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野獸, 那眼睛會反光,而且移動的那黑影不是四腳爬行,而是直立行走。她頓時覺得一顆心哢在了嗓子眼。
到底還是有人來這村裡了。
條件反射地想要叫白亦初和杜儀, 但好在很快反應過來, 輕輕拍了拍阿黃明顯瘦了下來的屁股,“快去喊阿初。”
阿黃好像是能聽懂一般,坐在周梨麵膝蓋上時發出的那快活的咕嚕嚕聲頓時戛然而止,迅速地順著瓦片爬到屋簷, 靈活的身軀一躍, 就鑽到了屋簷下。
很快白亦初就上來了,“怎麼了?”他問話間, 也下意識朝著村口看過去。
但那幾個影子這會兒早就進村了, 房屋片片,完全將其擋住,根本看不出到什麼。“好像有五六個的樣子,沒點火把鬼鬼祟祟進來。”可周梨想, 這夜裡正是那些野獸活動的時候,那些人就算是沒有點火把, 隻怕也會驚動這些聽覺嗅覺都一流的野獸。
一麵又有些擔心, “會不會是咱們村裡的人回來了?”
白亦初想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隻輕聲安撫, “我去看看,你們鎖好門, 任何人敲門都彆開, 家裡也不要亮燈。”
早幾天前,天黑後,他們就都不點燈, 就算是房屋裡生了火,窗戶也會遮住,隻在屋頂上留個出氣口。
反正野獸進不來,倒也不用專門燒火防備他們。如今最要緊的,反而是防備著人,畢竟白亦初在鎮子上看到的光景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
白亦初走後,杜儀很快就順著竹梯爬上房簷,“阿初去探了?是人麼?”
周梨頷首,“也有可能是村裡人。”
“如果是外麵的人呢?”杜儀問她。
周梨沉默了片刻,“我們眼下也自身難保,不具備救人的本事。”不是她無情見死不救,實在是這樣的天災之下,人心難測,她怎麼保證,那些人一個個都有著向善之心,不會對他們起什麼不軌之意呢?
她說完,有些擔心地抬頭看朝杜儀,“表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實在心狠冷漠?”
杜儀卻是蒼涼一笑,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黑暗中兩眼裡閃過一抹深深恨意,“不,你這樣才是正確的。有時候做好人需要付出的代價,極有可能是自己和親人的性命,咱們付不起。”
不過周梨一顆心都在白亦初和那幾個人身上,沒有留意到此刻杜儀的不同。隻是有些慶幸,表哥也不是那種婦人之仁。
至於元姨那裡,這個家裡她一直都聽自己的,從來不會問對錯,所以即便那些人真僥幸躲開村裡的野獸找上門來,元姨也不會去開門的。
姐姐就更不用多說了,她防備心比誰都要重。
他們算是達成了共識,如今就等著白亦初的消息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這長久以來都處於這種心驚膽戰中,周梨隻覺得自己的心口跳得特彆的快,咚咚咚的,好像心臟都已經跑到耳朵邊上一般。不免是有些緊張地扯了扯杜儀的袖子,“表哥,我總覺得心慌慌的,阿初不會出什麼事吧?”
杜儀心裡何嘗不怕?這整個村子裡十口人,阿梨雖能像是個大人一般主持所有事宜,可說到底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啊!真要與人動起手來,不見得能比得過元氏。
所以真叫人找上門來,能分得出來的人力就是自己和元氏阿初。
但他們這些人,還要留一個來保護阿梨他們這些婦孺。
可這個時候,作為這一群人中唯一的一個成年男人,他不能怕,隻故作輕鬆地安慰著周梨,“沒事的,你彆太擔心,阿初的功夫好著呢!”
承他的吉言,約莫是盞茶的功夫,白亦初就安全回來了,一麵在院壩裡招手示意他們倆下來。
見此,兩人不敢耽擱,輕腳輕手地下了房頂,與白亦初一起進屋去。
剛關上門,不等他們問,白亦初滿是擔憂的聲音就響起:“總共七個人,是練家子,其中一個人力氣還不小,將那發現他們的豺狼直接一拳打死了。”
聽得這話,周梨呼吸一下急促起來,“他們發現你沒?”
白亦初搖頭,“不過遲早的,不過我看方向,他們朝著爺家的那頭去了,今晚指不定會在那邊休息。”
周梨這個時候腦子裡就隻有一個念頭逃,既然都是成年漢子,還都是會功夫的,他們也不怕野獸,隻怕天亮後,他們該挨家挨戶找食物了。
所以急得朝白亦初和杜儀看過去,“咱們眼下怎麼辦?趁夜偷偷走,還是找地方躲起來?”可是家裡能躲的地方,除了那地窖,似乎也就沒彆處了。
若是井還乾著,還能到井裡避一避,那些人應該不會想到人會藏在水井裡。
而且還有柳小八祖孫倆那邊,即便是躲在地窖裡,但是人可比不得動物那樣缺乏智商,必然是會檢查地窖的。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杜儀皺著眉頭,口氣裡都是對命運的不甘心,“不能坐以待斃,天亮後他們必然會找到這裡。咱們的生活痕跡立馬就能被察覺。”若就他和白亦初就算了,興許還能混到那群人裡。
可這家裡除去徐娘半老的元氏,還有周秀珠這個年輕女人,以及杜屏兒這個正值好年華的姑娘家。
杜儀覺得不能拿大家的命和清白來賭。
白亦初沒有言語,房中一片可怕沉寂。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大家一起商議,人多主意多。但是無論如何,這會兒村裡是不安全的。”
周梨也正是這個意思,當即三人便去敲隔壁大家休息的房間。
自打野獸來了村裡,幾乎都歇在一個屋子裡了,二來也是為了節約柴火。
天冷得很,大家晚上即便休息也穿得厚,這一敲門,睡在靠門邊的元氏立馬起身來開門,見著他們三人都在。
沒留一個在房頂上放哨,心裡立即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人來村裡?”
開門聲和那從外一起灌進來的冷風,一下叫大家都從被窩裡驚醒過來,這會兒都睡眼惺忪地爬起來。
周梨也趁機將外麵的情況說了個遍兒。
元氏一聽,怕得緊,“怕不是什麼好漢,若隻是要些錢財糧食是不打緊,咱給就是了,就怕……”她後麵的話雖沒說出來,可一雙眼睛看著周秀珠和杜屏兒,大家哪裡還不明白?
可不就是怕這個嘛。
然而他們還是太單純了些,這自打發生乾旱後,就一直在這村裡,唯一的醜惡大抵就是花慧奶奶的屍體和白亦初從鎮子上帶回來的消息。
卻壓根不曉得其實外麵現在是有多民不聊生,為了吃的,什麼都能乾出來。那吃飽了的,又開始思□□。
那夥人雖像是白亦初所言,去了周梨奶他們原本住的那院子,但也隻待了一會兒,就開始在村裡挨家挨戶地收,這會兒已經到了柳地甲家中。
柳地甲祖孫倆也被從地窖中提溜出來。
尋著了他們祖孫倆,那些人也歇下來在他們家中吃夜飯,然後一邊將柳地甲捆了,使喚柳小八乾活,一邊問他們這村裡的狀況。
柳地甲到底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有著看人的一雙眼睛,見著這幫人,在這災荒時節裡還生龍活虎的,顯然是沒挨過餓。
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好心好肺的?
所以對方問起,他自然說就他們祖孫倆。
可這些同樣走南闖北,三百六十樣的人都見過,如何能讓柳地甲蒙騙過去。但他們也不說懷疑,其中一個大漢隻一把將在給他們做飯的柳小八薅過來,充滿了力道的大手毫無預兆地一把捏住柳小八的脖子。
重新問道:“村裡還有誰?”
火光之下,柳小八滿是驚恐的臉上瞬間變得青紫一片,柳地甲嚇得一個哆嗦,哪裡還敢隱瞞,“快放了我孫子,這村裡除了我們祖孫,另外還有一家八口,就是村裡另外一座大院子裡,最是好尋。”
他說完,對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隨手將柳小八扔了,一麵整理這衣裳起身,“哥兒幾個一起去?”隨後惡狠狠地朝地上還摸著喉嚨大口喘氣的柳小八吩咐:“把豺狼烤透了,不然回頭仔細你的小命!多放胡椒。”
一行人說罷,大咧咧地拿了刀和長槍,就出了轅門去。
柳小八這才反應過來,翻身一骨碌爬起來,哭著去解柳地甲身上的繩子,“爺,您糊塗,怎麼能說?你快逃,我去通知阿初他們!”
說罷,不等柳地甲反應過來,拔腿就朝外跑去。
柳地甲心中這會兒也後悔,自己活了一輩子,這塊要死了偏要將名聲給毀掉,又是自責又是擔心已經跑進黑暗中的柳小八,嘶聲竭力地喊:“小八你回來,小心外麵的野獸啊!”
可是柳小八現在哪裡顧得上?他知道爺爺是為了救自己的命才出賣阿初他們的,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初他們被那些人抓到。
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方才自己還聽他們說,要找個什麼女人解渴。
他是年紀小,可是鄉下人家葷話可不少,地裡田間乾活的時候,可沒少聽那些老爺們說。
所以他幾乎可以預想到,若是阿初他們一家子被發現,是什麼慘狀。
因這會兒他也顧及不得什麼野獸了。
不過要說那些個惡人,也是真有本事,一路在村子裡橫闖直撞的,那些餓了許久的凶獸們反而怕他們,挨了一頓打,又見他們手段殘忍,直接殺了幾頭,這會兒都老老實實地縮在暗中。
所以柳小八抄著小路,竟然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了周梨家中。
隻不過周梨家這房門上釘了好幾層木板,他敲門還不曉得裡頭幾時聽見,哪怕可能驚動那些不熟悉村子,還在黑暗中找周梨家的惡人們,也隻能扯著嗓子大喊,“阿初阿梨,快逃!”
他連續喊了幾聲,也不敢多待,立即就原路返回。
隻不過這次運氣並不是那樣好,叫一頭狼給追著,一路跑回家去,還沒來得及舉起火把反擊那頭餓了許久的瘦狼,不知道從哪裡又冒出來一頭同樣餓得肚子都癟了的花豹子,忽然將他爺柳地甲給撲倒。
“爺!”幾乎是柳小八嚇得大喊著要將手裡的火把朝那花豹子揮過去的時候,一股腥甜液體就濺在了他的臉上。
那是他爺的喉嚨被花豹子一口咬破了,他眼裡滿是他爺在花豹子剩下劇烈掙紮的四肢。
可他卻再沒向前一步行動了,因為他的後背上此刻傳來一陣劇烈的撕裂痛感,同時人也摔倒在地上了。
那頭狼不敢去肖想花豹子的戰利品,隻能繼續選擇攻擊柳小八。
被撲倒在地的柳小八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那劇烈疼痛叫他難以忍受,他幾乎能感覺到狼帶著腥臭的牙齒已經穿透了自己的後背,可他還是抬起手舉起那火把反手揮去。
狼到底是害怕那咫尺再近的火,枯燥的毛幾乎都惹上了火星子,它隻能暫時鬆開牙齒,後退了兩步。
柳小八看了一眼已經氣絕不在動彈的爺爺,兩眼猩紅含淚,似用儘了自己所有的力氣,直接朝著那地窖口飛撲過去。
隨後就感覺到了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都被震得移位了一般,渾身上下分不清楚到底是哪裡痛,隻是曉得那狼對於這種底下的陷阱有著天生的恐懼。
果然,他勉強側過頭,能看到地窖口那雙綠幽幽的眼睛。
地窖沒有樓梯,那狼隻能眼睜睜在上麵看著他這個到嘴的食物飛了。
然後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暗,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又說周梨家這頭,他們還沒商量出來是找地方藏,或是逃,就忽然聽得柳小八在外麵的喊聲。
所有人的聲音立即噶然截止,周梨最先反應過來,“背上包袱,馬上走!”村裡多的是野獸,柳小八不可能不知道,卻拚著命跑來喊,顯然躲在地窖裡的他們被發現了。
雖然不知道柳小八是怎麼逃過那些惡人的視線跑來通知的。
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沒有時間商議了。
好在早前就隨時準備好了不少可以長存的乾糧,而且還提前收拾好了包袱,就是怕以防萬一來不及。
如今得了周梨的話,大家像是齊齊反應過來,連帶著最小的小樹也急忙去背自己相應的包袱。
一行人立即從房中出來,踏上了再早前就規劃好的逃難路線。
因猜測那些人是從柳小八家那頭來的,那應該離後門更近,所以大家這會兒便直徑選擇走前門了。
周梨念念不舍和阿黃揮了手,阿黃像是懂得一般,喵嗚地回應了她一聲,然後轉身跳上了屋簷,消失在了黑夜裡。
白亦初走在前麵開路,元氏拿這兩把磨得光亮的菜刀走在中間,杜儀墊後。
可即便如此,沒馬上將那些惡人引來,也吸引了不少野獸。
好在這些野獸餓懷了,隻要白亦初順利解決一頭,它們就六親不認立馬朝那一頭受傷的野獸撲過去。
如此倒是給隊伍節約了不少時間。
可是這與野獸動手的動靜和野獸製造出來的騷亂,反而很快就將他們的坐標給暴露,將那些惡人給驚動了。
不過是短短幾息間,就能依稀看到那些惡人追來的身影了。
周梨不知道大家現在是什麼心態,但是她本身的求生感大過於恐懼感,頭也不回地催促著大家,“彆回頭,快跑快跑!”
可即便如此,周秀珠她們還是被嚇得叫聲連連。
不想著叫聲像是給了後麵惡人無數的鼓勵一般,讓他們立即血液沸騰翻湧,大喊著有女人,然後很快追了上來。
而就這樣的追逐中,不知不覺竟然已是出了村子,慌不擇路,似乎也朝山裡走去了。
這會兒他們這一行人,任由誰也想不起凶獸的恐怖了,隻覺得後麵那追逐的惡人們才像是地獄惡魔。
這種無儘的恐懼感驅趕著他們一個個不要命地朝前跑。
進了林子裡,雖說都是些枯枝敗葉,但因為是晚上,倒也能擋住他們的身影。
此刻一行人在慌亂中躲在了一處巨石下,各人耳邊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和那急促的喘息聲。
“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咱們體力比不上他們。”白亦初大口喘著氣說道。
隊伍裡到底有小樹這樣的孩子,還有小姑娘們的身體如何比得過那些健碩的漢子?
“分開走。”周梨當機立斷,隨後表情嚴峻地看朝杜儀,“表哥,你帶他們走,我和阿初去將人引開。你們朝著被火燒過的荒坡走。”那頭幾乎沒什麼野獸了。
隻是她話話音剛落,就找到了大家異口同聲的拒絕。
杜儀拒絕,是因為他作為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在這生死關頭逃命去?
白亦初拒絕,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引開他們就好,不能讓周梨跟著自己冒險。自己若是真短命死了就死了,反正早前被人賣來賣去的,也沒幾天好日子過。這幾年在周家快活,算是賺來的了。
而元氏她們拒絕,則是單純的不希望周梨和白亦初冒險,想著大家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白亦初更是馬上就直接替大家做出了決定,背著自己的包袱直接跳進了一旁的林子裡,且還弄出巨大的動靜聲,分明就是故意引那些惡人去追他。
他速度太快了,快得周梨想開口喊他回來都來不及。如今見他如此決絕而去,也顧不上自己迸發而出的眼淚和哽咽的聲音,隻喊著大家:“走。”
然後朝著白亦初所走的反方向輕腳輕手逃。
不是她冷漠絕情,實在是她不該叫白亦初白白犧牲自己做活靶子。
眾人的心情大抵與她也是相差無幾,當然可能更多是害怕和顧不上多餘思考,就比如年紀還小的小樹,隻能機械性地跟在後麵跑。
也虧得是鄉下娃兒,過了年就是三歲的他早也不要體弱單薄的母親周秀珠抱,反而因為那矮小的身體,躲過了許多樹枝的障礙。
他們也不知道在林子裡走了多久,反正這山裡不見什麼野獸,甚至鳥雀都極少,大家就這樣不要命地埋頭逃命,除了小樹其他人身上都有著無數被樹枝劃傷的痕跡。
隻不過也顧不得了,周梨和許青苗連鞋子都跑掉了,但這寒冬裡也不覺得冷,反而覺得腳底火辣辣的,跟身上那些被樹枝刮到的地方一樣。
中途他們歇下來了一次,吃東西解手,然後又繼續趕路。
天微微亮的時候,他們周邊再無樹枝刮臉了,此處的山頭望去,連綿不斷都是那被大火燒得光禿禿的黑地。
他們臉上的傷痕也被炭黑取代。
這裡沒有人,也沒有鳥獸。
除了腳下炭黑的山地,就是上空那黑沉沉的天。
確定了安全,大家幾乎都像是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著。
躺了好久好久,像是才恢複過來一點精神,周梨用那同樣黑乎乎的手摸了摸哭得腫痛的眼睛,“大家吃點東西,這裡應該安全,我們找找看有沒有山洞。”
現下,這山裡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暫時這各自帶的乾糧,緊細點吃,再挖點草根,是能熬過十天半月的。
但是天冷,總就這樣在外麵,他們遲早給活活凍死。
杜儀第一個爬起來,這會兒隻覺得這個一晚上都如夢似幻,一切都那樣不真實。
明明好好在家中的,忽然來了那些惡人,大家倉惶逃跑,躲過了村裡那些凶獸,卻沒有躲過那些貿然闖進村子的惡人。
“阿初不知如今怎樣了?”他喃喃說了一句,滿目的自責,明明自己才是這個隊伍裡唯一的成年男人……
周梨也擔心,無時無刻不擔心。但是她又理智地曉得,擔心是沒有用的。就比如自己一個晚上流了這麼多眼淚,除了讓眼睛變得腫痛之外,並沒有什麼意外收獲。
所以她不敢去多想,如今隻想著找個地方將大家安定下來,自己再回村子去探消息。
但是她暫時不敢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大家可能也不會同意,也就給放在心裡。
沒有人再說話了,除了四周那呼嘯的冷風聲,也就是他們嚼著食物的聲音了。
吃完了大家伸展了一下四肢,檢查了身上的傷勢都是些不要命的皮外傷,也就沒多管,然後四處找庇護所在。
功夫不負有心人。又或者是老天爺終於憐憫了他們一回,在這一大片被燒得光禿禿的山嶺中,他們找到了一處絕佳庇護所。
山洞雖不大,但是進口宛若那迂回長廊一般,外麵的寒風竟然無法灌進去,可謂是東南夏涼,即便是不燒碳火,裡頭也是也不冷。
更絕的是居然還有一處小泉。
也就意味著他們完全不用出去找水源。眼下唯一不好解決的,反而是上廁所的問題了。
裡麵空間不大,肯定是不能在這洞穴裡解決的。
因此隻能是在外麵。
但是比起這裡不燒火堆就溫暖,又有水源,那又不算什麼了。
唯一的遺憾是這片山都□□旱時候的山火燒了個乾淨,實在湊不出一團像樣的草來墊床鋪。
為此,大家隻能去撿那些沒被完全燒成灰燼的動物皮。
至於毛早就覆滅在大火之下了。
那皮在土灰裡來回擀,雖談不上柔軟,但好歹也不硌人,能隔絕地上的寒涼之氣。
等第二天一行人收集來的動物皮能勉強湊成幾張地鋪,周梨又見大家身上的那些刮傷沒惡化,都幾乎結巴,也沒有誰覺得哪裡不舒服,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她和許青苗都掉了鞋子,元氏擔心她們倆凍壞了腳,當天晚上就在山洞裡摸黑繼續擀皮。
第三天的時候,就用杜儀磨的骨針和地裡挖出來的樹杆碾碎搓出來的繩子,給她倆各自縫了一隻獸皮鞋子。
雖然是醜,但終於不用光腳著地了。
這兩天裡,大家除了在山裡找那些大火之中殘留下來,沒有被完全燒完的獸皮之外,杜儀還用自己的手藝用這些骨頭墨了骨針,也不知是什麼野獸的腦頭骨,還做了一隻鍋子。
這樣一來,許青苗姐弟倆還杜屏兒挖來的草根就能放在鍋裡煮來吃。
如此他們的乾糧又能多撐一陣。
也是第四天夜裡,周梨終於決定要走了,雖然知道現在回去可能已經晚了,可即便是晚了,她也不能不回去。
她現在就算回去不能救到白亦初,但終歸能替他收屍。
這一幫人的命,都是他拿命換來的,還有柳小八和柳地甲,如今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她趁著大家都睡熟了,窸窸窣窣地爬起來,然後拿了一天的乾糧,便偷偷出了山洞。
然而就在她剛走出山洞,寒冽的山風迎麵而來的瞬間,身後忽然傳來杜儀的聲音,“眼下這裡算是事事安排好,我去。”
周梨一怔,不免是詫異,自己明明沒聽到聲音,他什麼時候跟來的?一麵回頭看了看他,見著就他一個人,身後並無旁人,便鬆了一口氣,隻朝著洞口走遠了一些,示意杜儀跟過來。
然後才道:“表哥,你當初說我救了你的命,以後是要報恩的,如今我便將姐姐他們的性命都交托給你,我們就兩清了。”
“胡鬨。”杜儀皺著眉頭,那張與周家人一點不相似的英俊麵孔上,隱約是有些惱怒的,口氣也十分決絕,“你不能出事,我不可能讓你走。”
周梨見此,沒有再言語,垂著頭也不知想什麼?
片刻,就在杜儀以為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後,周梨忽然抬起頭來,一臉驚愕地盯著杜儀的身後,“表哥,那是什麼?”
她那吃驚的表情太過於真切了。
真切到杜儀一點沒有去懷疑她。
可就在杜儀轉頭的瞬間,她便朝對她毫不防備的杜儀出手了。
這幾年的農活不白乾,力氣是有的。
一包袱砸過去,那硬邦邦的餅子就砸在杜儀腦後。
但杜儀沒有馬上昏死過去,轉過頭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周梨,一個‘你’字才說出口,人就翩然倒去。
“對不住了表哥。”周梨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軀,以免他砸在地上,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強將他拖進洞裡。
這是白亦初教她的,敲人腦後那個地方,很容易昏闕,不過撐不了多久罷了。
那樣也正好,她不可能把表哥拖進洞裡的獸皮上,那樣肯定會驚動大家的,到時候自己怎麼可能走得成?
所以就隻將杜儀拖到洞裡。
但到底杜儀是個成年男人,如今又昏死過去,用周梨的話說,不如拖一百斤的糧食袋子容易。
所以隻能將他拖進洞口,便頭也不回走了。
從他們當初打桐樹村逃出來到這裡,差不多用了一天一夜,而這片土地上被什麼野獸,到處都燒得光禿禿的,周梨也是一路暢通無阻,連夜趕路。
等著天亮,她果然到了當初他們逃過來的樹林。
這是這片樹林不小,且還有野獸活動,那晚也是完全純屬運氣。可周梨如今不敢這樣冒險,所以便爬到樹上休息,打算等下午,大部份野獸都習慣性休息的時候再趕路。
她用樹根碾碎後搓出來的繩子將自己跟樹枝綁在一處,這寒冬天氣裡,雖爬得越高就越冷,但也越安全。
若是那仲夏夜,或是前陣子那樣的天,還擔心蛇呢!
她太累了,畢竟腳不沾地走了一夜路,這會兒將自己和樹枝綁牢,吃了兩口餅子,腦子都沒顧得上想白亦初一下,人就睡沉了過去。
然後做了夢,夢見自己被那些惡人追殺了,正拚命地逃,耳邊都是呼嘯的風聲,忽然她像是被什麼絆倒,臉撞得生疼。
也是這疼,讓她忽然醒過來。原來是不知何時起了大風,那旁邊的樹枝被吹得啪啪打在她的臉上,如今火辣辣地疼。
天上沒有星子,無法根據夜空星判斷時間,和白天一樣黑沉沉的,就好像這天幕被什麼臟東西擋住了一般。
但是她覺得體內精神充沛了不少,應該是睡了好久。
又啃了兩口乾餅子,發現樹枝上似乎結了些冰花。
話說這天雖然是降溫了,本該屬於臘月的寒涼終於姍姍來遲了,但是並未見霜花。
所以如今看到這霜花,就意味著天氣有好轉了,寒露來了。
也許就要到了那萬物複蘇的季節。
隻要這災情一過,大家都會各自紛紛回到自己的家鄉,那麼流民就沒有了……
她這樣一路想著,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在林間。
不過天亮後,她仍舊在林子裡。
那夜隻拚命逃,壓根不知道什麼東南西北,如今她也隻能在林子裡靠感覺走。
事實上證明感覺是不靠譜的,等著天又重新黑下來,她還在山林裡。
快天黑的時候運氣還不好,站在豁口上的她原本是想看遠處的山脈方向,試圖尋找一點桐樹村的影子。
但凡隻要是能看到桐樹村四周的山,她就能確定桐樹村的方向。
然而事與願違,入目的山巒都是那樣陌生。不但如此,還看到了山下一處淺溝裡的有一群豺狼正在圍幾隻角鹿。
也虧得那風是往自己身後吹的,不然自己這大活人的氣息立馬就能叫那些狡猾的豺狼發現。
所以她換了個方向走。
也就導致在夜裡仍舊在山林中過夜。
和此前一般,爬樹休息。
隻不過今夜似乎冷了許多,她被凍得有些睡不著,穿著獸皮鞋的那隻腳,因為獸皮的粗糙不合腳,不斷有風灌進去,使得她的那隻腳整個夜晚都處於一種僵冷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隻覺得那隻腳都麻了,按了好久才算是恢複些知覺。可是肉眼可見,腳趾和腳後跟都腫脹了許多。
分明就是著了凍瘡。
可她這個時候哪裡顧得上?隻想著村裡老人們常說的,小孩子要大氣量,不要把病當病,這樣的凍瘡不要去管他,反而會自己好,若是真當了病,又是熱水燙又是拿藥敷,反而給這凍瘡慣起來,往後每年寒冬臘月必然造訪。
於是她就完全給忽視了。
更何況她現在被困在這山林裡,還擔心白亦初的生死問題,可謂心急如焚,哪裡顧得上這點凍瘡?
隻不過天氣的確變了,樹枝上開始裹著一層霜凍,很好看,隻是也看得將周梨那點期盼春天到的希望漸漸湮滅了。
她開始絕望了,漫無目的地走在這林子裡,開始回想起自己多病多災的前世,又想起自己作為一個穿越者,怎活得如此艱難又悲哀。
前世的時候沒少看那些什麼穿越小說,人家不是王妃就是公主,再不濟也是被各種位高權重或是家纏萬貫青年才俊圍繞寵愛的美人啊。
就自己成了個病秧子,艱苦度日,好不容易看到人生的希望,老天又忽然開這樣的玩笑。
一向積極向上的她,頭一次開始怨天尤人了。
但命運就是這樣可笑,狠狠給了你一巴掌,然後就會立馬饋贈你一顆糖。就好像生怕你放棄了,不在繼續與他玩這一場人間遊戲一般。
就在周梨快要絕望放棄,準備在山林裡叫野獸果腹的時候,她忽然發現了遠處的一座山,被燒去大半,那不就是她家的火燒坡麼?
她的激動和興奮再也掩飾不住,‘啊’地歡快叫出聲,然後拚命地朝著那個方向跑去。
這個時候完全感受不到腳上的凍瘡。
好幾次因為踩著裹了一層冰霜的樹枝滑倒,她沒半點抱怨,立馬又高興地爬起來,繼續朝著那方向趕路。
這樣的雀躍中,她終於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桐樹村。
隻不過入目卻是一片被燒得漆黑的廢墟,從幾處殘垣斷壁中,能勉強認出自己的家。
她的所有希望在這一瞬間都被無情給擊碎了,原本輕快的腳步好似灌了千斤一般,往前一步都是那樣艱難。
可她又不能不走。
眼淚不受控製地順著臉頰掉下來,她找到了自己的家,從那沒被完全燒毀的廢墟中,找了一雙不合腳的鞋子,好像是姐姐的新棉鞋,她還一直舍不得穿。
穿著這一雙不合腳的棉鞋,繼續在村裡轉悠。
忽然,她聽到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
這一聲‘喵嗚’對她來說,仿若那天籟之音一般,讓處於絕望中的她又重新看到了生機。
阿黃更瘦了,身上的毛被大火炙烤到,被燒去了大半,連帶著胡子也沒了,好似個得了病的癩子。
可周梨還是眼含淚將它抱在懷裡。
阿黃似乎也對與周梨的重逢開心,不停地拿頭蹭她,用舌頭舔她那粗糙小臉上鹹鹹的眼淚。
歡喜過後,因為與阿黃的重逢,讓周梨又相信了白亦初還活著。“你知道阿初在哪裡麼?”
阿黃沒回,但從周梨懷裡跳下來,朝著柳地甲家的方向走去。
在那地窖口停了下來,然後往裡‘喵嗚’地叫了一聲。
隨後裡麵傳來虛弱的聲音,“阿黃,是你麼?”
周梨聽到柳小八的聲音,忙湊到地窖口,借著那微弱的光,能瞧見人不人鬼不鬼的柳小八。
柳小八一樣瞧見了她,眼裡閃過驚喜震撼,隨後才歡喜道:“阿梨!”
村裡被燒得七七八八,哪裡去找繩子和樓梯下去?周梨在四處找了許久,才吭哧吭哧拖來一根沒被完全燒掉的長梁,往地窖裡放下去。
然後自己順著那燒得黑漆漆的長梁下了地窖,阿黃也跟在身後。
一進地窖,迎麵撲來的就是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惡臭。
這讓周梨立即想到了當初花慧奶奶屍體發出的那味道。
她立即擔心的朝柳小八看去,“小八?你受傷了?”
柳小八的聲音很虛弱,“那日叫狼咬傷了後背。”掉下來後,又摔了腿。
後來他昏過去了,再度醒來是被熱醒的,村子也就是那個時候被燒掉的。
連帶著他爺爺那被花豹子啃乾淨的骨頭也一並給燒成了灰燼。
周梨也與他說著那日後發生的事情,隻不過聽著柳小八的話,實在無法想象這日子他是怎麼過來的。但當務之急,安慰的言語蒼白無力,首要還是要將他帶出去,把後背上那些爛肉給刮掉才是。
柳小八聽到周梨要想辦法帶他出去,怔了怔,隨後愧疚道:“阿梨,你彆管我了,如果那天不是我,我爺就不會告訴那些惡人,你們家裡還有人,也許後麵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周梨稍稍一愣,不過很快就釋然了,“那遲早也會叫他們發現的。”最多,隻是提前逃罷了。
然後周梨就沒再說什麼,順著房梁爬了上去,發現自己始終沒有辦法將柳小八帶出地窖,雖可以用蠻力,可是他身上的傷怕是會造成二次傷害。
於是隻能帶著阿黃在村裡到處轉悠,在各家各戶的地窖中來回找,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在郎中家的地窖裡找到了些藥,還在自家燒毀的反廚房廢墟裡找了刀。
尋了塊石頭磨得光亮,點了一堆火塘把刀子反複灼烤。
然後又帶著阿黃下去,把要藥草放在一旁,重新點了一團小火堆照亮,扔給柳小八一節燒得漆黑的木棍子,示意他咬住,“忍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