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崇久發現了那本遊記
遊記的開篇和過程他都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哥哥把從前的自己寫進一本書裡，就是為了彌補從來沒有遊曆山水的機會。
他讀著那些文字，對兄長年少時的不易有了更揪心的理解。
可是到最後，他突然愣住了。
故事的結局是兩句話：
【他想要再看一場煙花】有前半句，【想要自證的少年最後變成了一個騙子、一個賭徒】。
這是秦以何對自己的評價。
他認為600年的偽裝是一場搏上性命和家族榮辱的賭局。
秦崇久一下子意識到，對於秦以何來說，過去的時光之所以珍貴不僅僅是因為有那隻小鳥作伴，而是因為那是一個殘疾少年最後一段努力生活的日子。
在這本遊記完結之後，秦以何再也不用掙紮求生，同時也把那個向往著山水的自己永遠留在了600年前的除夕夜。
秦以何不是想在未來複活自己的鳥兒；
他想回到過去，用那個雙手清白的身份重新陪伴在它的身邊。
語序逆轉，時光重疊——
【想要自證的少年從來都不想成為騙子、賭徒】
【他想要再看一場煙花】
這結尾的兩句話組成了男配真正的心願。
「333: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真的想死啊！」
“你現在就走，跳海，去哪裡都行。”秦崇久的聲音很冷，“我不可能讓他通過這種辦法傷害自己。”
隻是他發現的似乎太晚了些，輕輕的咳嗽聲響在了回廊的儘頭。
“秦崇久，過來。”
寧枝身側的男人很激動，他幾乎是紅著眼眶吼道：“你瘋了，哥，你真的瘋了。你難道要丟下我和娘，還有秦家嗎？”
秦以何拄著一根紫荊藤的拐杖，站在很遠的地方——讓人看不清神色。
他相比起來要冷靜許多：“秦家已經不需要我了。”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依賴他而活，所以他拖著這幅身子苟延殘喘了600多年。包括他自己在內，沒有人問過他是否想這樣活，秦以何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就是沒有選擇。
600年過去，他終於有了這個機會。
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海上的風浪漸漸大了起來，所有的器皿在搖擺時發出了細微的磕碰聲。沒有仆人敢出現，整座船艙隻剩下秦崇久粗重的喘息聲。
兄弟二人攜手扶持走過了幾百年，終於在此刻遇到了永遠的分歧。
一個想解脫，另一個卻視之為萬劫不複。
傾盆大雨已經落了下來，巨大的噪聲吵得人要眯起眼睛，船的擺動異常劇烈，秦崇久沒有站穩，甚至跌到了一旁的牆壁上。
秦以何還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麵前的一切。他的耐心足夠他等了這麼久，不怕再多等片刻。
就在這瞬間，
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動了，她從放著遊記的盒子中抓起了什麼，然後借著船的搖擺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桅杆旁。
333知道，男配的眼神已經要將宿主千刀萬剮了。
——寧枝拿的是用密法保存的小鳥軀殼
擁有著粉色尾巴的漂亮鮫人一點點順著麻繩爬到了船舷的最上端，坐在了扶手的邊緣，風浪大到她就像一片孤零零的樹葉，好像隨時都會被撕扯下來。
“把它還給我。”秦以何幾乎是瞬間來到了甲板上，甚至不惜暴露了修為。
一個從來都沒有放棄過練習行走的人，又怎麼會疏忽修煉。
他昂著頭，冰冷的雨滴打在他臉上，讓他整個人陰鷙的可怕。鮫人攥著比她手掌還小的小鳥，隻能在夜幕下看到它露出來的一點鵝黃色的羽毛。
失去生命太久，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光澤。
但是可以看得出被人精心打理地很好，每一縷都異常整潔乾淨。
可是現在被人粗暴地用一條從裙子上撕下來的布條綁在了手裡。小鮫人居高臨下，聲音似乎有些發抖：“秦以何，你要殺我？”
男人的耐心在自己的小鳥被搶走時進入了倒計時，他放在身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語氣極儘可能地平穩：“可以不是你，你下來，把它還給我。”
前半句是對她質問的肯定。
“你一直在騙我！”
她憤怒地聲音帶著哭腔，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從把她自籠子裡帶出……帶她去玩，給她修溫泉，送她上岸……每一步是算計嗎？還是補償。
秦以何緊緊盯著她的手，風浪更高了，甚至有浪花卷起來濺到了船艙內部。
「寧枝：給我換一把錐子。」
「寧枝：再給我開痛覺屏蔽，有多大開多大」
小係統懵懵地照做，然後尖叫著看著自家宿主在夜色中一錐子下去洞穿了自己的手掌，鮮血像斷了線的水流從她的傷口處湧出，但是寧枝臉色隻是微微白了下，係統的屏蔽下，這樣的創傷都沒有大的反應。
漂亮的海妖在風雨中冷靜地單手將一顆鮫人淚係在手背上，順著那個血洞穿過一截布條。她用這種對自己殘暴至極的方式將鮫人淚、小鳥鏈接在了手的正反麵。
333已經嚇得不敢開口了，隻能不停發出係統提示。
「333: 宿主生命值在降低……」
「寧枝：什麼時候死？」
333哆哆嗦嗦開口：這個傷不致命，它就是好害怕。
「寧枝：哦，那可不行。」
秦以何沒有看到她的動作，繼續忍耐著勸說：“你下來，我們可以有彆的辦法。”
小鮫人的神色似乎猶豫了一下。
“你如果和它同歸於儘，你還怎麼上岸去完成你的心願？”秦以何不愧是操縱人心的職業選手，迅速抓住了談判對手露出來的破綻，循循善誘。好像真的在替鮫人著想。
鮫人少女抱著桅杆固定身體的動作遲疑了。
結果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讓她在巨大船隻下一秒幾乎顛倒的搖晃裡不小心重重地自高處跌落。狠狠摔在了甲板上。
咯的一聲。
「333: 警告！警告！！生命值已到安全閾值以下！！」
「寧枝：關閉係統提示，生命值隻剩5%之後再開啟。」
可能有三根肋骨斷了。
寧枝皺眉探了一下，她在空中微小地調整了墜落的角度，讓這具身體看起來摔得命不久矣，卻依舊能活動。
秦以何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衝擊的愣了一下。
寧枝的墜落是一場意外。
在他所有計劃外的異常情況。
可是無論如何，她現在不能死。
男人在風雨中接近了地上小小的身影，她看起來一動不動，她身下有一些暗紅色的痕跡。秦以何伸手去探，寧枝突然暴起，在瀕死中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單手扼住秦以何的咽喉，將男配按在了身下。
“你快死了。”秦以何對上了她因為體內出血而有些發紅的眸子。
鮫人咧嘴：“你快要如願了是嗎？”
鐘聲在響，朝和賽即將按照約定出現。他們的眼淚就是秦以何需要的東西。
她是一條很脆弱的鮫人，有的時候吃的哪怕稍微鹹一點都會讓鱗片的顏色變得糟糕。所以她一直很嬌氣地愛護著自己的樣子。
但是現在少女將利爪按在了他頸動脈的旁邊，昭告著她從始至終都不是一隻愚蠢的寵物，鮫人有屬於她的傲氣、性格和報複心。
秦以何很冷靜，一個鮫人的死去是計劃中必經的一環，但是不知怎的，他心中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但是寧枝依舊壓在他的身上，用鋒利的指甲換了個地方，按住了他的心臟。隻要鮫人輕輕用力，她就可以把秦以何這塊冷到透頂的肉剖出來。
這個場麵讓在暗處旁觀的一個人心跳如鼓。
寧枝瞥了一眼那個暗處的角落後，勾起了笑：“秦家主，我沒有騙你。”
“那個長老真的想殺你。”
她的血還在流，現在鮫人的臉色終於比秦以何裝出來的還要白了。
——隻不過，“在我透露出你想殺他之後。”
「寧枝：這是我真正的幫手。」
寒光乍現，壯著膽子衝上前來的人直直地刺向地麵家主的位置。他隻是想自保，沒有什麼彆的奢求！家主，既然你不仁也不要怪我失了義氣……
刀劍入體的聲音響起。
冰冷的甲板被鮮紅打濕，混著鹹涼的海水籠罩在世界中。
秦以何在對方衝上來的一瞬間被鮫人猛地調轉了位置，他被巨大的力推到一旁，撞擊在桅杆角落，看著那柄短劍死死地紮入了鮫人的腹部。
她用手握住了劍，無聲仰頭喘息了一次。
她好像非常非常高興。
漂亮的海中精怪是殘忍的，無論對旁人，還是她自己。鮫人躺在那裡，慢慢轉頭笑著看他：“秦家主，你說的很對……”
從上船的那一刻注定我出的了海，卻上不了岸。
“我說過，我會讓你爬在地上哭著道歉。哭到再也哭不出來為止……”她笑嘻嘻地，甚至疲倦到後麵的話需要很久很久的緩和。
時間到了，朝和賽沒有來。
沒有鮫人在場哭泣，也沒有鮫人目睹著同伴的垂死。
“他們都知道你的把戲了，再也不會有鮫人上你的當。”
她在藏書閣看到那本《海妖記》的時候，就開始反過來算計狠心的獵人。當獵物把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當誘餌時，誰能說形勢沒有發生逆轉？
「333: 宿主生命值低於5%！！！」
她的呼吸已經慢了下來，在最後的最後對他說：“你得不到鮫人淚，也回不到過去，更不可能見到你想見的人。”
“我的痛苦，你每一件都要經曆。”
漂亮的海妖靠在圍欄旁，向後仰去。
秦以何飛撲上來，卻隻能抓住她手裡的小鳥。鮫人下墜的速度太快，巨大的力讓她手上纏繞的布條被撕裂開來。
——秦以何，我想上岸
——你一直在騙我
——你是不是不開心？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她這些話，是高傲的生靈在求饒，求秦以何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魚回到了海裡。
在生命值歸零的一瞬間，秦以何的動作讓她死死綁在手臂上的鮫人淚在看不見的地方被迫碎裂。333即將耗儘的電能在某一個無限接近於零的數值過後飛速拉升。
寧枝曾經問過小係統：這個世界有bug嗎？
小係統說：是人創造的，就一定有bug
鮫人淚，
死者複活，生者回溯。
她在死去的瞬間使用……觸發了這個遊戲的bug。
【在未來的過去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