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寂靜, 城門已經關閉。趕著最後一波通行的人們長出了一口氣,如果再晚一點,恐怕就要挨上一夜了。
零零散散的人群中, 有兩個看起來差不多高的人。他們帶著兜帽看不清容色, 隻能從一個人露出的長發判斷是個女子。
雪下的大起來,她輕輕抬頭,露出那雙漂亮的眸子——看起來高貴優雅。
隻是很快她的這份平靜就破功了。
“把舌頭收起來!”
她旁邊長著大嘴吃雪的生物委委屈屈地把兜帽蓋好,然後眨著眼睛乖巧地聽從媽媽的命令。他第一次夜裡行走在風雪中, 感覺格外興奮。粉色的眼睛晶晶亮,一動不動地注釋著心愛的人。
寧枝帶著小鮫人離開了他的族群。他們一路南行來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 泯都。
小鮫人不太在意這是哪, 他也不著急回深淵。
和那些高等鮫人們所說的一樣,有媽媽的地方就是家,他可以四海為家。
城鎮非常古老, 四周的建築也都有著百年的曆史。在這樣一所小鎮中, 兩個陌生人同環境格格不入。美人拉緊了長袍,和興奮的小孩不同,她故地重遊可不是為了換個地方住。她來此處是為了見一個熟人。
一個不能讓彆人知道的舊相識。
她帶著四處張望的小鮫人尋找了一家客棧。
當值的夥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邊的人——不動聲色地從桌麵下拿出了一枚古銅鑰匙。
“天字3號, 有人在等你。”
寧枝頷首, 又掏出兩塊上品靈石給小鮫人準備了一間房。看著依依不舍的小孩,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我見個朋友,一會就回。”
粉色生物的眼睛眨了眨,好像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坐在了最靠近門口的地上, 向她揮手。
“裡麵有椅子。”
美人對上了深淵生物執著的視線。卻看明白了它的堅定
——它要在離門最近的地方等她歸來
寧枝最終還是沒有拗過他,由著傻孩子去了。
美人出了這間房,木質的樓梯微微作響。她和一個穿著小廝服的人擦肩而過, 看到了對方端著托盤時僵硬的肌肉。她微微勾起唇角,沒有作聲。
「333: 時隔多年,還是著該死的侍女經驗?」
「寧枝:老頭子不信我,這個樓裡都是清虛門的弟子。」
在她要見的人心裡,她已經死去很久了。
天字3號間內,
掌門沒有留弟子在身邊。
他也不知道為何會答應這個沒有來曆的信函,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小城鎮中見麵。甚至從收到信的那一刻直到現在,他都在懷疑這是否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玩笑。
門開啟的那一刻,他下意識站起身,雙手扶著桌麵向那個位置看去。熟悉的身影摘下了兜帽,和從前彆無不同的容貌讓掌門瞬間卸了力氣。
“……”
相顧無言。
六百年過去,滄海桑田。再多的過往已經成為了修真界說書先生口中的一些零碎的故事。過去的人、事、物,早已有了太多的變化。
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意識到自己的年老。
新的生命在源源不斷地出現,每一年都會有優秀的弟子在宗門大比中大放異彩。他們這些老人…已經鮮少出現在人前了。
可是對比之下,她好像還和從前一樣。
笑眯眯的,好像什麼也不算大事。
“我回來了。”她輕輕說。
如果說上一次還抱著僥幸的心理,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那個全師門上下寵了十來餘年的人、那個在全天下人麵前和魔尊同歸於儘的小師祖回來了。
他眼眶微紅,聲音有些顫抖。
鬢角已經雪白的男人抖了抖衣袖:“你回來了。”
這一刻,好像跨過了千百年分彆的鴻溝。“還和從前一樣”,是這世界上最可遇不可求的六個字。
寧枝垂眼坐在了他對麵,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看了看裡麵飄著的茶絮:“玄殷的事情,我聽說了。”
掌門的手又是一抖,喝茶的動作也停下來。他的嘴唇開合片刻不知道一時間該說什麼。玄殷的事有內情…可是不知太上長老是否想要親自告訴她。
“我也知道,他沒死。”
寧枝沒有去看對方震驚的眼神。
她相信玄殷,就像玄殷曾無比相信她一樣。
掌門良久點了點頭,默認了她的說法。既然她已經有了定論,今日特意將他約出就絕非是這麼簡單。他設了一個結界,示意她可以說了。
“我孵化了一條……王族鮫人。”
掌門一瞬間捏緊了手中的茶杯。
這句話終於說出口後,清虛門失蹤六百年的小師祖好像也放下了全部的芥蒂,將事情的細節含糊帶過,但是還是保留了最為關鍵的信息:“清虛門守護正道千百年,您不覺得事情總該有個結局嗎?”
仙魔爭鬥不休,是因為從根源上就是你死我活的世仇。
清虛門能守得了千年,能守的了下一個千年嗎?他們還需要等多久才會有下一個玄殷出現。這本就是無解的死局。
鮫人是魔界中的產物,聚集在深淵。它們是傳說中邪惡的生靈。可是如果這條鮫人是清虛門養大的弟子呢?它對於仙界,對於正道又該是什麼心思。
在場的都是活了千年的人精,掌門陷入了無邊的沉默。
不可否認,寧枝的話是正確的。
千百年來大大小小的摩擦爭鬥不斷,甚至六百年前的那場……他寒毛豎起。修仙界不想再遭受這樣的橫禍,也承受不起萬分之一可能的結局。
——一旦修士慘敗,此界必將生靈塗炭
寧枝輕輕笑了一下,她漂亮的臉在燭火的映照下更加溫和,掌門有些恍惚,當年那個咋咋唬唬的小姑娘怎麼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美人沒有去想他的困惑,而是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如果您願意配合我,我們可以讓魔界下一位尊者是清虛門的弟子。”
雪夜的大風呼嘯,
木質的窗戶掙紮著發出巨響。
她的話像落地的碎玉一樣讓人驚詫,卻全身都在忍不住振奮地顫抖。
——魔界下一任尊者,是清虛門的弟子?
這有可能嗎?
不不不,但凡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受益的都不止是一人,而是千人萬人乃至整個修真界和魔界。
他已經年邁,沒有了年輕時候那些宏偉的雄心壯誌。但是聽到寧枝的話之後,他覺得有什麼被苦苦壓抑許久的東西在叫囂著破土而出。中年男人的雙手都在顫抖,血液中沸騰的東西從頭到腳瘋狂的湧動。
隻是現在不能如此操之過急。
掌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皺眉詢問:“那條鮫人在哪?”
“我把它帶過來了。”
“你怎麼能確定它聽你的話?”
寧枝勾唇抬眼,燭火搖曳,她一直都很平靜:“您隻要相信我就可以。”
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