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清虛門的人群中,沒有對這個隨手救起的姑娘有任何特殊的關照。他一直在發呆,用腦子裡為數不多的詞彙思考著回頭怎麼和寧枝說起他這次見義勇為的好表現。
——他虔誠依賴著的存在希望他像一個人,那麼他就會極力去做一個好人
因為她是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上的,
是唯一期待著、包容著、關愛著他的人。
孔環影壯著膽子去跟齊雲石道謝,對方是大宗門的長老,願意出手相助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如果能和清虛門同行。
他不敢再想。
誰知,齊雲石很好脾氣地開口:“你們對這片山有經驗,如果不介意的話,可否和我們同行,也能互相照顧一二。”
孔環影大喜過望,更覺得清虛門的大宗氣度不凡。
對方既看出來他的恐懼,又巧妙地用“有經驗”來緩解他們靈汐人的窘迫。他心下感動,不禁開口:“這秘境凶險,敢問長老您這邊如何?”
齊雲石微微怔愣一瞬:“眼下還好,未曾有傷亡。”
孔環影看著清虛弟子大多數神色嚴謹精神的模樣,再看了看自己這邊已經七零八落的宗門,內心酸澀之下也終於有了劫後餘生的輕鬆。
他看著那個被簇擁著的粉發少年,心中也有敬佩。
——清虛門敢於挑戰世俗的眼光,將一個妖族帶在身邊
真是太難得了。
清虛門的人大多不知道孔環影心中這些複雜的想法,他們腦子裡隻有一件事——那個聒噪的小姑娘終於被甩掉了啊啊啊
無他,前兩日他們剛入這片詭異的山林,小鮫人突然消失了半柱香。
等再回來時,手裡就拎著董欣瑤。
他們不知道小鮫人是如何發現她的,但是既然救了人,就隻好送到西。
這個女修年紀不大,膽子又小。往往遇到什麼危險時就會先尖叫,再試圖到處亂跑。清虛門的人內心都對此頗為無奈,大概理解了她究竟如何和自己的宗門走散的。
隻是小姑娘到底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修為不高,說話嘴甜又客氣,估計平日裡是長輩護在身邊的,第一次出門曆練就遇到這樣的險境。清虛門的人對她的蠢偶爾會表示理解。
隻是理解是一回事,煩不煩是另一回事。
眼看著她終於回到自家師兄師姐的旁邊,包括陳璞在內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鬆了口氣。
唯一失望的人是岑思。
她並沒有忘記要提寧枝幫忙給小鮫人相親的這個使命。董欣瑤雖然吵了點、弱了點、笨了點,但著實不是什麼壞人。
而且相處起來,說句不好聽的……她覺得這姑娘的智商和小鮫人剛剛好絕配。
想到這,她用胳膊肘杵了下擦著劍的粉發少年:“欸,人走了,你不想啊?”
“怎麼不想……”小孩悶悶不樂。
岑思一驚?這家夥這麼好搞定的嗎?出來三五天就移情彆戀了。果然枝枝不喜歡他是對的。這樣的傻孩子,哪裡懂得什麼真正的情愛。
“我都快死了,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思念成疾,明明化形丹沒有任何副作用,但是他這幾日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的尾巴在痛。
——想寧枝想的
這話解開了誤會,岑思扶額,這家夥看來壓根就沒注意到那個成天哥哥長哥哥短的好妹妹。對方今天還特意換的粉裙子——敢情您老人家看都沒看一眼。
什麼妹妹也好,鮫人成天救各種漂亮的小姑娘,她還以為他開竅了。
——其實岑思真的高看鮫人了
傻孩子為了得到誇獎,處處見義勇為並不假。但是他救的人都是女子是有原因的,在他的世界裡,和創造他的神明越相似的存在就越親近——所以單蠢如他從來沒有理會過男性的求救。
岑思出師不利,氣若遊絲:“你對那個董妹妹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粉發少年眉頭一皺,漂亮的眸子十分認真又嚴肅:“是誰?”
岑思想昏過去,心裡把寧枝罵了一遍又一遍。
這家夥真的是油鹽不進啊啊啊啊啊。
她臉上生動的表情引起了陳璞的注意,男人笑眯眯地加入了談話。顯然,他比岑思更加有耐心:“就是你兩日前救起的姑娘,坐在那邊,穿粉裙子的那個。”
容色殊麗的少年轉頭,
對上了含羞帶怯的少女。
董欣瑤心中一陣狂喜,鮫人哥哥竟然今天主動看她了!但是她聽不見清虛門裡的人在說什麼,於是隻能羞澀地卷著衣角。鮫人哥哥是不是在想她呀,會不會和彆人說她今天這身衣服好看……
粉發少年光速收回了視線,恍然大悟:“她姓董啊。”
傻孩子默默在自己跟寧枝的邀功文案裡加上了這個不錯的細節。
【我救了一個女修。】
劃掉,改成:
【我救了一個姓董的粉色女修】
岑思扶額,你這家夥,真是……
但是不管怎樣,她和陳璞都沒有放棄。兩個宗門的人也樂見其成,並肩而行的時候就會互相打趣幾句,鮫人似乎一句都沒有聽懂……隻有董姑娘一個人上演著兩個人的浪漫愛情故事。
他們一路行至了山頂。
齊雲石的臉色陰沉了一下,雲霧散去,露出了這個讓他變了臉色的建築物。
這是一個破敗的庵堂。
庵堂的頂已經塌陷了一半,腐朽的大門上刻著讓齊雲石熟悉又恐懼的圖騰。庵堂矗立在險峻的山峰之巔,四周環繞著厚厚的雲霧,使它看起來就像是被遺忘在世界的角落。
它確實被遺忘了太久,久到齊雲石從弟子變成了長老,久到這個世界已經持續衰落了六百餘年。
其他弟子沒有注意到長老的失神,他們終於有了歇腳的地方,有些警惕地推開了大門。牆壁上的壁畫已經剝落了大半,隻剩下殘缺不全的顏色斑斕。燭光微弱,不時閃爍著幽暗的陰影。
庵堂中央有一座巨大的佛像,它的臉龐因為歲月的洗禮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在佛像腳下,灑落著一些破舊的蒲團。
佛像背後有一些碼放整齊的書籍,似乎是作為貢品。
“真是奇怪,秘境中的神佛投影應該是秘境主人的化身。但不成,朝貢他的人都用這些奇奇怪怪的書?”
陳璞用布包著,拿起了一本落滿灰的書卷。
上麵的題目露骨的讓人心中發笑——《霸道仙尊愛上我》《純情師弟火辣辣》
什麼樣的神佛會看這樣的書?
突然,內室傳來了異常的聲響,齊雲石下意識地拔出劍來,卻對上了來人和善的笑容:“大家都是修士,進來坐吧,此處有椅子。”
秦崇久看著明顯分外緊張的齊雲石,明白這個修真界的老人恐怕已經猜到這是何人隕落後的秘境。
清虛門和靈汐派的人見到秦家,都很好奇。他們大多聽過這個隱士家族的許多傳聞,但是真正見到秦以何的時候,還是為對方沉澱的氣質和博學所傾倒。
董欣瑤和小鮫人不在,岑思挑了下眉。
陳璞得意地湊近她邀功:“我看到了,那姑娘拉著他出去了。”
岑思白了他一眼。
秦以何還在耐心地解答一些弟子的疑惑,他的聲音好聽,可是在場卻有兩個人聽不進去。一個是時刻警惕的齊雲石,還有一個是孔環影。
他知道自家師妹的心思,也意識到那個妖族少年對她無意。
恐怕小姑娘會失望……
果然,天快黑的時候,是粉衣女修一個人哭著跑回來的。
“小鮫人呢?”岑思問。
董欣瑤憋了口氣,有些冷漠地回:“他自己說去崖邊坐坐。”
她被拒絕的慘烈,少女心事破碎,哭的撕心裂肺。在場的人有點無奈,但是她年紀實在太小,也不好說些什麼。
——以後被拒絕多了就習慣了
有些神經大條的弟子如此思考著。
董欣瑤不想坐在內室了,一個人找了一個乾淨的蒲團蜷縮在佛像附近的廳堂中。這裡到處都是灰,讓人忍不住覺得更加淒涼。
她偷偷啜泣,回想著小鮫人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這些都讓一個驕傲的青春期女孩覺得格外受挫。
“他心中有彆的人,對嗎?”
你是誰?
女孩警惕地回頭,一個坐著輪椅的人出現在她身後。下午時分她並不在,不清楚這就是那位大陸最富盛名的占卜師。
俊美的男人遞出一方乾淨的白手帕,上麵的熏香和這個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就像是對方是連日來唯一一個看透她心事的存在。
“哭的這麼可憐,為什麼不報複一下呢?”
董欣瑤直接搖頭,她討厭這個不喜歡的鮫人,但是對方救了她的命。無論如何她不會去做對小鮫人不利的事情。她猶豫了一下,甚至準備將帕子還回去。
秦以何笑了笑。
這確實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隻有確認了她並不是奸猾之輩,他才會願意借這個女孩的手把他的珍寶卷入其中。
“好吧,那換一種說法。”他手裡的佛珠發出微弱的轉動聲,似乎和這座庵堂融為了一體。他又何嘗不是蠱惑人心的神明。
“他依賴信任的人,可能並非像他想的那樣對他有同樣的情感。”
董欣瑤皺眉,這個古怪的男人怎麼會知道?
“你可以去問他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會不會毀掉你在他心中的所有呢?枝枝
你是不是快徹底離開了,所以你厭煩了。
當你厭煩的時候,竟然出現了一個這麼大的破綻。
董欣瑤聽了男人的話,滿臉震驚。他說的是對的,這個問題並非是在傷害鮫人,反而是讓他看清他喜歡的人。
少女捏緊了裙角,深深地看了輪椅上的男人一眼,然後快速地跑了出去。
…
夜深,
寧枝沒有睡,漂亮的美人在隨手給鮫人準備一些過冬衣物。她確實稱不上一個負責的飼養員,但是該準備的從來也沒有缺過。
突然,掛在窗邊的雙生鈴像瘋了一樣響起來。
——這隻有在小鮫人極度恐懼、迷茫或者絕望的時候才會出聲
寧枝怔愣了一瞬。
「333: 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