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在心裡把出主意的下屬撕了一萬遍。兔子凶猛地咧了下嘴,然後以一種兔子不該有的速度蹦蹦跳跳地跟著。
少女終於停下了腳步。
“如果你不殺我,就快點滾。”
兔子一愣,猩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興致勃勃。他是怎麼暴露的,明明偽裝的這麼好。
“兔子的牙可不是尖的。”好像看出了他的困惑,少女嫌惡的聲音傳來。但是司耀非但沒有憤怒,反而更高興了。
——她好關注我,還看我的牙
兔子快樂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少女攥緊了匕首加快腳步,同時敏銳地聽著身後那種慢悠悠卻從來沒有遠去的蹦跳聲。在猛地側身後,她將匕首狠狠釘在了兔子的身旁。
“如果你不想左腿也瘸了的話,離我遠點。”
——她還知道我右腿有傷!!!
司耀終於忍不住變成了人型,撿起了少女的匕首,靠在旁邊的樹上微笑。紅發尖牙,幾乎讓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少女的神色沒有意外。
“要殺殺,不殺滾。”她對魔尊沒有任何好語氣,甚至連基本的耐心都即將耗儘。司耀委屈地整張臉都要皺起來,但是卻不可能喚起少女一絲一毫的憐憫。
如果真的有人僅憑外表認為在人間界四處為虐的魔尊是個無害之輩……那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她已經基本確認麵前的這個人就是當年她在藏經閣時空裂縫裡看到的紅發小孩。可是既然對方從來沒有聽進去那些寬慰,那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魔尊扭扭捏捏。
少女冷漠臉:“想殺你。”
“你為什麼要殺我呀。”魔尊更加扭扭捏捏了。似乎在他耳朵裡,殺這個字等同於親、抱、愛。
寧枝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個人和玄殷為數不多的相貌相似之處在挑戰著她的神經,讓她的頭越來越痛。
司耀看著女孩排斥的神情,尖牙呲了下。
——你肯定是為了玄殷,嗬嗬
——那個冷冰冰的家夥有什麼好的呢?
“你和他睡過嗎?如果睡過,你就再和我睡一下。對比就知道誰更好了。”紅發男人擁有著盲目的自信。
“沒睡過的話你先睡我,再睡他。”
並且很大度。且依舊不忘了對比。
寧枝:……
“沒有興趣。”她說的是實話。
司耀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不喜歡男女之事,害羞地笑了笑:“沒事,我可以給你舔。”
樹林鴉雀無聲。
樟靈花的觸手已經癱了。
看著依舊無動於衷的少女,魔尊終於意識到自己再放低身段恐怕也沒有用。“我們來做個交易好不好,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回答你一個問題。”
司耀的眼睛亮晶晶的。
寧枝抱著肩膀靠在樹上,垂著眼睛沒說話。
“我要先問,你有沒有媽媽,或者奶奶?”
“沒有。”
“好了好了,輪到你問我了。”男人的紅發好像因為興奮而神采奕奕,就像是一個沉迷遊戲的孩子,在你問我答的環節中找到了快樂。
這是一個陷阱。
他知道這個女孩好奇他為什麼來到人間界。
他也有完全合理的解釋——他想報仇。是不是很好的答案?
想知道更多呢…就要用其他的消息來換……嘿嘿嘿嘿
寧枝看著對方笑眯眯的樣子,沒有著急開口。少女靠在粗糙的樹乾上,微微仰頭。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透進來,落在她漂亮的容顏上,顯得安靜又乖巧。是魔尊記憶中的樣子。
善良、天真、單純。
被定義為傻白甜的少女並非在遲疑,她是在思考。她不想回答更多的問題,所以她提出來的疑問一定要能足夠控製局勢。甚至將主動權掌握回她手裡。
問原因,太簡單。
問來曆,毫無用處。
問目的,自取其辱。
她對魔尊一無所知,唯一的記憶便是那個不停在牆角寫寫畫畫的紅發小鬼。可是小鬼長成了魔王,不再是那個可以用人、狗、老虎的例子就可以輕易糊弄的對象。
少女身旁的指尖下意識摩挲了下。
司耀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
——他知道她不了解,所以根本無從開口
這本來就是一個不對等的局麵,一個全程掌握在他手裡的遊戲。
寧枝的大腦在飛速的思考……魔尊的行為是由目的導向的,他的身上一定還有彆的蛛絲馬跡暴露了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頭發、穿著、武器、牙……對了,牙!
【他從前的牙不是尖的】
她腦海中突然出現,銀發劍修淡淡的聲音。
寧枝終於將一切不合理的點串聯了起來,她在時空裂縫裡的看到的瘦弱男孩已經是紅發的模樣,但是卻沒有這一口凶狠尖利的牙。
少女慢慢地抬起了頭,在司耀興奮的目光中輕輕開口:“我想知道,你的牙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司耀的笑消失了。
他的眼神變得炙熱起來,她真是好乖好聰明哦。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呢?還是那個人的孩子?後代?怎麼辦,越來越喜歡了。
可惜,司耀並不想談論牙的話題。
“不是很想告訴你。”
遊戲總是由開始的人製定規則,他可以隨時反悔。
在他明麵上占據優勢,實際為了逃避問題而轉變策略的一瞬間,寧枝抓住了上風——“是催吐後的腐蝕和磨損對嗎?”
她終於想起來什麼時候見過這種牙。
在執行某一次任務的時候,她在一些幼年的部族殺手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特征。隻是魔尊的牙尖的漂亮,那些少年的牙已經幾乎腐爛。
他們終生都在吃飽後催吐,保持基本的生存需要,然後用幾乎殘酷的手段維持著少年的身型——因為缺乏營養,永遠是瘦弱的樣子。
培養他們的人需要這樣一批“矮子”。
可是同時這樣的方式讓少年們永遠釘在了這個年紀,也因為後續喉管出現的病變而快速死去。
魔尊為什麼要催吐?
或者說,他為什麼想留在少年時期?
她似乎抓住了什麼,但是因為過於緊繃的神經無法調動充足的思考,寧枝選擇先將這個疑問壓在心裡。不管如何,她的問題問住了司耀。對方拒絕回答的那一刻,遊戲的勝利天平就倒向了少女的身旁。
寧枝沒有再看向低頭沉思的男人,而是獨自轉身離開了合穀森。
她想到了一個人,也許可以幫到她。
…
秦以何,大陸最富有盛名的占卜師。
在動蕩的時節,他迎來了一位來自清虛門的客人。對方帶著鬥笠,他坐在輪椅上隻能看見少女的長發。
他微微笑了一聲:“仙長勿怪,我看事是需要碰到您的手。還望您不要見怪。”
少女清冷的聲音從鬥笠下傳來:“我想知道的事不需要你碰到我的手。你看事也不需要碰到任何人的手。”
這話說的繞口,卻讓秦以何的眼神一瞬間複雜起來。
攤開放在桌麵上的書無風自動,香爐裡的龜殼被炭火炙烤,發出驚人的爆裂聲。
——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女知道他最深的秘密!
在未來的時光中,秦家的家主無數次在尋找自己的恩人路上處處碰壁。他最後一絲線索斷在了清虛門。
此刻,他微微吸了口氣,反問道:
“如果你知道,又為什麼來問我。”
他說的並非是少女知道事情的走向,而是暗指對方清楚他根本就沒有預測未來的能力。如果她是知道內情的人之一,那麼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
“我需要你幫我,”少女的聲音平靜:“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知道未來,除了我,就是你。”
寧枝說的是實話——她知道劇情發展是因為她本就來自未來,可是秦以何身在過去,他的遠見、博學和精密到恐怖的分析讓他能夠推測出任何人的以後。
秦以何怔愣了一下。
她的讚譽太過盛大,甚至讓他措手不及。
占卜師沉默許久,在少女平靜的等待中默默起身。他從身後諾大的書房中找到了一本書——《雙生·並蒂》的下卷。
裡麵說,紅發者之血肉可修補裂縫,銀發者之劍可斷乾坤。
“你清楚,我不知道未來。”
“但是我知道,如果魔尊出現在人間界,太上長老會不擇手段地殺了自己的雙生子弟弟。用他的血來換天下的安寧太平……所以,撕破裂縫的魔尊是用命在換一個可能。”
輪椅男人在簽筒中搖出了一個【大凶】。
“他肆意為虐卻仍舊克製。處處挑釁卻不以為意。他不是來殺人的。他是來尋物的。”
“他要找到年少時最重要的東西。”
秦以何抬頭,某一瞬間他身上的自信像是一位真的能預測未來的神秘術士。男人微微沙啞的嗓音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而你此刻,一定知道他想找什麼,對嗎?”
秦以何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他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