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暖黃的燈光灑下來, 桌麵白色幕布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輝。
對麵的人靠在長木椅背上,不說話。
於佩難得耐心很足,不著急問下一句, 抬眸淡淡地盯著對麵緊緊抿著的雙唇。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四方微微的喧鬨仿佛繞過兩人, 周遭變得靜謐無聲,隻餘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謝屹終於動了動嘴唇。
他輕笑一聲。
一雙隱藏在桌子下方的手不自覺收緊,麵上卻風輕雲淡,“咱們是夫妻, 不應該互相幫忙?”
那語氣,仿佛這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聽得於佩一陣沉默。
這樣幽靜的環境, 這樣溫柔的燈光, 這樣貼心的話語,本該往更加浪漫的方向發展, 於佩卻想岔劈了。
她垂著眸子細細思索這句話,莫名給她品出幾分不對味。
“夫妻”、“互相幫忙”幾個字眼讓她成功露出職業嗅覺。
她一臉狐疑盯著對麵的人,幾乎不敢相信,“等等, 你該不會惦記我的財產吧?”
那套新房子是她在婚姻存續期間購買的,之前也沒有特彆明確的說明過,那應該是屬於夫妻共同財產。
也就是說, 她出錢買的房子,謝屹也有份。
通了, 全通了!
難怪謝屹要偷偷摸摸介紹房東給她, 感情他自己也有利呢。
再想想謝屹這次積極給她推薦程春望的業務,正常來說,她的工資也屬於夫妻共同財產。
於佩的眼神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是不是她回國這段時間太高調了?
又是要買房, 又是要買車,當著謝屹的麵也沒避諱過自己的經濟水平,所以這人惦記上了?
沒必要啊。
謝屹現在的資產也不少吧?
她都沒惦記他的資產,他還能先惦記她的?
轉念一想,謝屹以往的種種行為似乎的確有些過於低調了。
連許誌遠都買了小車,謝屹不買,他隻有一輛摩托車。
摩托車能值幾個錢?
普通型號幾千塊錢就能拿下,好一點的上萬塊,達到三萬的售價已經算是天價,和小車動輒十幾二十萬的銷售價不可同日而語。
再說說這房子,她回國之前,謝屹就一直待在魏春蘭身邊,和父母妹妹擠在同一間屋子裡。
要說謝屹是個愛家崽崽,喜歡和家人天天黏在一起,那也罷了。
可謝屹不是。
三天兩頭往外麵跑,一周難得回來兩趟,魏春蘭有時候找不到他,還得通過許誌遠做中間人。
這樣的情況下,謝屹為什麼不搬出去住?
他也不是沒有這個財力購置房產,寧願一直聽魏春蘭的嘮叨,也要賴在幾天都不回去一趟的家裡,這是什麼原因?
要知道,連還未成婚的謝玉溪都自己在外麵有房,謝屹一個成婚的人想要搬出去,家裡人不會多言。
可他偏不。
等她一買了房,他倒是跟著出來了。
嘿!
於佩越想越覺得奇怪。
還有那日在東華大學的老校區,明明有能力捐一棟樓,當著眾人的麵怎麼都不肯承認。
仔細思考謝屹的種種行為,他似乎一直都很低調。
低調得有些過分了吧?
再反思一下自己對於財力狀況毫不遮掩的大大咧咧的行為,於佩抬眸看向謝屹時,總覺得他懷有一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坐在對麵接受於佩審視目光的謝屹:“……”
他也弄不懂,於佩是怎麼由這一句話引申出他惦記她的財產。
他惦記的可不是財產。
謝屹重新拿過菜單,慢慢翻閱,頭也沒抬地淡淡開嗓,“就當我惦記吧。”
這低頭不敢相看的模樣簡直坐實了他心虛的心理。
於佩緊緊盯著他,輕笑一聲。
惦記她的財產?
嗬。
那就走著瞧吧,再過幾年,等他的積累財務的速度攀升,到最後還不知道是誰受益呢。
那天晚上,用過餐後,兩人並沒有在望華酒店休息。
前台服務員退還押金,熱情地歡迎他們再來。
於佩遞還房卡,接過押金,笑道:“恐怕沒時間再過來,接下來得為你們老板好好辦事。”
程春望的案子握在她手中,她耽誤不得。
這個耽誤不得,主要是後麵有個大老板在盯梢。
李勤年已經過來問過好幾回,和王展延商量之後,於佩打算約對方出來談一次,看看有沒有調和的可能。
那個隱瞞抵押情況,將房子出售給程春望,最後生意失敗導致房子被法院查封的老板叫做張誌華。
這位張老板請個了一個重量級的律師,方朝祥。
方朝祥來自東方律師所。
這個東方律師所便是前些天讓李勤年頭疼得要命的競爭對手,對方崛起的勢頭很強勁,目前不少業務被對方搶了過去。
流失業務的李勤年耐不住心理的壓力,才在早會上鞭笞大家,要積極開拓客源,不要墨守成規。
不怪他壓力大,東方律師所的模式幾乎全盤借鑒勤年律師所。
對方律所也有一個類似王展延這樣的頂梁柱。
方朝祥便是這位頂梁柱。
他同王展延一樣,也畢業於東華大學。
於佩知道這一點的時候,忍俊不禁。
同行圈子真是小,國內的律師所恐怕要被東華大學出來的學生全部占領。
出於這套關係,於佩讓王展延做個跑路人,約對方及其當事人出來見麵詳談。
地方是方朝祥選定的。
一間不怎麼大的會議室。
選在雙方律師所,兩邊都不會同意,選在其他咖啡廳或者茶館,又不夠嚴肅,方朝祥最後在朋友的一家小公司的會議室裡安排了這場談話。
於佩跟著王展延一同奔赴過去的時候,一眼看到站在會議室門口的方朝祥。
方朝祥和王展延差不多年齡,麵相卻比較老成。
皮膚油黑,一雙眼睛卻泛著精光。
大概成了家的緣故,看上去要比王展延更具備一種中年男人的氣質。
瞧見兩人過來,方朝祥做足了歡迎的架勢,朝著王展延熱情地伸出手。而後,象征性地握了握於佩的手。
於佩沒在意方朝祥這種細微的區彆。
在外麵這種人情世故的地方,同為一所大學出來的校友自然要比其他人特殊些。
方朝祥對待王展延更熱情,也算合理。
她將捧著的資料輕輕放在桌麵上,剛放下,發覺米色的桌麵灰蒙蒙一層。
拿食指輕輕劃過,指腹沾上一層肉眼可見的微塵。
於佩一下子沒敢立即往椅子上坐。
她掃視一圈,企圖在會議室裡找出一塊能清理桌麵灰塵的抹布。
在這期間,方朝祥和王展延已經談起另外的事情。
趁著兩位當事人還沒來,方朝祥先對著王展延開口:“你收到邀請了嗎?”
“什麼邀請?”王展延不解。
方朝祥望他一眼,不知道對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半個月後學校30周年校慶,學院準備請人回去做演講,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到邀請?”
“沒有。”王展延直白地說。
聽到這個回答,方朝祥心裡稍稍鬆了一口氣。“我也沒收到。”
片刻後,他又笑著補充:“去年已經請了你,今天無論如何該輪到我了吧?”
從法學院出來的人才中,目前就屬他和王展延名氣最大。
去年學校辦校友交流會,已經請了王展延作為傑出畢業生代表出席演講,今年怎麼說也該輪到他。
更何況,這都隻剩下半個月的時候,學校還沒有來通知王展延,那大概是沒戲。
王展延以為方朝祥將他拉著一旁是有重要的事情討論。
一聽,竟是為了校慶發言演講的事情,瞬間起了臉色,“我不在乎這個,今天過來隻聊案子相關的事情。”
這嚴肅冷漠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讓方朝祥神情一愣。
他和王展延是同級生,當初在學校就有點王不見王的意思,出了社會又服務於不同的律師所,競爭關係相當強烈。
偏偏兩人又是同學,本該算是有點友誼的。
奈何王展延並不理會客套虛偽的那一套,直接拂了他的麵子,方朝祥臉色不太好。
察覺到會議室裡還有另外一人存在,他怕在彆人麵前丟了麵子,下意識朝於佩看去。
瞧見於佩躬著身子不知道在尋找什麼東西,似乎沒聽兩人對話,方朝祥心裡稍稍放鬆一些。
在王展延麵前吃了癟,方朝祥心裡憋著一股悶氣沒法出。
看到這個跟著王展延過來的實習律師,他眉目一挑,慢慢踱步過去,準備在這位新人麵前找找存在感。
細看之下,他這才發覺這個實習律師長得似乎有些過於漂亮。
五官端正,眉目精致,身材高挑勻稱,幾乎挑不出毛病。
王展延之前從來不帶實習律師,尤其是女律師,這次怎麼……
難不成……
自以為猜測到某種內情的方朝祥對麵前這位實習律師的興趣漸濃。
他拉過一張椅子,也不管上麵有無灰塵,徑直坐下,含著笑意問對麵的女人:“你結婚了嗎?”
於佩一抬頭,正對上方朝祥一臉深意的笑容。
這種包含著某種窺探的笑容讓於佩頗感不適,連對方問出來的話也帶了幾分油膩感。
她不太想回。
怕對方糾纏著問,神色冷下來,隻回了兩個字:“結了。”
“哦?竟然結婚了?”方朝祥內心猜測失誤。
他還以為王展延對這位實習律師有另外的心思呢。
對方既然已經結婚了,那看來不大可能。
“不過,既然已經結婚了,怎麼還出來做實習律師?”
方朝祥這話問得於佩一愣,“什麼意思?依你的話,結了婚的人不可以出來做實習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