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房間, 隻剩下於佩高低起伏的呼吸聲。
她捏著錢包,一眼認出麵前這張照片的出處。
那是她高中畢業證上的照片。
當時去老房子裡整理舊物時,死活找不到畢業證上脫落的照片, 原來是在這裡。
那麼問題來了, 這張照片怎麼會在謝屹手裡?
思來想去, 最大的可能便是老爺子塞給謝屹的。
想到之前老爺子一定要把她小時候的玩具塞給謝屹,於佩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大。
她從錢包裡扣出照片, 決定收回自己的所有物。
將邊角泛黃的小照片攤在手心時, 腦海裡閃過許誌遠之前的話,動作一頓。
等等, 謝屹錢包裡的照片是她。
這說明……
於佩後知後覺感到驚悚。
她心裡一驚,原封不動把照片塞回去,扒開錢包使勁翻找,勢必要從錢包裡麵找出另外一份照片。
可惜無果。
整個錢包裡麵隻放了這麼一張照片。
於佩當場愣住。
結合前因後果, 一切似乎都在指明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這個事實過於駭人, 驚得於佩怔在原地, 腳上千斤重, 半步挪動不得。
可能嗎?
於佩一雙大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照片,眼裡細碎的光澤湧動,交織著震驚與困惑。
直到客廳裡傳來謝屹一聲叫喚, 於佩才意識到自己在房間待得有些久。
她眉目一凜, 站起身將鐵夾子取出, 把錢包放回白色帆布袋, 合上抽屜,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謝屹在客廳已經等了半天。
看不到於佩反應的他同樣備受煎熬。
於佩應該已經翻開錢包看到照片,可她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也一直沒有出來。
他不得已, 出聲叫喚。
視線中,於佩拿著鐵夾子緩緩從房間裡走出來,麵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任何心理活動。
謝屹盯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也如平靜的湖麵,沒泛出一點漣漪。
他垂眸道:“怎麼找了這麼久?”
於佩沒接話,拿著鐵夾子夾開兩隻核桃,愉悅地剝開殼,“有工具真是方便,比用手剝省力多了。”
說著又嘎嘣嘎嘣夾碎兩個核桃。
謝屹看著她的動作,眸色漸漸深了。
於佩大概是知道的吧。
以她的脾性,一定已經打開錢包。
但她選擇不知情。
她選擇在知道一切之後裝作不知情。
這是打算直接忽視嗎?
謝屹心裡泛起一點苦澀。
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大概就做好了要承受這樣後果的準備。
這大概是這些年不敢表露的原因。
比起明麵上被強硬的拒絕,一個人懷揣著私人心思顯然要安全得多。
或許他該慶幸。
最起碼,於佩沒有當著他的麵撕破這一切,沒有用強硬的拒絕來打破這麼多年維持著的平衡。
她隻是默默地選擇不揭露,一切保持在原來的模樣。
換個角度想,他該感激於佩這樣的不露聲色。
雙方關係從來都不是對等的。
他一直知道這個事實。
後知後覺的謝屹回想起自己剛才過於自信的舉動,覺得有些可笑。
他到底在期盼什麼呢?
是這些日子在床上的更進一步給了他錯覺麼,以為現在也可以同樣得到於佩的回應麼?
謝屹喉間發苦。
比他以往喝過的任何咖啡都苦。
他垂眸看著於佩熟練的夾著核桃,無數的感觸繞在心間,話到嘴邊隻剩一句:“我來吧。”
接過對方手中的鐵夾子,他慢條斯理開始夾核桃。
整個客廳裡靜得出奇,隻剩下鐵夾子與核桃的摩擦聲。
於佩任由他奪過鐵夾子,目光在他手上停駐片刻,很快剝離。
她自然地在旁邊落座,打開電視關注新聞聯播,臉上平靜如初,與往常的日子並沒有什麼兩樣。
那天,習慣了按時睡覺的她難得失了眠。
第二天一早,頂著一張無精打采臉進入律師所時,袁夢霞首先發現了她的異樣。
“於律師,你怎麼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發生什麼事情了嗎?”袁夢霞關切地問。
自從知道於佩的留學背景後,袁夢霞對於佩的好感度急速上升,連打招呼的語氣也提高幾個分貝。
這一嚷嚷,惹得周圍同事都朝著於佩看過來。
“喲,咱們於律師平時都是精神抖擻,怎麼今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於律師啊,家裡沒出什麼事吧?”
“我看於律師氣色不太好啊,是最近太勞累了嗎?要好好注意休息啊。”
“難不成是案子有困難?那也不用這麼憂心,慢慢來嘛。”
……
大家七嘴八舌的話語立即點燃了律所裡清晨的第一道討論。
眼看就要沒完沒了,於佩出聲解釋:“沒什麼事,昨天沒睡好而已。”
聽到這個回答,袁夢霞立即湊上前,小聲道:“於律師,你是睡眠不太好嗎?我家隔壁有個老中醫,以前給我做過一個艾草枕頭,對睡眠很有幫助,我改明兒讓他給你做一個,保管有用!”
“不用了,我睡眠沒什麼問題,昨天這種情況是偶爾才出現,問題不大。”於佩不想麻煩彆人。
袁夢霞眉頭一挑:“喲,那昨天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昨天咱們去見喬老板,聊得很好啊,案子你完全不用擔心的。”
於佩:“……不是擔心這個。”
“那你是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袁夢霞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於佩,她篤定於佩有什麼事情,擺出一副要分憂的架勢。
於佩盯了她幾秒,看來這人是要刨根問底了。
“的確有點事情,等下跟我一起去買水果,我再跟你說。”
得到於佩的承諾,袁夢霞果然不再追問,乖乖回工位工作。
中午,於佩找了個空隙將袁夢霞叫出去一起買水果。
去水果店的路上,袁夢霞沒忘記之前那一茬,追問:“所以於律師啊,你到底遇上什麼事情了?”
於佩看她一眼,斟酌著說:“我有個問題想你。”
“你說,”袁夢霞以為是工作上的問題,怕自己答不出來,給自己上了保險,“我知道的我一定回答!”
於佩猶豫幾秒,“你在什麼情況下會把彆人的照片隨身攜帶?”
袁夢霞:?
沒料到是這樣問題的袁夢霞愣了一瞬,很快回過神,“哦,我一般會把親人的照片隨身攜帶。”
說完覺得不太嚴謹,補充:“去世的親人。”
於佩:“……”
無法反駁。
於佩咳了咳,又問:“如果是沒去世的人呢?”
“那當然是我很喜歡的人啊,不然我把人照片隨身攜帶做什麼?”袁夢霞想也不想地說。
於佩沉默了。
她一沉默,旁邊的袁夢霞便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於律師,你怎麼了,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說得不對。”
“沒有。”於佩緩緩運了一口氣,心裡還是有些疑惑,“如果是你平時不怎麼搭理的人,你會把人照片隨身攜帶嗎?”
“當然不會!”
袁夢霞否認完,從這樣的問題中仿佛悟到一絲什麼,挺直胸膛,一本正經地解釋:“沒人會把不喜歡的人的照片隨身攜帶的,要是看上去不太搭理,那可能並不是不太搭理。”
於佩眼神一閃,“哦,怎麼說?”
“這和每個人的情感表達方式有關。”袁夢霞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就拿我舉例好了,我要是喜歡一個人,那我就會主動地去表達,去接近,就像我現在親近你,但是王律師就不一樣。”
“你看王律師也很欣賞你,他表麵上就不會太表達,對待你的態度和對待我的態度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兩樣,有時候甚至看上去和我接觸得更多,但是他心裡一定更喜歡你,我看得出來。這就是一個表達方式的不同。”
……
聽了前半段覺得有道理的於佩正回想謝屹的性格,陡然冒出王律師的名字,她一愣,不可思議地盯著袁夢霞,“你在說什麼?”
袁夢霞一臉坦然,“我說王律師他其實也很喜歡……”
“打住。”於佩及時叫停。
縱然知道袁夢霞口中的“喜歡”並不包含太複雜的含義,於佩也覺得荒唐,“王律師這麼眼高於頂的人,哪裡會欣賞彆人。”
她默默把“喜歡”這個詞,換成了“欣賞”。
“可是王律師他……”
袁夢霞還想辯解,瞧見於佩臉上作色,似乎不太想討論這個問題,她識趣地閉了嘴,乖乖跟著於佩去水果店。
兩人提了幾袋水果返回去,順手分給了律師所的同事。
自從於佩進律師所之後,買水果這個傳統一直延續著,大家幾個月來已經習慣了於佩這種自己大方掏錢給律所創福利的舉動,每次吃水果總要送上一番真誠的誇獎。
“喲,咱們可真幸福啊,換彆的律所,肯定不會像咱們這樣隔差五有福利吧?”
“要我說啊,於律師你就該去找咱們李老板報銷。”
“是啊,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律所的福利呢,現在外麵都傳咱們律所待遇好,說是天天有下午茶,這多虧了咱們於律師,免費給咱們律所宣傳了,於律師你可得去找李老板好好報銷。”
“哈哈哈哈,你們彆說笑了,咱們李老板呀扣得不行,多半不會報銷。”
“也是,要是老板都像於律師這麼大方就好咯。”
……
律師所裡的閒聊不經意落入正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李勤年耳中,他麵色有點僵。
這樣的調侃,在於佩初入律師所時無處不在。
那會兒李勤年渾然不在意,甚至有閒心厚著臉皮親自過去摻和幾句。
於佩大方的舉動他樂見其成,人家有錢發福利,福利給同事們帶了實惠,大家都高興,他自然也高興。
畢竟也不是他逼著於佩這樣做,這是於佩的自發行為,大家都開心的事情,他有什麼好介意的。
現在不同了。
猜疑的種子在心裡埋下,所見所言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現在的李勤年再聽到這樣的言論,會往深處想,會覺得於佩當初的舉動或許另有深意。
通過這樣大方的行為,現在律所的同事們大概心裡都是向著於佩的吧。
他成了小氣摳門的老板,於佩是慷慨大方的同事,在於佩的襯托下,他這個人倒是愈發鄙淺了。
李勤年收回目光,悶悶不樂回了辦公室。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回到家中。
妻子吳羽歡見到丈夫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主動問他:“怎麼了,律所出什麼大問題了麼?”
餐桌上夫妻兩人,加上兩個小孩,還附帶一個小姨子吳羽樂。
吳羽樂端著飯碗在李勤年臉上掃了幾眼,疑惑地接話:“律所沒什麼問題啊。”
作為律師所裡的財務,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