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話他還沒說出口, 周梨早就已經猜了個七八,便趁先開口道:“大家的顧慮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曉得大家是為了我好。可是我能等, 大不了以後好好供孩子罷了, 左右那做父親的能讀書,想來小的也不會查到哪裡去。隻是……”
她說到這裡, 竟已經眼淚汪汪地看著周老頭:“隻是我心裡難過, 我爹走了後,就爺您真心待我好,可偏我是一個姑娘家, 又做不出什麼大作為,如今隻想著唯一能報答爺您的, 就是叫您有生之年, 能叫人見了磕頭叫您一聲老太爺。”
而這前提,也隻能是晚輩做官, 家中長輩才會有這份殊榮。
一聲老太爺, 果然叫周老頭有些沉淪了去。一時間又是感動又是震驚,忙要給周梨擦眼淚,“好孩子,是爺錯怪你的好心了。隻不過你的心意爺曉得了, 咱不能拿錢去賭,若是打了水漂,你這後半輩子可怎麼過?”
周梨沒再說什麼了,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就好,再說就會令人生厭。更何況話說滿了,都沒能給人想象空間。
所以她如今給周老頭畫了個做老太爺的大餅,回頭叫他自己想去。
因此也不提, 擦了眼淚後,便轉而提起過年事宜。
不過周老頭卻提起了杜儀的事情。自打去年將人接來後,因那時候潘氏娘家人住在那邊,所以周老頭讓杜儀兄妹歇在周梨家這頭。
沒想到隔天他們去了鎮子上,就在周秀珠那裡安頓下來,便不再怎麼來往了。周老頭一直覺得,多半是因為那老太婆管杜儀要銀子的事情,為此也是沒少和周老太爭執吵鬨過。
如此叫杜儀心生了隔閡,如今有什麼事情也不願意同自己這個做外祖父的說。因此曉得周梨常去鎮子上,和他也算是相熟,便問道:“他老大不小,到底怎樣打算的?有好姑娘可不能就此耽擱了。還有我聽人說他在堤壩上認識了幾個縣裡的人物,可是什麼人,行的是不是正道?”
“都是好人家的子弟,因見著表兄有一門雕花刻朵的好手藝,方一並玩耍。”周梨簡單回著。
周老頭聽罷放心了些,但仍舊對杜儀婚事不放心,隻要周梨讓周秀珠好生勸著。
這一說杜儀的事情,白亦初讀書的事兒自然也就揭了過去。轉眼快到晌午,周梨要去做午飯,留他用飯。
周老頭卻是個避嫌的人,見著寡婦兒媳元氏回來了,便起身走,“不了,我回去吃。”然後便告辭走了。
周梨送他到門口,這折回身來,想著一個早上不見白亦初,便同元氏問:“還在魚塘邊上?”
元氏正是從那頭過來,“是呢!”想著白亦初的確一副不願意繼續讀書的樣子,很是不解,“他既不願意,你這又何苦來哉?”
“現在不願意,總好過將來後悔,如今就辛苦個十年八載的,可若這十年八載不辛苦,往後一輩子都要吃苦受累。”他們這樣的出身,除了讀書哪裡還有什麼捷徑可走?讀了書就不用每件事情都親自去實踐了,節約了許多時間,還能從那書中總結出彆人的經驗和避免教訓。
因此,這書要讀。還是那句話,不為了考功名,就為了將來他活得輕鬆些,也要讀。
元氏本想勸的,可聽得周梨這話,又覺得是有著十二分道理的。於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回頭我也好好勸一勸。”
可憐白亦初還在想著,怎麼讓元氏和自己統一戰線,畢竟他也看出來了,元氏是不想去縣城裡的。
然這才回來,就叫元氏一把逮住,“阿初,我有話同你講。”
白亦初心說正好我也有話說,隻趕緊跟她一起避開廚房,繞到後院去。
此刻周梨正在廚房裡忙,自打她身體好起來,廚房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張羅。無他,隻因這食材什麼樣樣不缺,但是元氏缺乏一雙製作美食的手。
又說白亦初和元氏到了後院,有一下沒一下地抓著碎玉米粒喂雞,一麵問著,“元姨你也不想去縣裡吧?”
元氏倒沒有騙他,隻點了點頭。但還沒等白亦初笑出聲,她又繼續說道:“但我覺得阿梨說的對,男孩子就是要讀書,難道你這一輩子就想做個莊稼漢子不是?”
白亦初的歡喜當即就哢在喉嚨裡了,怎麼也想不通元氏怎麼還沒拉攏就開始叛變。直愣愣地看了元氏好一會兒,確定她果然再勸自己後,這才道:“那又不隻是讀書一條路。”
“是不止讀書一條路,我曉得你平日裡喜歡舞刀弄槍,我和阿梨也不攔你,可你若想上戰場,這心思起都不要起,人就一條性命,你要是在戰場上出了什麼事,你叫阿梨怎麼活?同我一般做個寡婦麼?”元氏向來溫和,一句重話都不會同他倆說。
不過如今這口氣,卻比往日裡要嚴峻了幾分。
叫白亦初也不敢繼續跟她反駁。本來還想說自己不可能那麼倒黴的,一定會出人頭地。但轉頭一想,這樣的話拿什麼來保證呢?但他也不願意讀書,讀書之後他就不能跟著乾活,還要讓家裡的兩個女人來養他。
再有,周梨有多少銀子他心裡有數,如果自己出了頭尚且還好,可若運氣不佳呢?這些個銀子豈不是都打了水漂,周梨和元氏往後可怎麼過?
反正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也感恩周梨願意花錢供他讀書,可問題在於這恩情太大了。彆說他是買來的贅婿,就是這村裡有幾戶人家,願意供親兒子上學的?
但他又十分了解周梨的脾氣,若這話他給說出來,不曉得又要被周梨怎麼說了。
於是也隻能歎氣。把希望放在周老頭那,反正聽周鐵膽他們說周老頭來過,必然是為了自己讀書的事情。
周老頭怎麼可能讓自己讀書呢?想到這裡,倒也沒多擔心了。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猝不防及,讓周梨也一直沒得空去鎮子上找杜儀幫忙憑房子一事。
因為隔天在半坡廟裡的花慧被她爹和後娘給接了回來。
她爹在堤壩上乾活的時候,受了傷往後做不得重活,如今家裡也就少了一個大勞力,弟弟妹妹一串年紀又還小,她奶今年開春在田埂上踩滑掉了田裡,叫人發現救出來的時候,半個身子都癱了,一直都臥病在床。
這一年來,花慧家裡厄運連三。
所以覺得她在廟裡也沒什麼用了,整日燒香也沒見菩薩保佑家裡,倒不如將她接回來嫁人換彩禮緩解家中艱難。
這事兒瞞得很好,人家她爹和後娘都相看好了,八字也都訂下了,才去將花慧接回來。
近來周梨心思都在白亦初讀書之上,也是好幾日沒過去看癱瘓在床的花慧奶了。
今兒一早聽著花慧家那邊熱鬨,元氏去探了一頭,才得了風聲,忙同周梨來講。
花慧和周梨一般年紀,也是要過了年才滿十一。
這樣的小小年紀,若是嫁過去做個童養媳倒也使得,可偏偏她嫁的是個帶著兩個孩子的鰥夫。
“真真是作孽啊!聽說那男人大的兒子就比花慧小個兩歲,小女兒還在繈褓裡,女人是死在難產裡。”所以男人帶不來小兒,便花了錢托媒人找個可靠的幫帶孩子。
周梨一聽,頓時頭皮發麻,“真是作孽?可訂下了?那男人不知道花慧今年多大麼?”
元氏回著,“曉得,聽說早前媒人給相過寡婦或是黃花閨女,但他嫌人大有心思,生怕對他娃兒不好,所以這最後就挑中了花慧。一來覺得她在廟裡待過,必然有一副慈善心腸,二來她年紀還小,心思少。”
周梨心想,既然怕這怕那的,他雇一房奶娘不就是萬事大吉了麼?卻又聽元氏解釋,“那鰥夫有些家底的,家裡還有個老太太,今年身上也不大好,指望著衝喜能叫她好起來。”
這下換周梨沒得話說了,白亦初被買回來和自己拜堂,可不就是衝喜用的麼?
但是她一想到那鰥夫做得花慧的爹了,這跟自己和白亦初是不一樣的。因此也是如何也坐不住,忙去了花慧家裡。
遠遠還沒進門,就見花慧家如今大門開敞,裡頭賓客聲尤為熱鬨。
花慧爹娘都忙著招呼親家,所以也沒空管她一個小丫頭,她直徑摸到了花慧奶的屋子裡,果然見花慧坐在裡頭。
花慧見了周梨,眼裡閃過一絲歡喜,“我本想去尋你,可我爹不叫我出門,我琢磨著今兒你必然會聽到消息過來的。”
周梨見她穿著一身紅花打底的新衣裳,盤腿坐在她奶的床邊上,一副老實模樣,“他不叫你出門,你就不去了?”方才似乎聽說,今兒就要把花慧接走,怕那邊的老太太等不及了。
花慧聽出周梨口中的怨氣,心中倒也不怒,反而露出一抹笑容來,拉緊了周梨的手,“不枉我們倆從小要好,人人都歡喜我這樁婚事,覺得我去那廟裡果然修了好福氣,嫁過去給人做太太,就你一個人憂心我。”
周梨知道花慧不糊塗,可卻也不解她為何不反抗,聽得這話一時隻覺得心裡難受極了,“你既也曉得往後過的日子不是那般好,怎如此老實坐在這裡?你曉不曉得,他們一會兒就要將你給帶走的。”
花慧苦笑,一麵垂下頭,“我自然曉得的,我若是真不願意,我師父肯定也會替我想法子。”可她說到這裡,口氣卻生出一股子的悲涼,目光瞥向了癱瘓在一旁的奶奶,“可是,我不能不管我奶,我娘走後就我奶拉扯我長大,若不是她將我送去廟裡得了這幾年清閒日子,隻怕我早早就被我爹他們給賣了去。”
所以花慧也想,自己若真嫁了,既給那頭衝喜,也能替奶奶這裡衝喜。就算沒什麼用,但自己嫁過去了,這裡收了彩禮銀子,多少是能勻一些出來給奶奶抓藥吃。
這些話她是沒說出來,可周梨那樣聰明,哪裡還能看不出她如何打算的。但正是因為猜到了花慧的想法,周梨才會覺得更難過,明明是要好的朋友,可自己是一點忙也幫不上,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嫁那樣一個做得爹的男人續弦。
這會兒反而要花慧伸手給她抹去眼淚安慰,“阿梨,你也彆難過,也許我和你元姨命一樣好呢!你看你爹待你元姨好,你也敬愛她,沒準我的繼子繼女也這樣對我呢!”
可這話不但沒有半點安慰到周梨,反而讓周梨哭得更難過了。
她對於花慧嫁人一事,也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抱上了紮著紅綢花的毛驢,叫那人高馬大的男人帶著走了。
周梨還是一路追到了村口,瞧著坐在毛驢上的花慧身影越來越模糊,她眼淚也流得越來越凶了。
白亦初不知幾時跟來的,拿了手絹給她擦眼淚,“你彆太難過了,我聽說了,她若是不嫁過去,她後娘原來是要將她賣到那種地方的。”
所以,這樣一對比,花慧這個結果還是好的?恰恰是這樣,才叫周梨覺得悲涼。
姑娘家,要活著實在是太難了,要活得好更是難上更難。
她終於是沒有忍住,轉身撲在白亦初的肩膀上哭起來,“憑什麼啊?”
周梨病了,那天哭了不知道多久,叫白亦初給背回家後開始發燒。
她自打白亦初到周家後,還是第一次生病,可將元氏給急得不行,又是請了郎中找了神婆,就怕她忽然引發舊症。
好在燒了兩日,那體溫終於是退了下去,隻是身體虛弱得很,每日隻能勉強吃上一小碗白粥。
這可把白亦初給嚇著了,端著小瓷碗一點點耐心喂她,一麵勸著:“你可快些好起來,我再也不同你對著乾,你想叫我讀書,我就好好讀,往後給你掙誥命。”
周梨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處於什麼狀態,反正現在對什麼都沒了興趣,便是聽到白亦初給自己掙誥命的話,情緒也沒有半分起伏,隻想就這樣半死不活地躺著。
也是她這樣病,把城裡的房子給錯過了,周秀珠還帶著孩子來瞧了她一回,聽得她是因花慧的事情生病,也忍不住在一旁歎息,“阿梨你看開些,這世間女人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咱也沒辦法,這事兒更不怨你,你可要快些好起來才是,不然叫花慧那頭曉得了,該多難過。”
周梨心裡還是覺得實在不甘心,可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又一直拽扯著她。她看著眼前的姐姐,想著姐姐的艱難,想起年幼的小樹和懂事的青苗。甚至是想著青苗以後長大了,也會不會因為被人嫌棄出身……
她亂七八糟的想了好多,最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度醒過來之時,人總算是想通了,這樣躺下去是沒有用的,她現在是沒有辦法改變花慧的命運,但是姐姐的青苗的,自己的元姨的,往後隻能是更好。
一早白亦初照例給她送早飯和藥進來,見她竟然已經爬起身來了,而且眉眼間有了不少精神,還已經穿戴好,當即就忍不住滿臉的驚喜,一麵朝外大聲喊起來,“元姨,元姨,阿梨起來了!”
周梨瞧著他那興奮得上躥下跳的樣子,方瞧見他這些日子瘦下去的兩頰,又想起他在自己病中的各種話,嘴角不禁浮起幾時笑容,“你莫要喊,我可還記得你此前答應過我什麼。”
這話一說出口,好似一大盆冷水般將白亦初身上的熱情火焰都給澆滅了。
但也不過是一瞬,白亦初看著健康精神的周梨,又開心地笑起來,“你彆不信,我馬上就給你寫下來。”
不過周梨哪裡真能叫他寫下來?隻招手叫他把飯給端過來,“我好餓。”
叫她這樣命令,白亦初不但不生氣,反而熱情無比地給送到她嘴邊,“還想吃什麼?你這些日子沒日就吃那點無鹽無味的白粥,實在沒營養,現在想吃什麼,烤野雞燉兔子?還是我去魚塘裡給你撈魚煮湯?”
周梨聽著他這略顯囉嗦的話,並不覺得煩躁,反而心裡暖暖的,“都行,你和元姨也吃,我病了這些天,你們也瘦了。”
元氏剛好聞訊而來,見著周梨果然精神了幾分,還在同白亦初說話,心裡也是歡喜得不行,“要吃什麼,我馬上去做。”
周梨見著他二人裡外為自己忙碌的樣子,忽然又想自己的生活也沒到徹底絕望無助的地步。她到底還有這些個親人在乎自己的。
隻是想起花慧,心裡終究是有一絲痛楚。
深秋了,天終究是涼了下去。
她這大病初愈後,即便是早秋有些晃晃太陽,元氏也不許她到外麵,就怕體弱又重新著涼。
整日隻將叫她在屋子裡烤火。
家裡秋收已過,倒也沒什麼事情了,總共就招呼著後院那幫牲畜。
她病著的那些天,實在顧及不到,在家裡生了兩胎的老母豬已經讓元氏叫二叔公家那邊趕過去了。
所以如今倒也是清閒。
難得白亦初一改往日上躥下跳的,不知道杜儀從哪個朋友那裡弄來的雜書遊記,兩人窩在屋子裡瞧,倒也打發了時間開拓了眼界。
她病了這一回,白亦初聽話了不少,還主動與她說起縣裡憑房子一事。“我問過表哥了,近來到了年關,價格反而漲了不少,位置也不大好,隻怕得年後過了春耕才會有好的。我想既是如此,咱繼續把地裡收拾起來。”
反正周梨也不想繼續將田地給花慧家了,按理花慧後娘也是為了家裡把花慧嫁人,和自己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可周梨瞧見了就是心裡不舒坦,也就絕了這心思。
眼下聽到白亦初這樣一說,也是應了。“也好,反正現在也沒好先生。”早前她相中的那個先生,聽說回了江南老家去,還來不來另說呢!
反正她想好了,既然都是花銀子讀書,不見得一定就要在本縣城。哪裡有好先生就去哪裡,也學一學那孟母三遷。
兩人在屋子裡商量著,既是提起田地不給花慧家的事兒,自然也提起了花慧。
但是白亦初也沒個什麼門路打聽消息,不過是小夥伴們從長輩那裡聽來一二,再傳給白亦初罷了。這個時候他也隱隱覺得,好像自己也挺沒出息的,想給周梨打探點消息,都沒個路子。
也正是如此,他這兩天也開始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這樣混下去是不行的,自己就算是什麼贅婿,但也是這家裡唯一的男人,總不能以後樣樣都靠阿梨出頭。
不然自己還算什麼男人呢?
心裡一麵盤算著往後的出路,一麵與阿梨說道:“聽說將她接回去後,那人就隻叫她照顧那小女兒,自己收了包袱跟人去了北方販賣木材,沒個半年是不會回來的。”
周梨聽了這話,放心了許多。“那樣還好。那他們家的老太太呢?”
白亦初搖頭,“她沒到那老太太就撒手沒了,那些天你病了,我也沒仔細去打聽,也是這幾日才曉得。”
周梨心想,隻怕也是正是這樣,那男人才收拾包袱去了北方,畢竟這新媳婦進門就死了老娘,怎麼也不吉利,他更不可能留下來。
這樣一想,花慧好像也就是換了個地方照樣過日子。
於是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若是有門路,幫我訪個消息,叫我隨時曉得她過的日子。”
“這是自然的。”所以白亦初想,這朋友就不能僅僅發展村裡這幾個小夥伴了。但要出門總需要個名目,就與周梨說道:“左右這些天家裡也沒什麼事,我和表哥到堤壩上去長長見識。”
周梨倒沒有反對,畢竟白亦初本就是個活潑的性子,自己病了的這些日子天天拘著他在家,因此也就應了。
但有些不放心,怕他給杜儀添麻煩,“表哥也是在人手底下過活,你去了不要任意妄為。”
“我有數。”白亦初滿口應著。
但最終周梨還是跟著白亦初一起到鎮子上去了,她覺得鹵菜攤子一直開不起來,家裡的老母豬又賣了,總不能指望銀子自己生銀子,還是得自己想辦法。
正好新糧上市,去年的舊糧食也就落了價格,她想著賺點差價,所以便開始購買舊糧。
等過了年,到三四月的時候,各家的餘糧都快吃完了,又接不上地裡的新糧,那個時候舊糧拿出來賣,最是好出手。
但是要靠這個大富大貴是不大可能的,也就是賺幾個辛苦錢。
她與周秀珠說了此事,畢竟這些個舊糧都要存放在周秀珠這裡。
周秀珠聽了自然是讚成的,但又可憐妹妹這般年紀小就要想辦法謀生計,反而是自己命好,得了父親給留的這桐油鋪子,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等著過了晚飯後,將周梨拉到自己屋裡來。
周梨見晚飯後姐姐就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如今又把自己喊進屋子裡,心想莫不是要和自己合夥?
哪裡曉得她剛進屋坐下,周秀珠就拿了一張地契出來給她。
周梨一瞧,可不就正是這桐油鋪子的店契麼?一時不解地看著周秀珠,“姐,你這是?”
周秀珠示意她坐下來,“阿儀雖時常也幫我,但我也瞧出來了,他不是個平凡人,一輩子不可能窩在這小地方裡,往後我這裡還是得要雇人,可既然如此,倒不如你來幫我,咱們倆一人一半,也省得你為了那些個零碎銀子,四處奔波。”
周梨心裡是感激她的,但還是將店契給還了回去,“我還年輕,未來無限可能,我膽子也大,敢做姐姐你不敢做的。所以這店契姐姐還是收著,就算是為了苗兒和樹兒想。”
她這話倒是沒有錯,她膽子大有主意,不像是周秀珠一樣墨守成規過日子。但周秀珠心裡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我生來就占了咱家的好運氣,反而是你……”
“姐姐你再說這樣的話,我以後便不來了,實在見外。再何況我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真過不下去了,不必你開口,我指定管你開口要錢。”真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她肯定不會不好意思。
但現在她有餘錢,甚至可能比周秀珠都要豐沛幾分。但她不嫌錢多,得想辦法賺更多的錢,將來就算是白亦初讀書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膽,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
終究周秀珠這店契沒送出去,給錢周梨又不要,便想著這左右也要過年了,便去裁縫鋪子扯了幾尺布,稱了幾斤上好的北方棉花,一人給他們添了一身新棉衣。
杜屏兒仍舊是不會說話,但她身體倒是好,乾活也伶俐,大家現在也就想開了,不再逼著她吃藥。
她女工做得極好,一樣的衣裳,周秀珠得一天才縫出些樣子,她半天就能得半件,針腳還細密好看。
連隔壁王夫人瞧見了,都說往後不用擔心杜屏兒的生計,實在不行就算是做女紅也能養活自個兒。
周梨心想果然這人得有一兩樣吃飯的技術才是。可自己女紅是不用想去了,就那蹩腳的針法,都不如許青苗。
所以放棄了,也就隻能想自己做飯還行。
這得了空閒,不但本鎮上轉悠著手陳糧,連隔壁的鎮子也沒落下。
白亦初不放心,也是緊隨其後,找杜儀幫忙便宜租了一頭驢子,騎著下鄉去,馱著糧食回來。
不到小半月的功夫,竟是把周秀珠家的糧倉都給填了個滿滿當當的。
而她這一點點跟老鼠搬家似的收回來,也不紮眼,就連隔壁的王夫人夫妻也沒察覺出來。
杜儀覺得這樣也好,隻同周秀珠一行人叮囑,“不管做什麼都要穩妥,這些個糧食也不少,阿梨的身家都給砸了進去,莫要叫人曉得是好的。”免得那有心人給使壞。
而周邊的陳糧都叫周梨收了個乾淨,她想著來鎮子上也半個多月了,就留了元氏在家裡實在辛苦,心中又有些掛念。
便同白亦初告辭回了桐樹村。
不想還沒出鎮子,便聽說堤壩那頭有人說,要大量收購雞鴨鵝,杜儀得了消息連忙追來,“阿梨你不是說家裡的雞鴨鵝都是一兩年了,要不給賣了去,明年開了春重新養小的。”
周梨想著倒也可行,畢竟兩年的老母雞,有的都不愛下蛋了。
當即便同杜儀確認,“若是決定要,我和阿初回去就給裝籠子帶過來,還有兔兒要不要?”其實那雞鴨鵝還好,就是兔子吃得可是真的多。
這個杜儀倒不曉得,反正就聽說那個新來的大人就喜歡吃這些個家禽的舌頭,所以才要大量的禽類。因此沒敢給周梨準話,“我先問問,不過雞鴨鵝你可儘管裝來鎮子上,到時候我和阿初雇個牛車送去堤壩上。”
這廂說好,周梨和白亦初回了家,與元氏說了一聲,便開始編織竹籠。
又是砍竹竿又是修竹篾,三人搭手忙了兩天,才將所有的籠子都編織好,隻是家裡的雞鴨鵝是真的一點不少,隻怕送個五六次都不見得能送完。
所以這第一回是白亦初和元氏送去的,另外想著入了冬,周秀珠那裡人也不少,還外帶給送了不少地窖裡的蔬菜果子。
這一次送去的雞鴨鵝,總共是二十五隻,堤壩那頭催得緊,杜儀沒等到周梨他們送第二回,就趕緊給送去。
隔了兩天回來,就帶回了現銀。
銀子拿在手裡,什麼都好說,周梨隻覺得這可比上街販賣好多了,還要同人一隻一隻的講價。
所以再聽說那頭還要之後,便開始將家裡的雞鴨鵝往鎮子上運送。
村裡人家見了,隻以為她果然要搬去縣裡,但出乎意料,這一次周老頭並沒有過來問,倒是周老太來探了一回口風,問她幾時走?想借這房子給周玉寶辦喜事。
周玉寶前陣子終於談攏了一門親事,定在臘月裡結親。
周梨心裡頓時就有了數,周老頭如今同意她去城裡,隻怕是因為這房子,倒不見得是真指望白亦初能讀書出人頭地,給周家掙臉麵。
又覺得果然叫自己猜中了,祖父心說也算是疼惜自己幾分,但其實還是偏向二房那邊。
不過這是早就曉得的事情,周梨也沒有因為此事有半點失落。
轉眼這雞鴨鵝都給送去鎮子上,再由杜儀經手,總共也是換了七八十兩銀子,因杜儀覺得帶在身上來來回回奔波不方便,給她換成了一張麵額五十兩的銀票和一張二十兩的。
這自打開始收陳糧開始,周梨和白亦初幾乎都在外麵奔波著,這會兒家裡的雞鴨鵝都賣了,豬也沒了,兔子雖然多,但靜悄悄的,使得原本那最為熱鬨的後院裡如今安靜不已。
黃貓兒也覺得無趣,不大喜歡去後院玩耍了,每日就坐在前院的桃樹上曬太陽打瞌睡。
也是奇怪,去年這個時節,那天冷得好生厲害,寒風似那刮骨刀一般,可如今這似乎連續七八天,都有太陽,而且她那才穿上沒幾天的棉衣就脫下來了,現在穿的都是秋衫。
白日裡甚至還有些覺得熱。
她抬首看著那不算耀眼的太陽,白亦初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咱也去河灘上撿河蚌唄,聽說運氣好裡頭能摳到珍珠。”
每逢冬日,村裡的那河都要露出一回河床,往日裡生長在那河床上的河蚌們來不及逃,隻能躺在河床上聽天命。
她還沒答應,白亦初提著阻攔的白亦初已經拉著她出門,嘴裡劈劈啪啪地說著:“今年天氣好,那河水也不涼,柳小八他們昨天還下河摸了不少魚蝦,一會兒我也去瞧瞧,若是運氣好,給你摸一條大魚燉湯喝。”
周梨這像是才回過神來一般,腳步隨著他的節奏一起跨出了門檻,一麵轉身鎖門,“是呢,今年這個時候霜凍都好一層了,現在還出太陽跟那八月一般,河水自然不冷。”
兩人說這話,從花慧家隔壁的小徑下去,穿過田壩就到了河邊。
河兩岸都是一片片高低錯落不一的梯田,河邊長滿了苜宿草的田埂上,村裡不少小孩稀稀落落地撒在兩邊。
田間小路上,有村民這從河邊挑水上來,準備澆灌田壩裡的菜苗。
早前也沒怎麼下雨,隻是乾冷,現在又連續出這太陽,地裡的菜苗自然是不見長。那些個像樣無樹木遮擋的地裡,甚至有了些許的龜裂。
周梨見著這一幕,不免是心裡頭有些擔心,隻與白亦初說道:“你說這天是不是不對勁啊?不下雨就算了,怎麼還出了這麼多天的太陽,咱家菜園子也虧得離井近,不然這到河裡挑水澆菜多累啊。”
男娃兒心思哪裡比得上姑娘家的細膩。周梨的擔憂白亦初一分都沒聽進去,反而興高采烈地看著旁邊已經甘固的田裡,“不如咱在田裡抓黃鱔吧?你看田水都乾了,這些黃鱔洞一目了然。”
他也是說乾就乾,立馬就蹬掉鞋子下田去,周梨要出口攔的時候,他已經撅著屁股大把地掏著泥。
周梨見此,扯了扯嘴角,也懶得去河邊了,在田埂上的苜宿草叢坐下,一麵環視著四周,“你既然不去河邊,那我四處看看這田埂上哪裡草好些。”家裡的雞鴨鵝雖已經解決了,可那一大堆兔子每日得吃一大背簍。
可入秋後下了幾回霜,那些不抗凍的野草早就枯黃了,現在可不好割草。如今又是見天的太陽,反而將那些被霜打焉黃的枯草曬得乾脆,四下望過去,枯黃一片,實在難以看到幾分綠色。
有那冬日裡該有的蕭條,卻無那股冷肅感,給周梨的感覺極其不好。
白亦初全神貫注,不管是心或是眼睛和手,都全然在那黃鱔洞上,含糊著應了一聲,便猛地一手紮進稀泥裡,截住了那條黃鱔的路。
等他的手再度從泥裡伸出來,兩指間已經緊夾著一條成年人大拇指粗的鱔魚。
周梨見此,怕是自己和他說話也聽不進去,也就懶得管。等她轉了一圈回來,白亦初已經不在田裡了,早叫樓大臉他們喊著去了河裡。
周梨過去的時候,隻見那河灘果然露出來了不少,大家的衣裳就堆在鵝暖石山,往河裡靠近的那滿是砂礫的河灘上,則到處是坑坑窪窪,全是大家挖河蚌留下來的痕跡。
因都是些脫了上衣的男娃兒,她也就沒過去,就站在上麵與白亦初打了聲招呼,然後回家去拿鐮刀背簍。
隻不過等白亦初從河裡回來,她也沒割多少豬草。
元氏也回來了,與他們說聽村裡從外縣走親戚來的花大爺講,那頭的河都幾乎要乾了,好些村裡的菜都直接乾沒了。
所以那花大爺回來後,立即就找了柳地甲他們商議,要儲水。
但是大部份人覺得這不可能,畢竟自打先祖們在這一方土地上紮根後,就沒遇到過什麼天災。
因此儲水一事,沒有幾個人放在心上。反而覺得這天氣好,還能提前把地翻一翻呢!
元氏卻有些擔心,畢竟大冬天裡的日日大太陽。“這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咱也裝點水吧。”隻是可惜家裡沒有幾口缸。
周梨自然是同意的。
隔天又讓白亦初去鎮子上提醒周秀珠也提前儲存好水,這總是有備無患的。
其實這會兒大家都沒把這十一月份的豔陽高照當一回事。
轉眼又過了七八日,縣裡那堤壩上因為缺水的緣故,暫時停了工,村裡的人也都紛紛回來。
仍舊沒有意識到缺水的嚴重性,反而覺得堤壩上停工,反而好叫大家安心過年,不然這心裡始終惦記著去做工賺錢的事,一麵又想回家團圓過年,好不糾結。
周玉寶那邊,也在開始準備成親事宜,隻是村裡的幾口井已經乾枯,潘氏那裡打算將家裡鋪籠帳蓋洗一回,水都不夠,這才想著沒水怎麼辦宴席啊?
可不辦宴席,怎麼收禮金?於是夫妻倆權衡一回,和親家那邊商議著,把婚事給推遲了。
如此這婚事拖了下來,他們也沒來催周梨這邊,問她幾時搬走。
可周梨家雖還沒缺水,但這些天兔子的口糧卻捉襟見肘了。
田壩裡已經割不到草了,兔子們吃不飽整日在籠子裡上躥下跳地打架,看得黃貓兒一愣一愣的。
顯然也沒料想都兔子急起來,自己的同類也咬。
周梨從籠子裡將那被咬死的兔子給拿出來。“要不都殺了吧,這樣下去不被餓死也餓瘦了。”而且每天還會咬死一兩隻。
白月初和元氏也實在割不到草,聽到周梨的話,雖是這麼一大籠白胖胖的兔子就殺了可惜,可也沒有辦法。
隻能如此了。
不過一下殺了這麼多兔子,他們一時也吃不完,便全都給做成肉乾。
本來是要做熏肉的,可是越是進入臘月,天不但沒有半點寒涼,反而越像是從秋天變成夏天的樣子。
也虧得家裡的菜籽油不少,就都給炸成肉乾,以好保存著。
為著這事兒,三人也是忙活了三五天。河裡的水這會兒細得好似一根繡花線一般,村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在往裡挑水澆菜了,更不要說那井裡的水已經見了底,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小菜苗肉眼可見地枯萎下去。
村裡這個時候才真正著急起來,覺得今年的天氣詭異得很,有的村民甚至已經開始琢磨著,去彆的地方投靠親戚,不打算等過年了。
可是聽說這十裡八鄉,沒有哪個村不乾旱的。眼見著水井是指望不上了,那一個晚上冒出來的水還不夠兩家人正常吃喝,所以柳地甲召集了好幾個青壯年跟著村裡的獵戶,一起順著周梨家的火燒坡上去,往山裡走。
聽老一輩說,那深山老林裡有一口山洞,裡麵有地下河。
這事兒雖不知真假,但現在也唯獨這個法子了。
說起來也就短短一個月罷了,可是這會兒山上那些個常年青翠不變的杉樹和鬆樹,這會兒都同那遲暮之年的老者一般,稀裡嘩啦地往下掉葉子。
山裡的那些小灌木更不要多說,大部份的枝丫都已經乾枯,那些細弱的稍微一碰到,便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就此斷了。
偏偏還整日的太陽,溫度一高,就容易發生山火。
這會兒周梨和白亦初將那密封在罐子裡的兔子肉乾裝筐,準備送幾罐給周秀珠他們去,便聽得花慧奶的呼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