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於佩像往常那樣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於佩早早起床,她沒去上班,反而去了星苑小區。
魏春蘭看到工作日的時候於佩居然出現,心裡一愣,“佩佩啊,你今天沒上班?”
“嗯,請假了。”
於佩回話之後,拿起電話筒給謝玉溪撥了號。
“玉溪哥,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對麵的謝玉溪微怔,“什麼事?”
“孟心婉這個年紀已經到了上學的時候,麻煩你留心一下合適的學校。”
“行,沒問題。”謝玉溪一口答應下來。
瞧見於佩是給謝玉溪撥號,魏春蘭早就豎起耳朵,見她掛斷電話,連忙走過去搭話:“要送小姑娘去學校了?”
於佩“嗯”了一聲,並不深入這個話題,隻朝著於魏春蘭打量一番。
“媽,最近你看上去似乎瘦了,多吃些,養好身體。”
魏春蘭:?
還沒等她回過神,又聽得於佩道:“媽,平時少操勞一點,你三個兒女也不是小孩了,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和爸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還有,記得讓爸彆熬夜批論文,傷身體,他又不是從前年輕的時候,現在再經常這麼熬下去,身體遲早要出大問題。”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話語聽得魏春蘭一愣一愣。
雖說於佩是好心,可聽起來怎麼怪怪的。
魏春蘭一雙眸子小心翼翼打量於佩,“佩佩啊,你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於佩仿佛還沒說夠,拉著魏春蘭的手道:“媽,雪容這人的脾氣我清楚,她適合脾氣和善、品行端正、不會擺花架子的人,以後要是還安排相親,給她找這樣的人,成功幾率大一點。”
這番話非但沒引來魏春蘭心裡感動,反而震撼萬千。
不對勁,今天的於佩絕對不對勁!
“佩佩啊,你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事情啊,你跟媽說說,你彆憋在心裡啊!”魏春蘭簡直要惶恐起來。
這一副交代後事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於佩笑笑,“媽,沒什麼事情,好了不多說了,我去老房子看看老爺子。”
留人不住,魏春蘭隻得親自將於佩送出門。
返回屋子,她立即要給謝屹打電話。
不行,於佩這狀態不對勁,她得跟謝屹說說。
拿起話筒,魏春蘭又猶豫了。
她沒法聯係到謝屹啊!
想來想去,魏春蘭翻出許誌遠的號碼。
迫不及待撥過去之後,對麵嘟嘟嘟——
嘟了好幾聲,始終沒人接。
急得魏春蘭在客廳裡不停踱步。
不行,她得出門去找謝屹!
正決定出門的時候,謝屹回了家。
瞧見謝屹推開門進來,魏春蘭大喜過望,立即迎上去,劈裡啪啦一頓:“你見著佩佩沒?我發覺這兩天她不對勁!她剛才莫名提醒我要保重身體,讓你爸彆熬夜,還說以後要是給雪容安排相親,找不擺花架子的男人,你說她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謝屹目光微頓,“她還說過什麼?”
“她……她沒說其他的了,不過她昨天晚上去找了她大嫂和二嫂,你說奇怪不奇怪?”魏春蘭越想覺得有蹊蹺,心裡愈加惶恐。
聽起來的確不太對勁。
謝屹神色一凜,“她現在在哪?”
“她說要去看看老爺子。”魏春蘭話音剛落,謝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樓下小區門口,紅色的桑塔納裡麵。
許誌遠正撐在車窗上抽煙。
一支煙還沒抽完,就瞧見謝屹從小區裡麵走出來。
他連忙將煙掐滅,笑嘻嘻地打招呼:“喲,不是回家拿資料嗎?這麼快就好了?”
謝屹沒接話,坐上車,冷聲吩咐:“送我去望平街。”
許誌遠:?
“咱們不是和張老板約好了嗎?怎麼突然要去望平街啊?”
“等下你自己去見張老板,我有事,去不了。”謝屹聲音很沉。
許誌遠一臉納悶。
明明隻是回家一趟拿資料,怎麼突然有了其他事情?
許誌遠小心翼翼覷了謝屹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識趣地沒有多問,隻踩動油門,將車調轉方向。
望平街的老房子裡,於佩接了兩瓢水,給水井台子底下的金桔澆水。
一晃眼的工夫,金桔已經長得綠油油,開出了小花苞。
鄒雨萍在院子裡晾曬衣物,看到這一幕,笑嗬嗬地說:“再過幾個月,這金桔就要結果了,到時候姑娘彆忘了過來摘。”
於佩嘴裡喃喃:“我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
聲音太小,鄒雨萍沒聽清,“姑娘,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於佩轉過腦袋,一眼瞧見站在鄒雨萍身邊幫忙的孟心婉。
孟心婉夠不著晾衣繩,隻能將桶裡每一件衣物扯順之後遞給鄒雨萍。
兩人搭配得很是默契。
於佩靜靜看了一會兒,臉上生笑。
等忙活完,幾人坐在堂屋裡,於佩抽出四張百元大鈔,遞給鄒雨萍。
鄒雨萍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拒絕:“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啊,怎麼突然給錢?”
於佩說:“這是夥食費。”
“夥食費哪有這麼多!”鄒雨萍皺眉,“姑娘你彆誆我,以前我姑姑在的時候,也隻有兩百,兩百已經夠多了,用都用不完,你如今給四百是什麼意思?”
於佩將錢塞到她懷中。
“收下吧,多出來的錢你帶小姑娘去買幾套衣服,買個漂亮的書包,買幾套文具。”
聽到於佩這樣說,鄒雨萍麵上一愣。
“小姑娘要上學?你都安排好了?”
於佩望了旁邊的孟心婉一眼。
“是啊,小姑娘這麼大的年齡,也該去上學了,學校你不用操心,我讓玉溪哥去聯係,他之後會來和你談這件事的。”
“另外,你以後的工資漲一倍,小姑娘以後少不了要花費的地方。”
看到於佩已經安排好一些,甚至還給她漲工資,鄒雨萍眼眶一紅,差點落淚。
“麻煩姑娘了。”
雖說是她決定要收養孟心婉,可於佩也沒少為小姑娘的事情奔波。
隻一項收養手續,於佩不知道做了多少功夫。
如今又是安排入學又是漲工資,倚仗於佩,她幾乎不用太過操心小姑娘的事情。
做到這個份上,她這個養母反而像是沒出什麼力。
鄒雨萍側過身,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聲音哽咽,說不出一句話。
於佩配合著沉默,等鄒雨萍緩過情緒,她才慢慢開口:“鄒姐,以後老爺子的病情加重,恐怕時刻都得需要人照料,到時候麻煩你了。”
這話說得實在太客氣,鄒雨萍受不起。
“姑娘,你這是什麼話啊,我肯定好好照顧老爺子。”
她是領工資的,拿了錢辦事,何況於佩對她又這樣好,對老爺子的事情再不上心,那她真是一點良心也沒有了。
得到鄒雨萍的保證,於佩滿意地點點頭。
她沒久待,去房間裡看了一眼老爺子,很快離開。
鄒雨萍將她送至門外。
直到瞧見於佩坐上出租車,鄒雨萍才轉身回到院子裡。
不過片刻的工夫,院子外麵響起急切的腳步聲。
鄒雨萍以為於佩去而複轉,剛要迎過去,一轉身,瞧見門外站著謝屹。
“喲,謝先生怎麼過來了?”
謝屹走上前,直奔主題:“於佩在嗎?”
“喲,這可真不巧,她剛走呢。”鄒雨萍指了指方向,“我看著她坐車走的。”
謝屹沉著臉問:“她有說過要去哪嗎?”
“這、這倒沒有。”鄒雨萍麵上為難,於佩要是不說,她哪敢討嫌地去問這種私人問題啊。
謝屹望了一眼房間裡的老爺子,撇過眼問鄒雨萍,“於佩過來都說了些什麼?”
鄒雨萍不明白謝屹為什麼這麼問。
不過人家是夫妻,總歸是沒什麼壞心的,她如實相告:“說是給小姑娘找好學校,給我加了工資,讓我好好照顧老爺子……”
這些話聽得謝屹臉色越來越沉。
得到回複,謝屹一刻沒停留,立即轉身往外走。
他回了新房子,急切地推開門。
張望一圈,裡麵沒人。
於佩沒沒去上班。昨天去過大嫂二嫂家裡,今天叮囑魏春蘭,又過來叮囑鄒雨萍。
這些人,幾乎是她目前在國內所有的聯係。
她是想做什麼!
謝屹目光一沉,壓下心裡的躁意,轉身往天台方向去。
天台,於佩安安靜靜合著腳坐在水泥墩上。
聽到背後聲響,她回過頭,瞧見謝屹的身影,麵露震驚。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盯著麵前安然無恙的人,謝屹內心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
他走上前,站在她身邊,語氣漫不經心:“猜的。”
從前讀書時,於佩看書看累了,通常會去天台放鬆。
她靠在欄杆上放目遠眺四周的綠意時,大概不會想到也有人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靜靜看著她。
“哇哦,那你猜得還挺準。”
於佩本想一個人靜靜,沒料到竟然會被謝屹找到,她拍拍身旁的位置,“既然來了,坐坐吧。”
難得於佩不是冷臉相迎,謝屹卻沒動。
“你在這裡做什麼?”
於佩沒在意他話語裡的緊繃,聳聳肩說:“等晚霞啊,這幾天的晚霞都很燦爛,這裡視野開闊,正好觀賞。”
謝屹聞言,緩緩在她身旁半米的地方坐下。
於佩不對勁的情緒連魏春蘭都能感覺到,更何況是他。
但他沒多問。
隻靜靜坐著,陪她一起等晚霞。
人沒事就好。
於佩願意吐露的時候自然會吐露。
兩人就這樣隔著半米的距離安靜坐著,於佩沒開口,謝屹也不突兀的開口。
天色漸漸暗下來,天邊的金光突破雲層,染紅半邊天。
連人臉在霞光的照映下也鍍上一層薄紅。
於佩如願以償,輕輕咧開嘴角。
明天的日出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今天的日落可算看到了。
她站起身,緩緩回到屋子。
進了房間之後,沒再出來過。
謝屹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光時刻關注另一扇房門。
時鐘轉到九點,這個時候通常是於佩洗澡的時間。
這次,她沒出來。
謝屹終於坐不住,起身敲響房門。
良久,沒人回應。
他心裡一急,直接推門而入。
於佩躺在床上,微微閉著眼,神情不太自然。
謝屹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發燒,卻一身冷汗。
“你生病了,去醫院。”他俯下身子要去抱她。
於佩猛地睜開眼,借著渾身僅有的一點勁推開他,“不去!”
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毛病,這樣突如其來的病痛,隻不過是前兆,去了醫院也沒有。
她估計是要熬不過明天的。
謝屹沒聽。
直接將她攔腰抱起,打算強製送去醫院。
於佩這輩子最煩彆人不聽她意見,強迫她做事,謝屹這樣的行為簡直踩在她的怒火線上。
人都快要沒了,還得受這個氣!
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於佩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力氣,一巴掌拍在謝屹臉上。
指甲印勾出血痕,清晰可見。
見她掙脫得厲害,謝屹終究沒再勉強,輕輕將人放下,蓋好被子,轉身出去。
他下樓,在公用電話亭投了幣,撥下一串號碼。
等對麵接通,他率先開口:“老趙,是我,我內人身體不舒服,不願去醫院,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一趟給她看看?”
“可以可以的。”對麵稍顯隆厚的聲音答應得很爽快。
掛斷電話,謝屹回想起於佩麵色蒼白的模樣,心生躁意。
他下巴被劃破皮的指甲印已經涔出血跡,他絲毫未察覺。
隻靠在電話亭旁反思。
於佩是什麼樣的脾氣他應該很清楚,明知道她不吃硬的,非得硬來。
要是語氣哄著點,人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被他送去醫院了。
吸取教訓的謝屹這次沒再貿然行事。
他回屋,打了一盤水,拿毛巾沾濕,輕輕走進房間,蹲在床邊,尋求意見似的輕聲問道:“你身上汗多,我給你擦擦汗吧?”
於佩沒料到他還會進來。
沉默著沒吭聲。
房間裡光線不強,謝屹臨走時怕她睡不著,又怕她有事不能自己開燈,關閉頂上的強光燈,隻開了床頭微微泛著黃光的床頭燈。
即使在這樣微弱的燈光下,謝屹臉上那道涔著血的指甲印依舊清晰可見。
那是她撓的。
其實謝屹也是好意。
是她自己不想去醫院,還沒輕沒重把人家臉上撓出血印。
她心裡生出一絲愧意。
無論怎樣,不該下這麼重的手。
見她不吭聲,謝屹耐著性子柔聲問:“可不可以?”
於佩輕笑,這是被一巴掌打怕了嗎?
她這輩子恐怕都沒見過這麼溫柔的謝屹。
“可以。”
得到允許,謝屹掀開被子,將她輕輕扶起來。
替她擦汗不得不麵臨一個問題,得解開她衣服。
這個時候的於佩以無心顧慮這些,她的確全身都沾著汗,難受。
謝屹卻將她輕輕挪了方向,使她背對著他。
脫下她沾滿汗水的上衣,他拿毛巾先擦了後背的汗,再從後背繞過去擦前麵的汗。
於佩低頭,一眼就能看到從後麵繞過來的大手。
都這個時候了,謝屹還能考慮到這一點。
難得啊。
想想也是可笑。
她白日裡做最後的安排,幾乎把所有掛念的事情安排周到。
她給國外方麵通了電話,之後的事情會有良好的安排,如果明天醒不來,自己那些資金大部分會捐給公益機構。
工作上,她給李勤年留了信,也不算是沒有交代。
她去看了兩個侄子,買了禮物,算是儘最後一點親情。論起來也隻和這兩個侄子稍稍有點親情,她不想看兩個哥哥,所以沒看。
她安排好鄒雨萍和孟心婉以後的事情,這也算是給老爺子找了長期可靠的照顧人,老爺子以後不至於淒淒慘慘無人照顧。
她叮囑魏春蘭一些注意事項,她甚至連謝雪容以後的對象都提了意見。
該考慮的都考慮到了,唯獨沒考慮過謝屹。
一丁點也沒考慮過。
現在卻是這個人最後陪在她身邊,耐心照顧她。
多諷刺啊。
被她甩了耳光還能放下身段過來給她擦汗,低聲下氣問她可不可以。
她記憶中的謝屹可沒有這麼好的脾氣。
於佩輕輕抬手,抓住那隻拿著毛巾不停擦汗的大手。
謝屹身子一僵,下意識問:“怎麼了?”
微弱的光線下,於佩臉上泛著微微的光澤,“結婚這麼多年,你該履行一次夫妻義務。”
沒等身後的人回過神,於佩轉身,徑直將唇貼了過去。
這吻來得用洶湧,謝屹腦子一片空白。
他拿出違背本能的勇氣,用力將人推開,緊緊捏著她手腕,眸子一片暴風雨前的寧靜,聲音涼得可怕。
幾乎是咬牙切齒:“於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知道,履行夫妻義務。”
她說完,清熱的呼吸灑在他臉龐,溫涼的唇又俯身下去。
房間裡氣溫灼人,昏黃的燈光下,牆壁映出水乳交融的兩道纏綿人影。
毛巾何時落地已無人知曉。
它靜靜躺在地板上,無聲見證一次破天荒的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