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孟東家裡回來後, 於佩始終沉著臉,心情不大好。
律師所裡,李勤年讓吃過午飯的吳羽樂去隔壁街上的水果店買了幾袋水果, 打算給大家準備下午茶。
新鮮的五顏六色的水果擺滿一桌。
大家調侃李老板突然大方的同時一股腦湧到桌邊, 爭先恐後地挑選自己喜愛的水果。
於佩坐在工位上,沒動。
看著大家夥積極搶食的模樣,李勤年大笑,“哦喲, 慢點, 大家慢點, 你們這激烈的樣子,沒有半點平時斯文的模樣,讓客戶看了,肯定得大跌眼鏡。”
眾人毫不理會李勤年的埋汰, 甚至開起玩笑。
“李老板難得大方一回, 咱們得好好薅羊毛,當然要積極了!”
“是呀, 下次等到李老板這麼慷慨買水果, 還不知道要猴年馬月,咱們得珍惜當下!”
……
玩笑歸玩笑,實際論起來, 李勤年也不算是摳門的老板, 該花錢的地方他都花了錢。
隻是每次掏錢都不爽利, 扣扣索索的,像是被人拿到抵在脖子上。
也就落了個小氣的印象。
眾人搶完桌上心儀的水果,才反應過來問其原因:“喲,難得啊, 李老板今天為什麼請客?咱們律師所這季度的業績又提高了是不是?”
李勤年擺手笑道:“咱們這季度的財報還等著咱們小吳出呢,要是業績翻了一翻,這點水果哪能應付啊,到時候請大家吃大餐。”
聽到吃大餐,大家又是一頓歡呼,全然忘了李勤年並沒有說明請客的理由。
在一片歡呼聲中,李勤年終於注意到於佩和王展延始終坐在工位上,並沒有過來吃水果。
王展延他是了解的。
平日裡這種越是人多湊熱鬨的活動,王展延越不願意過來湊熱鬨,人就這脾性,共事幾年,李勤年心裡清清楚楚。
但是於佩怎麼回事?
李勤年腳步大邁,走到於佩身邊問話:“不喜歡吃水果?”
於佩抬頭瞥他一眼,“沒心情吃。”
“喲,這是怎麼了?有心事?”李勤年拉開座椅,在她身邊坐下。
想起上午的時候,於佩與王展延一同去了孟東家裡,李勤年以為於佩是擔憂打官司的事情,不禁笑著安慰她。
“你就放寬心吧,咱們王律師接手的案子,你還擔心輸贏?”
於佩神情懨懨,“我沒擔心這件事。”
案子有她監督,又請了王展延做辯護律師,孟東被判是早晚的事情。
隻是……
“哦喲,不是擔心這件事那你愁眉苦臉做什麼,走走走,吃水果去,你再不過去,真沒你份了啊。”李勤年撮掇她。
於佩坐著沒動。
李勤年看她不為所動,眉頭已經擰成兩股麻花,轉身走向王展延。
小聲詢問:“怎麼回事,你們上午出去一趟,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咱們於律師回來,情緒不太對?”
王展延抬眸,目光劃過不遠處工位上的於佩,語氣淡淡:“沒發生什麼事。”
嘿!問話都問不出!
李勤年納悶,怎麼回事,這兩人還有私人秘密了不成?
“行行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王律師你應該是知情的吧?那你過去安慰安慰於律師,給她開導開導,我看她心情實在不算好。”
李勤年把開導於佩情緒的任務交給王展延,兀自走了。
換做往常,王展延非得接上一句“關我何事”,這次他沉默著沒拒絕。
那位鄰居大姐難聽的責備猶在耳邊,換做是他,他也會心裡不大爽快的吧。
王展延起身,隨手拿了一份資料,走到於佩身邊。
遞過資料,似不經意開口:“好好看看這份資料,心思彆為其他事分神,律師經常會碰見這樣的事,我相信你也見過不少,沒必要這樣介懷。”
安慰的話稍稍有些硬邦邦,但於佩沒怎麼聽懂。
她一臉疑惑:“你說什麼?”
王展延也沒委婉表達,直接戳穿:“你還在為上午那位鄰居大姐的話心存芥蒂吧?”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每個人也都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他們一家的事情賴不到你身上,這些也不是你的錯,沒必要為這些事情產生類似內疚或者自責的情緒。”
於佩:“……”
她瞪他一眼,“這些道理我當然知道,還不需要你特意來提醒,要是真為這點言論愧疚又自責,那情緒得多敏感?每天都得陷入自我消耗中。”
得,看來是他多心了。
猜錯緣由的王展延麵上有些尷尬,咳了咳,“那你怎麼狀態不對勁?連勤年都特意來問我。”
於佩接過他手中的資料,翻了兩頁,側過身子長長歎息一聲。
“我隻是在想,如果楊秋紅當年生下的第二個小孩是男孩,他們還會選擇把小孩送給親戚嗎?”
王展延一愣,半天沒接話。
他沒想到於佩是在糾結這樣的問題。
可是,這樣的問題,答案顯而易見,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於佩心裡知道答案。
正因為知道答案,所以才情緒不對勁吧。
王展延深深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回工位去了。
——
下班回到家中,於佩情緒依舊不高,洗漱完畢,早早回房間休息,連謝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這兩天她很忙,謝屹也忙。
感冒好了之後,謝屹好幾天沒在家吃晚飯。
今天也是。
吃飯時候,魏春蘭還和她嘟囔,說是已經兩天沒見過謝屹,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囑咐她給謝屹帶話,讓謝屹這兩天按時回家吃飯。
她回了家沒碰見謝屹,早早躺床上休息,想著明天早上再給他傳達魏春蘭的意思。
這一覺睡得有點沉。
中途是被聲響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隻聽到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細碎的哭聲。
大半夜的,誰在她耳邊哭?
於佩瞌睡正濃,不想醒來,閉上眼翻了個身,準備再次入眠。
那哭聲漸漸變大,漸漸變得清晰,是一個小女孩淒慘的嚎叫。
於佩猛然起身,從夢中驚醒。
原本有些飄渺的哭聲逐漸變得有實感,落在耳際,震耳欲聾。
沒錯,的確有個小女孩在哭!
在大門外哭!
於佩掀開被子,輕輕下床來,打開房門,聽得大門外的聲音愈發清楚明了。
落在空曠寂靜的深夜,這淒楚的帶著三分委屈的小女孩的哭聲聽起來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太滲人了!
於佩挪動腳步,二話不說叩響隔壁房門。
還沒敲兩下,房門立即打開,露出謝屹一張深沉的臉。
於佩指了指大門方向,出聲問:“你有沒有聽到外麵的哭聲?”
“聽到了。”他大步朝著大門方向走去,準備開門。
於佩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
瞪著一雙大眼睛,疑惑問他:“你真要開門?”
三更半夜,門外為什麼會有小女孩的哭聲!
正是休息的時刻,誰家也不會這個時候把孩子丟在樓道裡讓人乾哭吧?
這哭聲來得莫名其妙,實在沒法讓人安心。
感受到手腕處貼著的皮膚傳來灼熱的溫度,謝屹輕輕收回手,垂眸看她,“你害怕?”
“不怕。”於佩想也沒想地說。
身體卻很誠實地留在原地。
謝屹看她一眼,扯起嘴角輕笑,上前一步,打開大門,“總要看看是什麼情況。”
紅漆木門被推開,一雙泛著淚花的眸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小女孩蜷縮在角落裡,背靠著牆壁,從手臂與膝蓋處抬起腦袋,睜開已經被淚水染濕的雙眼,可憐兮兮望著一絲光源出蹦出來的兩個人。
眸子裡盛滿不安。
於佩驚呼:“是你!”
門外蜷縮在角落裡的小女孩不是孟心婉是誰!
在謝屹疑惑的目光中,於佩走上前,俯下身詢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孟心婉半眯著的眸子看清麵前女人的麵貌,認得她是白天見過的漂亮姐姐,心裡放鬆一些,神情更加委屈,大有加大哭聲的趨勢。
淒涼的哭聲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嘹亮。
於佩掃視一圈附近,四周無人。
她將孟心婉哄進屋,安置在沙發上,拿毛巾擦乾小姑娘臉上的淚,在一旁輕輕拍打小姑娘背部,哄著小姑娘情緒靜靜平複。
謝屹看著她難得展現出來的溫柔動作,神情一頓。
他端了一杯水過來,遞給於佩,於佩會意,遞給小姑娘。
眼看著小姑娘一口氣把水喝光,謝屹才開口:“她是?”
於佩接話:“她是孟東的妹妹孟心婉。”
謝屹微怔。
“孟東有妹妹?”
這事說來話長,於佩三兩句解釋一番,“是楊秋紅超生的女兒,從小放在遠親家裡,最近養父母出事,那邊親戚送了過來。”
解釋完,眼看小姑娘的情緒也逐漸恢複,於佩柔聲問她:“你是怎麼過來的啊?”
孟心婉原本算是樂觀的性子,若不是半夜突然被送到一塊陌生地方,她也不會扯著嗓子哭得這麼慘。
這會兒被哄了片刻,情緒已經恢複大半,甕聲甕氣地說:“是我爸爸把我送過來的。”
她趴在家裡擺在地上的涼席上睡覺,半夜裡突然被孟建國踢醒。
孟建國把她放在自行車後座,一路越過四下無人的街道,直接奔向陌生的小區。
她坐在自行車後座,完全不懂孟建國要做什麼。
隻憑借孟建國臉上一股即將解脫的輕鬆表情,隱隱猜到接下來將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她不安地出聲詢問:“爸爸,你要將我帶到哪裡去呀?”
孟建國飛快蹬著自行車,並不搭理她。
這可怕的沉默讓她心裡恐懼更甚,一路問個不停。
孟建國一句也沒回應。
到了地方,孟建國將她抱上樓,神色惡狠地說:“彆叫我爸爸,以後我就不是你爸爸,你就待在這裡不要動,總會有人來領你。”
孟建國交代完,頭也不回地跑遠。
她腳步飛快地追下去,一轉眼就找不到蹤跡。
外麵天黑,陌生的小區裡更是黑沉沉一片,連光亮也少。
她返回樓道,縮在角落裡,想到孟建國臨走前交代的話。
隻要安靜的待在這裡不動,總會有人來領她。
她果真聽話地蹲下來,乖乖地等待。
孟建國說有人會來領她,但是沒說會是什麼時候。
她安靜地待了兩個鐘頭,在黑暗無光的角落裡忍了整整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時光。
沒人來領她。
她突然領悟到,這或許是孟建國的謊言。
這隻是一個謊言,是一個可以永遠擺脫她的謊言。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巨大的無助席卷全身,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企圖在平靜的黑夜扯開一絲裂縫。
丟下她可以,但能不能不要把她丟在黑暗的地方。
她怕黑啊!
後來,她就看到了於佩。
在微弱的光線中看到了那張漂亮的親切的臉。
似乎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孟心婉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麵前麵色溫和的漂漂姐姐。
於佩正處於震驚中,沒注意她的神情。
“你爸爸把你送過來?你爸爸為什麼把你送過來?”
孟心婉縮了縮鼻涕,搖頭。
表示不知道。
其實她心裡清楚,她爸爸肯定是不要她了,想把她扔給這位漂亮姐姐。
但她沒說。
於佩沒搞懂目前的情況。
孟建國把閨女半夜放到她家門口是什麼操作?
這是想直接送給她還是什麼意思?
這也太扯了吧?
她看著麵前可憐兮兮的小姑娘,歎息一聲,將沙發另一側放下來。
沙發是先進的折疊式沙發,放下另一側可以當成一張床使用,睡下一個成年人綽綽有餘,更遑論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於佩抱了一套被子,將小姑娘好好安置下來。
這深更半夜的,也不可能立即把人送回去,明早再說吧。
輕輕按熄客廳裡的燈光,於佩轉身要回房間。
合上門的那一刻,謝屹不請自來。
準備休息的於佩疑惑看他一眼,“什麼事?”
謝屹輕輕合上房門,壓低聲音:“你準備怎麼安置這個小女孩?”
於佩想也沒想,“明天送回去啊。”
謝屹微微愣住。
他明白孟建國這番舉動舉動背後的意義,也將剛才於佩的溫柔行徑看在眼裡,稍稍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有另外的打算。”
“另外什麼打算?”於佩沒想明白。
謝屹喉結一動,沒繼續說下去。
打住話頭,緩緩說:“不管你做什麼打算,我都沒意見。”
於佩笑了。
她做什麼決定,謝屹為什麼要有意見?她為她自己的行為負責,需要謝屹題什麼意見?真是好笑,雖說他們是名義上的夫妻……
哎,等等!
於佩終於想通謝屹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她震驚:“你該不會以為我要收養這個小女孩吧?”
謝屹不置可否。
在看到於佩耐心哄小孩時,他閃過這樣的想法。
這是難得看到於佩耐著性子輕聲又溫柔的模樣,如果收養小孩能讓她卸下身上的淩厲,釋放溫柔的一麵,他雙手讚成。
從謝屹臉上表情得到肯定的回複,於佩聳聳肩,扯起嘴角輕笑。
語氣篤定:“彆想多了,我不會收養小孩。”
首先,她自己壽命都沒剩下多久,現在一天天活著也隻是在等最後期限來臨,看看命運是否會發生不同的軌跡。
這樣的情況下,她收養小孩做什麼?
再者,她現在完全不具備做母親的心態,不知道怎麼去維護親密關係,不知道如何表達愛意,甚至對一切感情都持懷疑。
這樣的狀態,是沒法做好一個合格的母親的。
不要在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上為難自己,不然隻是徒增煩惱。
於佩很明白這一點。
所以她態度很堅決:“你放心,不會莫名其妙讓你成為父親,我暫時也沒想過做母親。”
這句話聽得謝屹心裡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