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八一見這光景,便曉得她要作甚了!
隻是這疼痛比他預想的還要痛數倍,他終究是沒熬住,渾身抽搐了幾下,昏死了過去。
周梨終究不專業,將那腐肉剜掉後,就拿藥粉往那傷口上敷,然後裹上同樣從郎中家地窖翻出來的紗布。
是否有效,他又能不能熬過去,周梨並不知道。
隻是想著他這麼多天都沒因為感染而亡,想來是能撐過去的。
不過他沒醒來周梨也不敢走,這段時間裡在村裡的廢墟裡翻了不少東西,棉被衣裳什麼的。
她自個兒也穿得跟個四不像一樣,頭發亂糟糟的,滿臉全是黑灰。
柳小八果然是熬過去了,周梨見此也沒多待,給他打了兩瓦罐水,讓他繼續在這地窖裡養著腿和後背上的傷,然後離開了。
這時候地麵的凝凍越來越厲害了,她那不合腳的棉鞋滑了好幾次。不得已她自己搓了繩子綁在鞋子上麵,以此增加鞋底和地麵的摩擦,以免再滑到。
那凍瘡也不知是因為這棉鞋的功勞還是什麼緣由,果然是好了。
她帶著阿黃往鎮子上去,好不容易來了這一趟,村裡沒有白亦初,她總該去鎮子上找一找才是。
她想白亦初又不蠢,和大家分開後,如果活下來了,絕對會找個自己能找到地方躲起來。
她思來想去,覺得除了鎮子上姐姐家的地窖裡,再沒有第二處了。
路上太滑了,哪怕她鞋子上纏了繩子,可山路艱險,她好一次險些因為腳滑滾下山。
所以也是小心翼翼慢慢行走,以至於那原本走半天就能到的鎮子,她走了一天。
天好像更冷了,零零落落地還飄了幾朵鵝毛雪。
像是桐樹村那樣藏在山窩窩裡的村子,都沒能慘遭毒手。更何況是這地勢顯眼的鎮子上呢?
記憶中趕集天熱鬨的鎮子,早就麵目全非,與村子一般處處的殘垣斷壁,唯一不相近的,便是這裡的殘破裡多了幾分陳舊。
顯然很早以前,這鎮子就遭受了滅頂之災。
可經過了早前那樣的艱險,周梨在不確定這鎮子上似乎有人的情況下,也是不敢貿然而行,帶著阿黃挑揀著那些偏僻的地方走,繞路到了姐姐家桐油鋪子的廢墟。
隔壁王家的鋪子也被一把火燒沒了,什麼都沒留下,如今隻有那黑漆漆的牆頭上堆著一層薄雪。
她看了一眼,一路見慣了,如今反而沒有多餘的情緒和傷感,隻朝姐姐家的後院遺址走去。
這是夜裡,她瘦小的人影包裹在那不合身的棉衣裡,一點都不像是人,倒像是個奇怪的小獸,蹣跚消失在廢墟裡。
地窖當初為了以防萬一,白亦初和杜儀給封死了。她找到了原來的位置,隻見上麵堆放著不少破爛,似乎就像是有意隱瞞藏在下麵的入口一般。
她忽然有些緊張起來,有些害怕撥開這些破爛後,下麵的畫麵不是自己心中所期盼的。
那麼這一路上她所有的期盼,才真真正正地徹底消失了。
她隻能想白亦初如果活著,會藏在這裡等自己。
其餘的地方,她實在是想不到了。
所以她遲遲不敢下手。
黃貓兒卻急了,一路上乖巧地知道不該出聲音,以免驚動人的它,現在卻忽然急切地喵嗚叫起來。
周梨第一反應,是想去捂住阿黃的嘴巴,生怕這叫聲將藏在附近的人給驚動,但是很快她腦中閃過一個想法。
阿黃這樣激動,莫非白亦初真的在這裡?
想到這裡,她遲遲不肯落下的手終於將那上麵的雜物破爛撥開了。
地窖入口,果然有被撬開過的痕跡,她顧不得多想,急忙打開地窖門,順著樓梯下去,“阿初?”
但是擁擠的地窖裡,並沒有人回應她。
就在她失望之際,阿黃已經率先下去了,黑暗中仍舊急切地叫著。
周梨摸出火折子,吹出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早就已經適應了黑暗中的她,這一朵小火苗好似那白日青天裡的太陽光,將整個地窖都照得明亮。
也使得她看見了阿黃身旁卷縮成一團的人影。
她激動又欣喜的同時,將火折子插在牆上,然後伸手出地窖,扯了那堆破爛仍舊擋住入口,才徹底將地窖門放下。
急匆匆下來,檢查白亦初的身體狀況。
和柳小八差不多,隻不過柳小八的傷勢集中在後背上,而白亦初的身上,總共十幾處刀傷,衣袖褲子都被劃得破爛,有幾處傷口簡單包紮過,隻是他體溫冰涼,臉色蒼白。
如果不是胸口處還有細微的起伏,周梨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那種失而複得的歡喜,周梨是無法言述的,她抹去眼角的眼淚,熟練地在各個架子和筐裡翻找藥物和乾淨的紗布。
這地窖裡,本來隻是儲存菜的。
後來又隔了一處乾爽的地方來堆糧食,再後來那天他們決定要去鄉下避難的時候,又將家裡原本就有的各種藥物和其他日常用品都搬了下來。
周梨當時跟著搬,自然最清楚每一樣東西都放在哪裡。
可是當她給白亦初將所有傷口都收拾好後,就發現自己頭昏得厲害,而且還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感覺。
昏昏沉沉中,她看到那朵不斷閃爍的燈光,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挪動著那根本就不聽使喚的手腳,一點點地爬上了樓梯。
後來如何將地窖門推開留出縫隙的她也不知道,她就這樣因為二氧化碳中毒昏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她覺得臉上涼颼颼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舔舐,有種微微的麻痛感覺。
這才叫她醒了過來,對上的就是阿黃泛著光的大眼睛。
“阿黃。”她仍舊覺得難受,抬起虛軟的手輕輕摸了摸阿黃粗糙的皮毛。然後又試圖將地窖門再推開些。
外麵雖然比往日的夜裡都亮,但周梨仍舊能判斷出來,現在還沒天亮。
因此曉得是夜裡,也才有這個膽子。
隻不過此刻她也反應過來了,這地窖當初為了更好地保存糧食和蔬菜,壓根就沒有專門留透氣口。她進來的時候,隻擔心著怕點了燈叫外麵的人發現這裡有光,所以將地窖門關死了。
本來那氧氣也就稀薄,一個人在裡麵興許能撐一撐,可是如今添了自己,還點了燈,自然撐不了多久。
她擔心又自責地朝下看去,也不知道現在的白亦初怎麼樣了?自己一個健康的人都險些喪了命,更不要說白亦初這樣的重傷患者。
可她也沒馬上下去看白亦初,隻示意阿黃先下去,自己則勉強爬起身來,從地窖微開的縫隙裡打探外麵的光景。
入目是刺目的白,起初那幾片像是浮萍一般漂泊無依的鵝毛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壯大了隊伍。
周梨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從稀落變成密集的,反正她現在能清楚地看到,這雪已經與床邊的腳踏凳那樣高。
而這雪還在不辭疲勞地落下來,她想如果下一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那用不了多久,就及膝了吧。
不過這會兒,周梨心裡已經沒有什麼恐慌感可言了,自打年前太陽從本該掛滿寒霜的天氣裡出來的時候,一件又一件叫人猝不及防的災難接踵而來,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經曆再去猜想,接下來要麵對的是什麼了。
她的身體和心腦,此刻所承擔的一切早就已經超負荷。
所以很淡然地從那白茫茫的世界裡收回目光,仍舊留著那縫隙讓空氣流動著。
新鮮又在大雪洗滌之下的清新空氣不斷地灌入,她的沉重的頭腦逐漸輕鬆了幾分,下樓梯的時候,頭已經不是那種劇烈的疼痛了。
她摸到白亦初的身邊,大概是自己用地窖裡蓋著蔬菜的棉被將他包起,身子終於有了些屬於活人的暖意。
她也不敢再點燈了,眼睛重新開始適應這份黑暗,窸窸窣窣中摸到些吃的。
等著和阿黃吃完,她在樓梯上墊了個貓窩。
阿黃很聰明又通人性,知道那是屬於它該待的地方,不等周梨開口就上去了。
貓的耳朵靈敏,如果真有人出現在附近,阿黃是能第一時間發現的,周梨也來得及封鎖地窖的門。
她自己則鑽進白亦初已經卷縮的那棉被裡,兩個瘦小又多災的身體緊緊挨在一起,溫暖很快就將被子給填滿了。
周梨已經忘記,原來躺在棉被裡睡覺的感覺這樣舒坦,這種感覺太好,也有可能是旁邊躺著的是白亦初,使得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所以這不知不覺中,她又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還是叫阿黃叫醒的。
她猛地從棉被裡坐起來,驚慌地朝地窖口看過去,下意識以為是被人發現了。
然迎麵而來的,是從地窖口那縫隙裡照射進來的一道刺目白光。
這不是好天氣該有的金色暖陽。
她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白茫茫一片,是雪的光。爬起身來,順著樓梯到地窖口,縫隙外麵一片可怕的寂靜,而阿黃叫她叫醒,是因為那雪還在下,此刻有要將這出氣口給擋住的趨勢。
想是昨日這地窖裡缺氧,阿黃也不好過,所以察覺到後就立即將她給叫醒。
纖細的手指從縫隙裡探出,立即就觸碰到了那冰涼涼的雪花,她將雪花撥到了一旁,從那縫隙裡又看到了外麵還在不斷落下來的皚皚白雪。
這樣大的雪,隻一夜雪厚及膝。
如果再這樣下,這已經是廢墟的小鎮子是不是很快就會被掩埋?
她朝外吸了一口氣,想將地窖門再推開些,可卻因為外麵已經有了厚厚的積雪,使得她的力道在這些積雪的麵前,顯得不值一提。
折騰半響,紋絲未動。
周梨正發愁著,忽聽得地窖裡傳來的聲音,很輕很輕。
可對她來說,卻又是那樣的清晰。
她連忙下了樓梯,借著那道雪光奔到棉被前,白亦初仍舊閉著眼睛,但是體溫不高不低。
沒有高熱,萬幸了。
她用水拌了些炒熟的麥子麵,那是用炒熟的麥子碾成的麵粉,平日裡用水一衝就能吃。又翻找出些糖添在裡麵,隻是因為水是涼的,所以那和出來的炒麵,也涼颼颼的。
這樣她可不敢給白亦初吃,隻連帶著那碗一起放進自己的懷中,然後自己也到被子裡捂著。
透著冷意的碗在懷中,一絲絲冰涼隔著單薄的裡衣傳到了身體裡,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裡一邊盤算著杜儀他們的乾糧。
彆說一開始就挖著草根一起吃,就算是隻吃那些特意壓縮過的乾糧餅子,也能撐一陣子的。
現在下了雪,總不可能是隻這鎮子上,那邊隻怕也沒逃過,隻希望他們能熬過去。
又看了看白亦初,隻盼望著他趕緊醒來,隻要他醒過來,一切都好辦。
不知道捂了多久,那炒麵雖然沒有滾燙熱水衝出來的暖意,但也不是太涼,她才一點點地喂給白亦初。
因怕他現在昏睡中咽不下去吃食,所以炒麵和得很稀,正兒八經的清湯寡水,但人即便是在睡夢中,口中如果有液體,也會本能地有吞咽感。
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將那一碗炒麵湯喂給了白亦初。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食物的緣由,晚上白亦初終於醒來了,隻是人很虛弱,畢竟身上的傷實在太多了,一句話沒說出來,他也許看到坐在麵前的周梨,可能都以為是夢。
可是他這一次醒來,卻叫周梨看到了希望,於是越發殷勤地給他暖炒麵湯。
從半夜捂到了天亮,她不敢有半點動彈,生怕就將那炒麵湯給灑了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二天那炒麵湯入口終於不再是常溫,有了些像是經過灶火加熱過的感覺。
跟昨天一樣一點點地喂給白亦初。
然後繼續清理地窖口的積雪。
昨日大雪又下了一天,不過下午的時候,小了很多,但周梨從這下麵用棍子往上掏出這出氣口,大約也是到自己胳膊下麵了。
也就是說這雪能淹死人。
不過好在,這一場大雪,也是阻攔了不少人的行動,以至於周梨這兩天都安心了許多。
不用再提心吊膽,生怕被人發現這裡的有個地窖,還藏著人了。
轉眼過了三天,白亦初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而且醒來的時長也在增長。
在周梨給他換了第二回藥後,發現傷口都恢複得好,甚至是有結疤的跡象,便曉得他是熬過去了。
所以當白亦初再一次醒來,甚至能用那乾啞的嗓子和自己說話後,周梨激動得滿眶的眼淚。
但她也不敢出聲,怕運氣不好,剛好有路人,被自己驚動到。
白亦初也有種死而複生的感覺,這些天裡他雖是醒來,也瞧見了周梨,可是卻以為是夢罷了。
而此刻他能真真切切地拉著周梨那粗糙且又被凍得滿是瘡口的手,便曉得果然是她。
見她掉眼淚,卻緊咬著牙關不出聲,一下就反應過來這裡也並不安全。因此也沒有言語,隻是抬起那受傷的手,溫柔地替她將眼淚都擦了去。
此刻的周梨,其實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臉雖然還乾淨,可一頭長發此刻發黃枯萎,亂七八糟地綁在腦後,身上穿著的是十分不合身的棉衣,甚至像是成年男子的衣裳,而且還破破爛爛的。
他不知道周梨是如何尋來的,其他人又在哪裡,隻是覺得經曆過了那麼多苦難後,還能看到她,已然是老天的恩賜了。
而白亦初替周梨擦眼淚的時候,她似也想起了什麼,連忙從懷裡拿出那碗捂了大半天的炒麵湯,示意白亦初快吃。
白亦初一怔,隻覺得鼻子酸酸的,有種想要哭的衝動。他這些天那迷迷糊糊中,有人喂自己東西,暖暖的,順著喉嚨到胃裡,炒麵湯所經過之處,都一片暖意。
卻不想原來這炒麵湯是這樣熱出來的。
他伸手卻接碗的時候,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想,這個世間,除了阿梨,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會如此對待自己了。他終於是沒有忍住,濕潤了眼眶,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那帶著甜絲絲的炒麵湯。
周梨看著他將那些炒麵湯吃完,眼底滿是笑容,隨後起身到靠牆的箱子裡拿出他們當初做的兔肉乾,遞給白亦初,示意他繼續吃。
這幾天因為白亦初沒有醒來,周梨也隻能調這炒麵湯給他喝,壓根就沒有多少營養,最多也就是補充一□□內的水分罷了。
到底還是得吃肉啊。
白亦初也沒有拒絕,他看著此刻的周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比自己都要像是傷者,所以此刻隻希望自己趕緊好起來。
隻要自己好起來,這一切都不用周梨來扛著了,也不要她一個人再麵對心驚膽顫。
也遞給周梨和一旁蹲在棉被上的阿黃。
這一刻,身上的那些傷痛似乎都不算得什麼了。周梨在,阿黃也在。
他醒來,吃了炒麵湯和肉乾,似乎就是一個很好的兆頭,然後變得有規律起來,一日三餐穩定著吃。
身體也一日比一日要好,周梨終於從他的麵上看到了絲絲的血色。外麵那白茫茫的一片與之對比起來,似乎就不算是什麼事了。
雪隻下了兩天,但後麵因為溫度沒有回升,所以這厚厚的積雪也紋絲不動地堆積在這片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昨天的時候,他們能聽到遠處街上的舊址有人路過,深一腳淺一腳,他們倆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響動,就連阿黃也乖巧地收起來那因為舒坦而發出的咕嚕嚕聲音。
等著鞋踩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音徹底消失在耳邊,他們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隻是這地窖裡堆著的蔬菜糧食,那是接下來他們一年的口糧,在這樣總是將地窖門打開,糧食雖然能存放,但是這些蔬菜怕是放不了多久。
所以等白亦初身上的所有傷口都結疤,他們也打算從地窖裡出來,帶夠了些乾糧,就準備去尋杜儀他們了。
大家分開太久,雖然白亦初現在的身體狀況和這厚厚的積雪,都不是遠行的好時機。
可是周梨離開大家太久了,她不曉得杜儀醒來後是有多憤怒,元姨和姐姐她們又有多擔心,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們對自己的擔心是不會比自己對他們少的。
隻是兩人將阿黃背著出來後,發現這大雪比他們倆預想的還要厚,而且那雪之下到底是地麵或者是什麼坑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
兩個人身高相近的,也就是白亦初比周梨高一點點,但那雪一樣能淹沒到他的胸口下。
一腳踩空,此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了。
不過辦法總是比困難要多,所以兩人在王家鋪子的廢墟那裡挖雪,根據周梨的記憶,王家鋪子門前有兩扇沒有完全被燒掉的門板,挖出來鑿成幾塊,兩人給綁在腳底。
這樣的話,他們就算是仍舊會陷入雪裡,但也不會像是此前那麼深。
遇著那下坡的地方,還能一下滑過去。
隻不過這積雪太厚了,十裡難見一人,一望無際的白色寂靜中,不見半個人影,甚至那野獸的腳印也難以尋跡。
周梨與白亦初提了同樣受重傷的柳小八,所以兩人決定回村子一趟,反正他們也要從村子附近的山啟程。
但因為這積雪的阻礙,一步難行。厚厚的積雪改變了崎嶇山路原有的輪廓,使得周梨害怕一腳踩空,跌到山崖下去,所以兩人也隻能靠近山裡走。
如此一來這路程又繞了些。
而且長久麵對著這白茫茫的一切,不見任何一個生命,時而久之便叫人產生一種孤獨恐懼。眼睛也不大能受得住這雪芒。
後來白亦初想到了辦法,他扯下自己那破爛的裡衣袖子,撕出兩條布條來,綁在頭上將眼睛蒙上。
那沾了星星點點血跡的薄薄布條,剛好完美地阻攔了這刺目的雪光,使得兩人的眼睛都得到了些許的緩解。
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兩人終於到了桐樹村。
都在大雪的覆蓋之下,和彆處一樣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又花了些許的時間,兩人找到了柳小八家的地窖。
地窖門關了一些,隻留了一個出氣口,可見柳小八還活著。
隻不過此刻的柳小八聽到外麵的腳步聲,宛若驚弓之鳥的他早就嚇得跟鵪鶉一般縮在地窖的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然而,阿黃這個時候總是能起到安撫人心的作用。
一聲喵嗚,不等周梨和白亦初朝地窖口往裡喊,柳小八激動得帶著哭腔的聲音就從裡麵傳來了,“阿黃阿黃?是阿梨回來了麼?你找到阿初了麼?”
隨後是周梨和白亦初的聲音順著小入口傳進去。
於是不等他們倆撥開厚雪,打開地窖門,柳小八就順著當初周梨扔進去的房梁爬來上來,腦袋從白雪中露出來,和周梨他們一般,也是臟得不像是人,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更像是個鳥窩。
可一雙眼睛卻明亮閃耀著光芒,“阿梨阿初!”他的歡喜難言於表,隻激動地看著兩人。
上麵的周梨兩人挖開厚雪,因為現在也是晚上,兩人也累了一天。在那雪地裡趕路,實在寸步難行,仿若行走在藻澤之中一般,除了艱難難行,心更是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所以此刻兩人也是心身皆疲憊。
也就跟柳小八在這地窖裡歇了一個晚上。
隻不過如今他們都算在鬼門關上走了幾回的人,如今又都見彼此都還活著,那股興奮不是輕易能壓下去的。
但第二天,周梨和白亦初還是照常趕路。
這厚厚的白雪是不好趕路,更不好在山中行走。可是也恰恰因為這滿山的積雪,將野獸們的蹤跡都給淹沒了,它們可不會像是人一樣有思想腦子,曉得在眼睛上蒙一層紗布來隔絕這刺目的雪芒。
所以動物們寸步難行,一來是容易淹沒在雪裡,二來更是因為這白雪刺目的光芒。
因此是一樣的,現在雖有積雪攔路,可如果積雪沒了,他們要麵對的就是饑腸轆轆的滿山凶獸了。
危險一樣存在。
所以不如就現在啟程。
柳小八那後背上的傷勢雖然大好,可腿還是不宜遠行,畢竟那傷筋動骨,少說也是要百來天的。
告彆了柳小八,兩人替他把地窖口隱藏好,也啟程上路。
昨日才在山裡走了一天,也算是積累了不少經驗,雙腳也越來越熟練地操控著腳下綁著的木板。
隻不過夜裡休息還是個大問題,露天兩人若不活動的話,隻怕不等天亮就被凍成了冰雕。所以暮色之時,兩人便開始尋找那弧度不算大的斜坡處挖雪洞。
選址也是個技術活,若是沒選好位置,隻怕不等雪洞挖出來,就引發了雪崩。
自然也就等不得天黑後才選址。
運氣尚好,一夜安全度過。
第二天吃過乾糧,繼續趕路。
周梨這方向感也實在是不好,雖然這去往杜儀他們隊伍的方向,她走了兩回,可現在又處處白雪,她就更難以分辨方向。
加之到處都是被大雪砸斷的老樹攔路,因此行路更難。
兩人帶著阿黃在山裡走了四五天,一路上也沒少見那被活活凍死的野獸,大部份都是因為出來覓食,那眼睛終於受不住白色的雪芒,所以便難行半步,停留在了原地。
然後就這樣被活活凍死了。
也是第五天,他們入目所見的山川,前麵那一片白茫茫中,再也不見任何僥幸在大雪裡留下來的樹了。
也就意味著,他們終於到了被山火燒過的那片山嶺。
如此一來,周梨尋著這實在難以辨認的山輪廓,又尋了一天的時間,到底將那山洞找到了。
可是兩人卻沒半點歡喜,因為這山洞他二人進入一半,也不見有人生活過的痕跡,等到了最裡麵,黑暗中更是一片寧靜。
隨著火折子吹然,隻見山洞裡乾乾淨淨的,除了地上那專門擀痞子的土坑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東西能證明,曾經大家在這裡住過。
那些獸皮以及骨鍋,都給帶走了。
就在周梨六神無主,不知該去何處尋他們之時,白亦初忽然發現那牆上有石刻痕跡。
“阿梨你看。”他急忙將火折子朝石壁上湊近了幾分。
隻將上麵有杜儀留下的消息。這山再往北邊走一天,有個無人小村,他們去那村子裡了。
這山裡到底不是人該居的長久之地。
這仿若山重水複之際,柳暗花明。
周梨欣喜若狂,若不是天即將要黑,她都恨不得現在就尋過去。
如此,兩人在這山洞裡歇了一夜,第二天又繼續趕路。
還是因為厚雪的緣故,一天的路程也走了兩天,好在這一片山多的是山洞,隻不過這次運氣實在不好,找了幾個山洞裡麵都有主了。
雖不是人,可一樣是在這殘酷極端天氣下求生存的野獸,他們也沒能將其驅趕出來。
最後是找了一個猴子居住的山洞,兩人在外圍,總算熬過去一夜。
隻是這一夜也不好過,那些個猴子實在是吵鬨,阿黃也被嚇得不輕,好幾次都叫周梨擔心出現應激。
所以那天意蒙蒙亮,兩人就趕緊啟程了。
這一路說起來也是荒唐又困難重,花了七八天的時間,跨過了這一座座雪山。
終於看到了那個杜儀所留下的消息中提的小村莊。
這個小村莊比他們桐樹村運氣好,村裡人雖然都朝外逃難走完了,但卻沒遇到惡人入村,所以房屋依舊。
隻是可惜,兩人注定要落空了,這村子可真乾淨……
不但沒有杜儀他們的身影,更是一塊多餘的破布都沒留下,更不要說能找到食物了。
白亦初甚至懷疑,他們沒留在這村裡,隻怕正是這個緣由。
於是兩人在村子裡歇了一夜,看著捉襟見肘的乾糧,也開始緊細起來。
歇息一夜繼續朝村子外麵走。
而今日終於不在是那種冷漠的蒼白了,天空像是被一雙大手撕裂開了一般,一絲絲金色的陽光從縫隙中照射出來。
周梨此前是那樣厭惡這太陽的光芒,若不是連日的太陽,莊稼怎麼會乾旱,怎麼會出現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
可現在看著這太陽光,竟覺得那樣親切可人。
太陽光與這白雪冷漠的光芒中和,這個白色世界裡終於有了幾絲暖意,雪有了開始融化的跡象。
雪一融化,本該是好事,可因為雪也因此變得柔弱了些,他們倆不敢再繼續走了。
被迫再一處小鎮子上停下來。
這個小鎮子如同他們老家的小鎮子一樣,被毀滅得沒有了原來的樣子,兩人在鎮子轉了一大圈,才勉強找到一個棲身之地。
隻是沒想到,半夜裡不知道何處湧來了不少人,很大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鼎沸的人聲將睡夢中的兩人一下給驚醒了。
天曉得,這樣的世道,他們不怕野獸,但就是怕人啊。
如今與杜儀他們分開,不就是因為人為的原因麼?所以白亦初幾乎都沒多想,一把拉著周梨,就上了那搖搖欲墜的房梁上。
這鎮子上能棲身的地方太少,他們這裡很快就被人找來,還帶著餘溫的火塘,頓時讓那些人的眼睛冒出了一種類似於餓狼的綠光。
然後他們進進出出,開始帶出翻找搜尋周梨和白亦初的身影。
兩人在那搖搖欲墜的梁上,也算是居高臨下,將這一切都儘收於眼底。大概能看出來,這個龐大的隊伍並不像是他們所預想的那樣和諧。
女人老人孩子都當屬勞動者,供奉著那些青壯的男子們。而這些女人裡,又劃了兩個等階,好看的年輕的比那相貌平庸醜陋的過得要好幾分。
就比如現在,那些老人孩子以及普通女人們,正在開始收拾場地,青壯男人們一邊找尋周梨和白亦初的蹤跡,漂亮年輕的女人隻需要朝他們投懷送抱便可。
“彆躲了,我看到你們了,哈哈!”其中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男人忽然得意的笑起來,盯著某一個地方,就好像真的發現了周梨他們一樣。
然這明顯是詐。
若是他們不是在這房梁上將一切都儘收眼底,而是躲在下麵的話,恐怕真被詐出來了。
那絡腮胡在盯著此處半響,見沒有一點動靜,朝一旁的兩個年輕人使了眼色,幾人便拿著手裡的武器刺了過去。
當然,什麼都沒有。
於是他們開始罵罵咧咧,氣急敗壞地連帶著看那些老人也不順眼起來,隨手打罵。
最後,他們失去了耐心,沒有再繼續找了,都回到了這裡,聚在火塘旁邊。
至於那些平庸的女人和老人是沒有機會的,也就是那些孩子勉強能沾些火光罷了。
周梨見著這一幕,哪裡還不明白這是個什麼隊伍,尤其是見著這些人連糧食袋子都沒有一個,心裡不免是生出了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果然,等著鍋上了火。
兩個青壯男人站起身來,一個被他們帶走的孩子忽然掙紮哭喊起來。
但於事無補。
不管是那些被勞役的老人或是女人,都無動於衷,甚至眼裡還有這幾分慶幸,被帶走的不是他們。
周梨整個人都在顫抖,但是她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隻任由白亦初緊緊地將她箍在懷裡。
這一夜很難熬,胃裡不斷地翻騰著。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那些男人們驅使著眾人開始在鎮子裡挨家挨戶尋找吃的和防寒的衣裳,原本擁擠的房子裡,一下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正中央那團火塘和兩個在門口蹲守的人。
白亦初抱著周梨從梁上跳下來,他甚至待得腿都有些發麻了,下來的時候一個不穩,兩人都摔在了地上。
頓時引得外麵守著人朝裡進來,見著地上的他們倆,仿佛不是看到兩個人,那眼睛一下就亮了。
白亦初反應過最先起身,周梨也蹌踉爬起來,阿黃也在他們身旁,朝著那兩人齜牙咧嘴的。
但並沒有什麼用。
那兩人雖不知道周梨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是明顯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看到皮毛還沒漲回來的阿黃,隻十分嫌棄道:“貓肉是酸的,不要管,抓住他們倆。”
兩個孩子而已,能有什麼上天入地的本事?
自大的他們甚至都沒去拿立在門邊上的武器,直接就想徒手將周梨二人抓住。
白亦初身上的部分傷疤雖還沒落下,但也不影響他的手腳,他朝周梨使了個眼色,自己迎了上去。
但對於他的主動出擊,那兩人仍舊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嘲笑道:“小子膽子挺不小哈!”
白亦初凝著眉,目標其實卻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身後立在門邊的武器。
他不是第一次殺人了,那天那七個人,他如果不動手,也許自己留下的就不是這一身傷,而是命了。
當然,那些都是練家子,他不可能都殺完,隻是對其中一個人動了手。
血濺出來的時候,他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