓撲學起家, 研究的是幾何圖形或者空間在連續改變形狀後還能保持某些特定性質不變的理論。這個專業比較新, 廣泛受到認可的說法是會應用到通訊、新材料甚至太空探索方麵。
這涉及到一些黑洞、蟲洞的理論。
有學者認為,黑洞之所以無法將光發射出來是因為在黑洞中光線被重力影響產生了彎折。這樣特殊的環境讓蟲洞的存在成為了一種可能,在沒有足夠了解這些科學事實的情況下, 人們已經在暢想著未來……人類是否可以回溯時間,並且能夠完成時空穿梭呢?
“這玩意太難,拿不到經費。我說拉倒吧,什麼給錢做什麼。”大佬笑嗬嗬地道出了科研殘忍的真相,“蟲洞搞不明白,我去搞個四維空間模型不是很容易?”
政教處主任掃了一眼宣傳稿,女老師鍵盤敲的飛快——
【董教授坦白心路曆程:時空躍遷理論太過前沿,本世紀突破可能成迷。四維空間模型或成為基礎研究工作大熱門!】
他點點頭,果然專業的人乾專業的事。
台上的教授還在侃侃而談,他雖然習慣了用粗俗的話來表達思路,但是在專業方麵一點也不含糊,三兩頁PPT後突然開始了對成果的講述——外行人完全不理解那些英文字母經過50頁的模型運算後是怎麼變成一個數字答案的。
董教授也知道這類宣講請他來的目的,在秀翻全場後進入了升華環節:“人為什麼信命啊,因為你有些東西研究到極限之後,是很難依靠自身的信念去突破的。”
這個問題他用了一個生動的例子去解釋——拓撲學,無非是研究形態改變之後性質不變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他寫一個算式寫了兩年多,不知道誰能理解他。
結果他三歲的女兒看了眼那個電腦模擬出來的亂七八糟的空間模型,說:爸爸,這不就是耳機線嗎?
耳機線放進口袋,永遠會自己擰成一個奇怪的結,解開之後還能繼續使用。
董教授當時心態就崩了。
“你覺得你站在了學科甚至人類的最尖端,但有一天你發現你研究的還是自然界既定的規律。是人家上帝早就給你們設計好的。那怎麼辦?不研究了?”
他手裡的莫比烏斯環是紙做的模型,他突然從一個點撕開,將這個環變成了條。
解開了複雜的結。
“人都說不忘初心,這可能有點老套。但是研究到山窮水儘的時候,你真的要想想最開始走上這條路的原因——因為你熱愛,你好奇。那今後你不要去想終點會怎樣。繼續熱愛,繼續好奇。當命運無法被改變的時候,不要迷失在複雜的旅途中。你必須一次一次警示自己——要找到來時的路。”
“希望你們永遠懷揣著一顆赤誠的心,在浩瀚的科學海洋裡乘風破浪,為科學事業貢獻更大的力量。”(1)
【記住,循環的起點也是它的終點】
…
那天的禮堂人聲鼎沸,教授最後的總結讓年輕的學生們熱血沸騰。他們大多還沒有經曆過漫長又無望的學術研究生活。但是這並沒有阻止他們的熱情。
混亂的台下,助理在嘈雜的聲音中微微湊近男人的耳畔詢問:“周總,一會的晚宴您參加嗎?”
男人膝上電腦竟然並非是商業文件,備忘錄中記錄的是方才董教授所有的話,旁邊開著三個文檔,是對方今年的獲獎論文。
助理咂舌,自家老板真的太強悍了,不愧是搞開發的。
周遲賀摘下那副金邊的眼睛,掐著眼眶中間揉了揉,然後平靜地說道:“不了,你替我去。然後和董教授約一下周末時間,看看他方不方便見麵談。”
助理有些詫異,但依舊敬業地記錄了下來。
……
寧枝明白了這場遊戲的邏輯。
她在秦家的藏書閣中提前發現了秦以何的秘密,這讓她不得不回到過去給拯救任務爭取時間。她在過去的行為改變了秦以何的命運,並且留下了一個隱患。
已經成長成為秦家主的男人對當年的事一天都沒有忘記,對方所做的一切——哪怕是想殺了身為鮫人的她——也是為了複活曾經的她。
如果她不使用鮫人淚逃脫,她會死。
可她不回到過去拯救秦以何,男配就根本不會想殺她。
她的每一個選擇都影響了命運,並且從某種程度上裹挾著她不斷走向既定的結局。
這根本是無解的。
「333: 枝枝你現在和他相認,先穩定住局勢。」
寧枝在夜色中獨自向海邊走去,相認,確實是最簡單的做法。在一個有靈異神怪的世界中,重生、奪舍、轉世,都是很好的借口。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直覺……秦以何的目的沒有那麼單純。
海邊的浪卷起來打濕了她的尾鰭,淡粉色的紗飄在夜幕下冰冷的水中,給人徹骨的清醒。美人看著一望無際的黑暗,知道無論如何都隻能麵對男配任務產生的附加劇情。
鮫人淚的兩種作用:
死者死而複生;生者回溯過去。
秦以何想要的究竟是哪一種?
「333: 他現在擁有了想要的一切,他肯定是想把你的小鳥軀殼喚醒的。」
男配再也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殘疾少年,在拯救任務完成後,這片大陸上再沒有什麼能夠動搖他和秦家的人事物。彆說是養一隻鳥,他就是想養鳳凰都沒人敢攔著。
秦以何可以給他的寵物換上金窩銀窩,甚至用瑤池的瓊漿玉露供養。
這樣好的養鳥條件,他怎麼舍得放棄?
——這確實是正常邏輯下最合理的想法
和過去相比,男配的實力和家世都是雲泥之彆。很難想象他會自己吃下鮫人淚隻為了回到過去和一隻寵物重逢。
“有賭性。”寧枝翹了翹尾巴尖,海浪的聲音平息了心底的嘈雜。
“最折中卻不算好的結果是他殺了這個我,讓我在小鳥的身軀裡複活。”這是鮫人淚可以做到的。寧枝隻是被迫換了個軀殼,靈魂並沒有消亡。
這樣做唯一的壞處是她又回到了那個渺小的操作空間,很難繼續推進其他的任務。好處顯而易見,她不用試圖圓劇情,隻需要順著命運走就好。
但如果,秦以何選的是自己吃下鮫人淚呢?
“過去時間的修真大陸上已經沒有我的靈魂了。那隻鳥也死的透頂。”
——333明白了
如果現在的寧枝被殺死,秦以何卻選擇自己回到過去,那麼宿主會因為既不在未來也不在過去而徹底消亡。
隻是……小係統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秦以何怎麼可能選擇這條路,根本說不通呀。它勸宿主放心,沒有任何證據表示男配更喜歡年少時期的自己。
寧枝沒有繼續糾結下去,在沒有最優解的情況下,她隻能做好充足的準備。
男人回到臥房的時候,他的鮫人泡在溫泉水裡低著頭,隻有長長的頭發散開在水麵,場麵一時間非常恐怖。
他見怪不怪地給自己找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
自從有了“男寵”的身份後,他似乎越來越放飛自我,甚至許久也沒有坐過輪椅了,整日健步如飛。那個奇怪的吐血buff也奇跡般痊愈,變成了和健康人沒有幾分不同的普通虛弱。
寧枝抬起頭來,像一隻漂亮的水鬼。
“今天玩的開心嗎?”秦以何知道她去了藏書閣,但依舊坦然自若地問出這個問題,似乎根本不擔心她有任何防備。
小鮫人咧了下嘴,沒有回複這個問題。
鮫人卻來了興致,從水裡捧出一捧水潑在他腳邊。大陸最強占卜師的珍貴衣袍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毀了,鮫人也沒有在意,一如即往地任性、沒禮貌。看的出她是真的不喜歡秦以何。
沒有人會喜歡把自己當寵物養的人。
小鮫人曾經惡狠狠地放話,總有一天她要讓這個殘廢人類從輪椅上跌下來,在地上哭著跪著爬給她道歉,然後哭到再也哭不出來。
她這話一天能說好幾遍,直到秦以何最近從輪椅上站起來,她就再沒提過這件事。
寧枝慢慢悠悠地說:“我找到是誰想殺你了。”
男配挑眉,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還順便拿了盤能飄在溫泉裡的茶點給寧枝推過去。水麵蕩起波紋,他素長的指尖因為接觸到滾燙的水而泛起微微的薄紅。
他平靜的反應更證實了——他根本不在乎誰想殺他
或者說,從來都隻是一個局。
為了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他良久才驚訝地哦了一聲:“是誰?”
小鮫人得意地回答了一個名字。這是秦家一個比較旁係的長老,平日裡常有欺男霸女的傳聞。這個人不在利益的核心圈層,不可能有這個能力,也絕不可能有這個膽子。秦以何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點頭說,不錯。
“那你得兌現承諾,答應送我出海上岸。”她也理直氣壯地提出要求。
“……你為什麼不想回族群。”他問了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可能隻是沉默了太久,有些無聊。
小鮫人的眼神亮晶晶地,她在水邊晃了一圈之後才慢吞吞地說:“因為我喜歡的人在岸上,事成之後我要去找他。”
「333: 枝枝這謊不要亂扯啊,太經典的死亡flag了吧」
「寧枝:經典就是因為好用,關鍵時候刀起人來才疼」
“哦?”秦以何又一次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他這一次看來是真的驚訝。
這條鮫人性格天生帶刺,感覺從來沒從她嘴裡聽見一句好話,甚至連個好臉色都少有。很難想象這樣一條魚也會喜歡上彆人。
不過他沒有在意,也沒有過多的詢問。
“等事成之後,你和我一起跑吧。”她遊說,“我覺得你在這裡也不開心,不如改名換姓地瀟灑一次。”
男人笑著婉拒:“不了,謝謝。”
「333: 這樣下去真的來不及了,等到他帶著你們三個上船,就隻能任人魚肉。」
「寧枝:有人會幫我。」
……
時間最終拖到了寧枝和秦以何約定“動手”的那一天。
由他帶著她和長老出海,鮫人在風暴中解決掉“想殺死秦以何的人”,然後秦家主就要兌現他的承諾,送她上岸。
鮫人坐在桅杆旁邊的麻繩上,眺望著遠方的岸,哪怕離得太遠看不見岸,也一直望著那個影影綽綽的方向。好像心心念念的一切都即將到來。
秦以何看著她高興的背影,難得有些沉默。
傍晚,
甲板上還是隻有寧枝一條魚。
她一直在等一個能夠幫助她的人。
突然,雲錦靴踏在木質甲板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節奏和步伐並不是秦以何慣常的走路習慣。
她看著那個平日裡以玩世不恭的形象樣子出現的男人,有點詫異:“二少?”
對方此刻沒有那些故意的暴躁和跳脫,顯得確實有幾百歲的沉穩,隻是他似乎壓抑著某種焦躁的情緒。男人看著鮫人毫無防備的神情,神色中滿是複雜,
“跟我來。”
「333: 竟然是秦二!」
「寧枝:不止哦,今天的場麵會很混亂」
秦崇久萬萬沒有想到自家兄長真的能做到如此地步。
當初買鮫人的主意是他出的,在院子裡故意裝瘋賣傻唱紅臉也是為了配合兄長的計劃。對於秦崇久來說,幾條魚而已,要是能讓秦以何高興一些,他能帶著人把無儘海的鮫人都一條條抓過來。
可就在昨日,他發現事情的走向和他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