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誠聞言連忙往屋裡走去。
朱姨娘穿著一身淺色的繡花襖裙,麵容看上去還很年輕,隻是眉眼間帶著一抹愁色。
她正示意丫鬟把食盒放下,見到江誠回來,神色一喜,連忙拉他坐在到了桌邊的圓凳上,緊張地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
朱姨娘見江誠從麵上看來無任何不妥,這才放下心來。
雖然名義上隻能稱作姨娘,但江誠並不看輕她。
這些年來他這個庶子不受國公爺待見,公主自然更不會給他好臉色,江誠能在國公府裡平平安安地長大,現如今還能得到夫子教導,全是朱姨娘費儘心思的結果。
因此江誠對生母感情深厚,從不因為她是姨娘而避嫌,畢竟他無論如何做都討不了嫡母的歡心,何必還惹得生母傷心呢。
“姨娘要來怎麼也不叫人通傳一聲,要早知道姨娘來,我就不出去了。”江誠不緊不慢地說。
朱姨娘慈愛地看著他,埋怨道:“我聽說你這段時間天天溫書到很晚,昨夜還有點咳嗽,所以有點擔心,就算再刻苦,也不能傷了自己的身子。”
然後又揮手對著身邊的丫鬟說:“快把東西拿出來,彆涼了。”
“六少爺,這是姨娘特地為您做的蓮子羹。”
丫鬟邊從食盒裡拿出了一盞玲瓏瓷盅。
“這蓮子羹有養心安神之效,你快趁熱吃了。”朱姨娘把蓮子羹往江誠麵前推了推,催促道。
江誠自然沒有拒絕,他拿起羹匙舀起一口放進嘴裡,慢慢咽下,“姨娘的手藝還是這麼好。”
朱姨娘聽後露出了笑容,略帶得意地說:“那當然,想當年我在小姐身邊專管吃食,這羹湯尤為拿手。”
江誠難得看到姨娘這鮮活的表情,心裡不禁有些苦澀。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跟公主的嫡子沒法比,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讀書,將來參加科考謀個一官半職,等有機會分出府去就能把姨娘接過去了。
因此不僅僅為了自己,也為了姨娘,他從小功課刻苦,不分寒暑,日日堅持,夫子布置的作業總是加倍地完成,就連夫子也誇他頗有天資。他堅信隻要一直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能夠擺脫庶子身份的桎梏,站在能被人看見的高處。
隻可惜現實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夫子突然因為家事告假半年,一同上學的其他幾房的兄弟們要麼是去了各自外家的家學,要麼是蒙蔭進了國子監,隻有他儘管焦急,卻毫無辦法。
因為他隻是一個無人關心的庶子,父親甚至不記得他與江逸是同日出生。
而他需要拚命去抓取的東西,有些人生來就有卻還不願意珍惜。
當知道江逸有機會去有著最好老師的國子監上學,卻還想方設法逃避的時候,他就像在美夢中被打醒一樣,突然就失去了目標,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是那麼可笑。
如果不是今天收到三姐姐給他裱的那幅畫,他可能還在鑽牛角尖。
江誠雖然並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憂心學業的事,不但作為母親的朱姨娘怎麼會看不出兒子的心思。
看江誠吃得滿意,朱姨娘也沒有忘記她的來意。
她今天來,除了送蓮子羹以外,還有一個好消息要親口告訴兒子。
“六少爺,我去求了小姐,她答應幫你去求清輝院的老夫人,隻要老夫人願意跟國公爺提,你到時也可以去國子監上學了!”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聽到這話,江誠一定會欣喜若狂。
可是他方才已經想明白了,那麼多的寒門學子高中,他們可能還比不上自己的資源。
就像與大哥同期的那位韓大人,聽說他就是孤兒寡母,獨自學習時還要在私塾教導蒙學小兒補貼家用,平日的老師隻有一名回鄉的老進士。他不也中了榜眼嗎?他江誠並不是那愚鈍之輩,難道就不成?
想到這,他笑了笑,安撫朱姨娘道:“姨娘,沒有關係的,夫子又不是不回來了,這半年時間我還可以寫信向夫子請教,不會耽誤學業的。”
朱姨娘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明亮豁達的笑容,一時忘記了說話。
江誠這些年來憋著一口氣,對自己近乎苛刻。她看孩子這樣怎麼會不心疼,可他的出身是改變不了的。
如果給她重來的機會,她一定不會鬼迷心竅答應了小姐的安排,趁著國公爺和公主不和的時候去送那一盅湯。
她張了張嘴想要勸說,最終還是放棄了,眼中含淚道:“六少爺長大了。”
江誠神情溫和,但眼神堅毅,“所以姨娘以後就彆為我擔心了。”
朱姨娘笑著帶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秋梧院裡這溫情脈脈的一幕無人見證,但明心院的雞飛狗跳卻快要人儘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