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六合一(1 / 2)

不過周梨的事情, 於這公孫曜也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罷了。

因為這時候裡頭有衙差來稟,“大人,上京來人了。”

公孫曜聞言, 臉上的笑意便退了下去, 眉眼裡多了幾分嚴肅之意,一麵挑起袍裾,快步朝著大廳去,還未跨入門檻,便見著裡麵穿著一身黑紫色衣袍的青年男子。

那衣袍與朝廷官員的袍服是不一樣的, 緊窄的袖口處綁著黑色的護腕, 上衣更像是江湖人的勁裝,下身的衣擺百褶至膝蓋,上繡有著北鬥司特有的圖騰, 下蹬著一雙厚底長靴。

聽說,他們那靴子瞧著和尋常無異,然卻是內有玄機, 這使得公孫曜不禁朝那一雙鞋子多瞧了一眼,試圖探查一二那所謂的玄機是什麼。

原本正仰頭看著廳中牆上掛畫的那人聞得腳步聲轉過來, 腰間掛著的佩刀微微晃動了一下, 但見他抱拳舉手, “下官乃北鬥司二屬天權, 來蘆洲正是為了‘雲台案’, 屆時還請公孫大人幫忙協助調查。”

按理這個時候,朝廷真要派人來,那也該是查那八普縣令私賣糧食一事,派遣來的官員,應該是刑部才對。

可卻派遣了這開國建朝後就直屬天子所管轄掌控的北鬥司, 且還是二屬的人。查的又是二十多年前的雲台案。

其實上京之人,多少對於雲台案都有所耳聞,但究竟這案子內幕又是什麼,卻無人知曉。

公孫曜也是前幾日收到了密信,才曉得這當年這所謂的雲台案的犯人們,竟然有的就被流放到了這蘆洲。

就在前年被把整個馬家壩子都給埋了的采石場。

那時候自己聽聞這采石場坍塌的案子後,還沒來得及組織衙役救援,沒想到蘆洲的駐軍就早早地趕到,自己這個八普縣令,反而被攔在了外頭,隻做了些安排災民的後續工作。

當時他便覺得奇怪,卻不想原來那其中,竟是有雲台案的犯人。

“那是自然。”他回了天權一句,卻隻覺得這案子已經二十多年了,那時候自己也不過七八歲的孩童罷了。而馬家壩子的案子自己又沒能親自插手?如何幫?因此覺得十分為難,“隻怕這案子辦起來艱難,本就時間久遠,去年至今又接二連三遭了天災,怕是難以尋跡了。”

這些天權當然知道,不然自己也不會親自來。不過他不喜歡公孫曜這種出生侯門貴族的公子哥兒,隻覺得能辦得了什麼事?也沒指望他能幫自己什麼忙,今日來訪,也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如今聽得他這話,也沒覺得半點驚訝,閒談幾句,便告辭離去了。

卻不知他的到來,卻驚動了那藏在人潮中的一雙眼睛。

買了新房子的周梨他們三人早買了山楂回去,她這會兒正與莫元夕一起做糖葫蘆,小饞貓樹兒和柳小八就在一旁盯著,恨不得那冰糖葫蘆馬上飛到手裡去。

那房子是現成的,如今房契地契都在手裡,鑰匙也掛在身上,所以她回來後,閒不住的元氏和周秀珠就先過去打掃收拾,爭取明日就搬過去。

這薑玉陽的叔叔雖不住在此處,但總在人家長住也不是辦法,因此也是打算今日隨意打掃一回,明日便搬過去。

白亦初對糖葫蘆沒興趣,便與她們二人一並過去了。

如今這裡也就周梨他們這一幫孩子。

糖葫蘆做好,她和莫元夕原本是準備要做晚飯的,柳小八卻舉著冰糖葫蘆跑來喊她,“阿梨,你表哥回來了,有事叫你呢!”

說起來,周梨還沒能好好地坐下來和杜儀說幾句呢!隻見他忙前忙後的,也不曉得究竟是在忙什麼?當下聽得叫自己,隻忙放下手裡的活,叮囑了莫元夕幾句,喊了柳小八在這裡幫忙,便過去了。

這院子有前後兩院,中間還有一個小花園,園中設了一六角亭,周梨到的時候,隻見杜儀一個人站在六角亭裡,頎長的背影,給人一種極其孤寂落寞的感覺。

她不知怎的,忽然覺得這個表哥熟悉又陌生,走了過去,還未開口叫表哥,杜儀就已經轉過身來了。

他臉色帶著笑意,但也無法掩藏他眉間的疲倦,“阿梨,你來了,坐吧。”他招手示意周梨坐,自己也撩起袍裾在對麵的小圓凳上坐下來。

小桌上有一壺熱茶,幾樣外麵點心鋪子裡帶回來的小點心,很精致,但是周梨覺得過於甜膩,反而更喜歡莫元夕的蒸糕。

杜儀伸手倒了兩杯茶,遞給周梨一杯,沒有一句敘舊的話,很忽然地就對周梨說道:“阿梨,我大概要走了。”

“啊?”周梨捧著那茶,正要垂頭抿,卻覺得有幾分燙,尖著嘴巴準備吹,忽然聽得他這話,滿臉的驚訝,“去哪裡?”

去哪裡杜儀也不知道,苦苦一笑,“暫時未定,隻是這蘆洲於我,似乎並不是那樣安全了,我走後,屏兒便隻能是指望你了,她不能開口言語,我放心不下她,卻有不能帶著她與我四處奔波。”

他目光有些飄得遠遠的,並沒有打算和周梨交代一個首尾。

周梨也沒有問,但猜到了幾分,雖然心智是成熟的,但奈何身體的年紀隻有這麼大,多少還是有些影響了她。所以下意識就脫口問:“是馬家壩子的事麼?”

心想難到馬家壩子被采石場埋了,這其中果然是有什麼蹊蹺?而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如今正在被人追殺?

她是這樣想的。

但杜儀卻給誤會了,再加上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周梨異常聰明,可惜是個姑娘家,若是為男子,將來不曉得要有怎樣大的出息呢!所以就以為,周梨是知道了些什麼。

怔了一怔,旋即略有些緊張地叮囑著周梨:“此事非同小可,關憂大家的性命,正是如此,我才不敢繼續在這蘆洲待下去。”他這張臉,下麵的人說,太明顯了,如今北鬥司的人來了,若是叫其撞見,隻怕是……

所以他必須立刻離開。

知道是有些倉促,更多的是不甘,但沒有辦法,他雖是有心報仇,可如今他更在意身邊這些活著的親人,不能叫他們牽扯到其中。因此這唯一的辦法,隻能是自己走遠遠的。

隻有這樣,才能叫自己放心去地順著這馬家壩子采石場坍塌的線索,查當年的真相。

而周梨聽得他的話,也緊張起來。尤其是那性命攸關幾個字,這可不是自己那個法治社會,這裡是權貴的天下,庶民的命很不值錢。

所以她當即便朝杜儀拍著胸口表示:“表哥,你不要擔心屏兒,我們大家都會照顧好屏兒,你自己在外也要當心些,等過了這個風頭,過幾年再回來,隻是你在外也要千萬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免得我們擔心你。”

杜儀本來以為,以阿梨的性子,指不定會刨根問底尋個究竟,卻沒想到她竟然什麼都沒有問題,還道了這般情真意切的話。

他這個時候越發覺得對不起周梨他們,但卻又沒有辦法,自己身上背負的太多了,不提當年的冤案,便是這馬家壩子裡的上百條人命,自己也不能就這樣罷了。

那些個被山石活生生壓斷氣的,每一張麵孔都是自己從小就看到大的。

“阿梨,謝謝你。”他心中感動,奈何現在卻沒有辦法朝周梨有什麼實質性的感謝。

隻拿出了五十兩的銀票,塞給周梨,“這些錢,是我這一兩年攢的,再多實在是沒有了,權當屏兒的夥食費。屏兒那裡,也有當初家裡人的撫恤金和一些碎銀子,我過幾年若是沒有消息,有好些的人家,你們便替我張羅,也不要人富賈如何,重要的是人品待她好,若是沒有合適的,便一輩子叫她不嫁人也使得。”

周梨看著手裡被他強行塞來的五十兩銀票,有種極其不好的感覺,尤其是聽完他後麵安排杜屏兒的話後,不禁嚇得有些結巴起來:“你,你,表哥你這怎麼像是托孤……”

杜儀垂眸,眼裡滿是苦笑淒然,“你便當我是托孤吧!屏兒女紅做得好,往後她真沒有能尋到一門如意郎君,你便幫她開一間繡活鋪子,此事我已經與她說好了,開鋪子的銀子,她手裡能攢一些,也不要多大,有一張桌子寬的門臉就行。”

周梨越聽越是心驚,越是確認了杜儀肯定知道馬家壩子坍塌的內幕,果然是叫人追殺了,要亡命天涯去了。

心裡又替他著急又替他擔憂,隻趕緊將那五十兩銀子塞回他的手裡去,“你在外頭,要花錢的地方更多,屏兒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就拿她做親姐姐,更何況早年姑姑未曾嫁到馬家壩子的時候,我娘身體不好,那時候我爹還在東海,承蒙姑姑多照顧著姐姐一些,就這份恩情,我們更當該護著屏兒姐。”

然後如何也不要那銀子。

杜儀竟然是有些推不過她。見她態度又堅決,想起當初她敲暈自己的手段,便隻好先作罷,再另尋個機會把銀子留下就好了。

這時候隻聽周梨問道:“除了屏兒姐,我姐他們曉得你要走麼?”

“事出突然,並不知曉,我今夜便要走,便不驚動他們了。另外,祝你們喬遷喜樂,往後餘生平安幸福。”他們也是今日才曉得,北鬥司的人來了,所以不敢多耽擱一分,不然的話若是叫人查到,那時候隻怕要連累大家了。

周梨心裡有些難過,這才重逢,他便要匆匆而去,且又是亡命天涯,不知幾時才能見到。

可又曉得事關性命,不敢出言挽留,隻是千言萬語叮囑。

聽得那杜儀有些鼻子發酸,但又強行露出笑容來:“你與我母親,真真是相似,隻不過你小小年紀,怎就如此囉嗦了?也就是阿初受得住你這個脾氣。”不過杜儀是個感性之人,這越說聲音也越來越沙啞,似有些哽咽的意思:“往後,這個家裡便要靠你們了。”

又想,自己對不起的人可真多,對不起馬家壩子的人,對不起爹娘和大妹,現在又要拋下小妹……

更對不起這個從自己將死人堆裡救出來的阿梨。

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會兒隻想,若真有那前世今生才好,這輩子前周梨他們的恩情,下輩子也好能報了。

薑玉陽不知何時來的,身上已經背著包袱,還是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一身青綠色長袍,整個人文質彬彬的站在那花叢旁邊。

“這就要走了麼?”周梨見此,急得站起身來。

杜儀也站起身來了,“晚些,城門便要關了。”又掃視了這院子一圈,“這裡不能長住了,你們搬走後,就不要再來。”他說罷從周梨身邊越過,隻不過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過頭來,“阿梨,對不住了,屏兒那裡,就交托給你。那糧食會按時送來,地址我已留給了人家,你不必擔心這事。”

周梨眼睛有些發癢,但她還是忍住了,沒去揉眼睛,隻故作冷靜,笑得輕鬆,還揚手與他們倆告彆,“去吧去吧,路上千萬小心,什麼事情先顧著自己的命。”

杜儀和薑玉陽都走了。

周梨沒敢追過去,隻站在那六角亭裡一直看著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那轉角處,這才收回目光,卻陡然看到一側的廊下,躲在柱子後麵的杜屏兒。

她見此,便朝杜屏兒走了過去,隻瞧見杜屏兒滿臉的眼淚,顯然也是舍不得那杜儀就這般走了。

也是了,杜儀是去逃命,天曉得這一輩子是否還能再見著呢?她走過去,拉起杜屏兒緊緊絞著手絹的雙手,“屏兒姐,表哥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她也在心裡勸自己說,現在世道後,隻要不往齊州那邊走,惹那些瘋狗一般的保皇黨,肯定是能沒事的。

安慰了一會兒杜屏兒,兩人一起去了廚房,隻叫莫元夕少煮些飯。

眾人這才曉得,杜儀他們走了。

天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布滿了火燒雲,火紅色的雲光灑滿了整片院子,隻是這樣的明耀光輝卻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被夜幕蒼穹所替代掉。

白亦初與元氏白秀珠打著燈籠姍姍回來,得知了杜儀忽然離開後,還交代了這院子住不得,往後也不要再來的話。

大家便誤以為是這院子的主人回來了,或是賣了出去。

因此當晚大家就都開始收拾行李。

他們的東西並不多,甚至都不需要雇一輛車,隻用那頭小驢車就都全部都拉完,一群婦孺孩子,浩浩蕩蕩地跟在驢車屁股後麵,很快便與這藏在巷子儘頭的彆院分離開。

隻不過東西搬到了家裡,周梨也沒來得及收拾,吆喝著這一家老老小小,揣著自己的戶頭地契房契,又重新去了衙門,將大家的戶籍一一遷移到此處。

周秀珠因為沒買房,所以將戶頭遷到了周梨這裡,那柳小八因為孤身一人,也是無人可依,衙門裡替他查過了,他叔嬸果然是沒回來,周梨那裡又願意,便將他的戶頭也一並上在了周梨這個女戶下麵。

他們這樣的家庭,除了元氏和周秀珠兩個大人之外,其餘的全是孩子,偏這兩個大人又都是寡婦。

本來聽說有兩寡婦來登記的冰人已經趕了過來,卻聽得說兩人還要撫養七個孩子後,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因為是災後重建,又是百業待興,這戶籍的事情也好辦得很,不過小半天的功夫,便都全部重新在這州府落了戶。

隻不過成了這城裡人,地雖然是分了一些,但都在城外的小村莊四周,實在太遠,自己去種十二分不劃算,隻怕早上從城裡扛著鋤頭出發,還沒走到地裡,天就要黑了。

所以他們這些人,雖然也是一人分到了一畝地,但壓根沒什麼用,聽人說又是不值錢的旱地,白送給人家,怕都沒人要。

於是回去的路上,周梨便想到時候給種些杜仲樹算了。

她倒是想種植果樹,可離了那麼遠,怕果子還沒熟就叫人摘了個乾淨,若是專門雇一個人來看著,又不劃算。

倒不如種植杜仲樹,長大了些,就去剝皮賣錢。

這給杜仲樹剝皮,可不是摘果子那樣簡單,隻要伸手就能辦的。

白亦初聽聞她這樣安排,當即問了眾人,大家都覺得合適,於是乎便去采買鋪蓋。

他們住在薑玉陽叔叔那院子裡時,用的可都是彆人家的東西。因此除了鋪蓋之外,那鍋碗瓢盆等日常用品,也是買了幾個來回。

也虧得當初白亦初在縣裡買了那驢車,平日嫌棄驢吃得多,還亂拉屎,這會兒覺得它倒是做了大貢獻。

這驢車來來回回在街上跑幾趟,家裡那院子裡也個堆滿了。

柳小八想著自己和周家無親無故,如今戶口上在人家上麵,又要白住人家,還因此分到了地,接下來還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這樣的美事怎麼能叫就一個人全占了呢?於是覺得自己該和莫元夕一般,勤快些,為這個家做些貢獻。

但自己又不如白亦初有出息,做不得多大的貢獻,因此為了讓良心上好過一些,央著周梨給他也簽一張活契,雇他做小廝,不要工錢的那種。

周梨覺得他大概腦殼有坑,“你吃飽了撐著不是?還趕趟做奴才?”再何況早的時候不吱聲,這個時候忙著呢!哪裡有空去衙門給他辦?

所以理也沒理。

不免叫柳小八良心上過不去,乾活也悶悶不樂的,反而叫莫元夕來勸他,“你這不是瞎折騰人麼?再說我發現了,這活契簽不簽的,也不是那樣重要,全然要看各人自覺才是。你若真有心,以後就再勤快些,眼裡要有活兒,不比一張紙強啊。”

不然啊,莫元夕覺得周梨這麼會張羅日子,往後隻怕是要好起來的,到時候家裡不得要重新雇人啊。

反正自己可不能叫彆人給代替了。

最起碼得叫周梨曉得,自己是她買回來的丫鬟是不能比的。

柳小八聽了她的話,一知半解,“所以,我不管那些,隻要勤快乾活就好?”

莫元夕覺得孺子可教也。

家裡要買的東西多,雖然床鋪桌子這些大件,原主人家是留下了,但是凳子椅子什麼的,卻都被搬走了,不但院子裡空蕩蕩,就連屋子裡也是如此。

而這些東西買回來後,又要樣樣歸攏,反正正兒八經的搬家,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妥當的。

加上他們早上又花費了小半天的時間去辦理戶籍,這下午采買,晚上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吃飯也是馬馬虎虎,然後勉強將床鋪整理好。

餘下的,第二天繼續忙活。

但到第三天,他們才將這屋子裡給收拾好,隻不過椅子沒買到合適的,那和家裡大廳配套的實在價格昂貴,周梨舍不得花這份錢,左右他們也不接待什麼客人朋友的,就是自家人,所以買了價格相對於便宜的長凳。

搬出搬進還方便,當下入了夏,夜裡悶熱還能搬到院子裡來坐著乘涼。

而家裡基本上收拾好了,那許久沒下地乾活,早就手癢難耐的元氏立馬就扛著新買的鋤頭去開墾後院的空地。

柳小八見了忙去幫忙。

不過是幾日的,這原本看著有些空蕩蕩的院子,便充滿了煙火氣息,後院的馬棚寬敞,家裡卻隻有一頭驢,便給隔了雞圈出來,幾隻小雞扔了進去,進了城好像一直不大適應的阿黃,似乎又重新找到了樂趣。

元氏本來還打算喂豬,可是住在這城中央裡,上哪裡割豬草去?總不能每日為了割豬草,專門出城一趟去吧?

這不是討那守城士兵們的嫌麼?

於是隻好作罷,為此好叫元氏惋惜,又和周梨感慨,“到底還是咱們鄉下好,這城裡連屎尿都要送出去,多麻煩啊。又不能種地又不能養豬,這明年咱們可吃什麼呀?”

本來她還想給存下來肥土的,但是每日那收夜香的上門來,壓根不給機會存,每月還要花幾個錢。

“元姨,咱什麼生活都要試一試,總不能待在鄉下過著那一成不變的日子。再何況咱們這要開鋪子,到時候你哪裡有機會去管那些牲畜?得空侍弄後院那些個菜就不錯了,反正您放心,我又不會餓著您。”

元氏倒不怕周梨餓著自己,她是覺得自己除了會種地之外,什麼本事都沒有,如今在這城裡,感覺就是做什麼都不順手,白瞎一日吃個幾大碗。

而她又是個閒不住的,這說話間,手裡還在納著鞋底。

然其實如今這城裡好,大部份的街道都鋪滿了石板,即便是那些小巷子裡,也都鋪著細碎石子,已沒了鄉下那種爛黃泥路要走了,用不著納這麼厚實的鞋底。

而且開了鋪子,每日都在家裡打轉轉,哪裡有功夫去磨鞋底呢?

她拿針在頭上的發鬢裡戳了幾下,問周梨:“你這鹵菜鋪子可都要賣些什麼?咱在自己家先試麼?還有你不是要送阿初去上學麼?咱前幾日在街上買鋪蓋的時候,我聽聞那些個掌櫃鋪子總是誇,說什麼城外的清風書院最好,要不咱也想法子,送阿初去那裡頭?”

她的想法很單純,既然要送白亦初去上學,那就要往好的地方去送,不怕多花那幾個錢?

不過一時也擔心起來,歎著氣道:“自打到了這城裡,在外喝口水都是要錢的,這些日子咱家裡又置辦了這許多東西,你那手裡,可還有餘錢?”

周梨本就不是那種不會過日子,花錢大手大腳的人,每一分都精打細算著,“自然有的。”生怕元氏不信,隻湊到她耳朵邊說了些什麼。

元氏才放心了幾分。不過一頭又想著這些天,周秀珠也拿了錢出來,便十分擔心,“你姐如今沒了桐油鋪子,那銀子也沒個什麼來路,他們倒是吃不了多少,可往後小樹兒必然要上學讀書,哪裡有不花錢的道理,可曉得她有要做什麼營生?”

“哦,早上你去給菜澆水的時候,她和屏兒才來找過我,說想開個女紅鋪子,趁著現在價格便宜,兩人合夥買個門臉,也不要太大,阿初已經給她們去尋了。”不過周梨的意思,大家都住在這院裡,到時候開鋪子早出晚歸,這城裡即便是治安好,可周梨也不願意她們太遠。

因此便和白亦初商議,還是找那個正方臉,幫忙在這條街附近找一處就好了。

元氏一聽,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鞋底子,若有所思,“你說我這個,能賣錢不?”

“自然是,隻不過利不高。”畢竟買這種鞋底的,都是那乾苦力的,偏偏他們這樣的人,又出不起貴價錢,所以想要做一行生意,利潤高不起來。

隻能是薄利多銷。

可周梨瞧元氏拿這鞋底還是挺費勁的,瞧著可比她種地要難多了。

但是元氏可不管那麼多,隻想著能賣錢,頓時就眉開眼笑,“那感情好,等她們開起來了,我拿到她們鋪子裡去賣,能賺兩個鹽巴錢,也總好過沒有。”

周梨見她高興,也就不說什麼了。

計劃著,等白亦初和柳小八回來,把自己要的作料給買齊了,明日就可也開始熬鹵汁兒。

但做生意這事兒,並不是那樣簡單。

作料買回來了,莫元夕也儘心儘力熬了鹵汁,鹵雞蛋又鹵了些大家常吃的蔬菜和一些葷菜,味道都十分好。

可周梨試營業了兩天,竟然沒賣去多少。

她就納悶了,明明那香味引來了不少人,可是大家都隻躊躇看看,並不買。

即便真有人買,買得也少。

實在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讓她一顆創業的心稍微受到了些許的打擊,隻在城裡另外的鹵菜鋪子裡也買了些來嘗。

發現味道有的好有的壞,但是都有一個共同問題,鹹。

尤其是那些葷菜,更是誇張,可偏偏買的人不少。

她忍不住和白亦初吐槽,“大家口味都這麼重麼?”

白亦初這幾日大部份時間都是在跟著正方臉忙周秀珠那鋪子的事情。

先是從正方臉那裡過契,後來又要幫周秀珠和杜屏兒收拾鋪麵。她們倆一個人是寡婦,一個是啞巴,在外張羅這事兒是做不成的,還要和請來的師傅打交道,隻能是麻煩白亦初了。

而且她們那鋪麵就真的隻有一個小門臉,還不如周梨這鹵菜鋪子寬敞,且又隻有一層,還有些破舊,所以許多地方需要翻修。

反而是周梨這裡,前麵鋪子什麼都現成的,她又不賣酒,也不招待客人進來吃飯,所以比較簡單,廚房那頭又有莫元夕幫忙。

裡頭鹵好抬出來售賣就是。

所以他基本上帶著柳小八到處奔走,給周秀珠那邊收拾打理。

當下聽得周梨的話,也是十分發愁,“那你也放鹹點?”

周梨覺得那樣實在是破壞了鹵菜原本的香味,可是當她在彆家鹵菜店門口觀察了半天,忽然就反應過來了,為什麼要加那麼多鹽?

因為買鹵菜的群體,幾乎都是尋常老百姓,且乾苦力的居多,一來這些人容易出汗,流失鹽分,他們當然要吃得鹹一點。二來他們不會買太多,鹹了也正好下飯。

第三,大家本來都沒有什麼餘錢,吃飯就是為了吃飽,可不是為了好吃,解口腹之欲。

至於那些富貴人們,吃的花樣多了去,更不可能跑到外麵這樣的小鋪子裡來買鹵菜,自家廚房就能安排了。

而酒樓什麼的,人家廚子可是花銀子請去的,不可能連鹵菜都不會做。

所以她這鹵菜鋪子的客人,幾乎就給定死了,隻能是處於最底層的老百姓。

周梨覺得自己悟了,和莫元夕歎息,“想賺錢,隻單純一味追求味道是不行的,咱遲早喝西北風去。所以我決定也加鹽!”說話間,幾大勺鹽已經放到了鹵汁裡去。

莫元夕歎氣,可惜了那麼好好的一鍋鹵汁,眼下除了鹹味,她實在是嘗不出其他的味道了。

隻不過這鹽巴不白加,第二日她弄了些試吃。

免費的東西嘛,哪裡有人不貪小便宜的?這一試,便有人開始購買。

加上周梨還會送湯汁,鹵菜很快就賣了出去。

可是周梨卻高興不起來,唉聲歎氣道:“我現在很理解,為什麼那些自視清高之人,總是不合群……”歸根究底,想吃飽穿暖,追求自我隻有餓死一個下場。

她還是隨波逐流了。

明明一開始覺得自己的鹵汁那樣完美,一定會成為大家心頭之愛。

然而,她想得還是太簡單了,老百姓們哪裡有能力去追求心頭之愛呢?大家隻求吃飽穿暖。

她有些小失落,但好在店鋪終於正式開業了,花了錢從雕刻店裡弄了個牌匾回來,白亦初也恰好將另外一條街上周秀珠她們的門臉打理好,如今從那紙火鋪子裡買了一串大紅鞭炮,掛在周記鹵味鋪子上方,拿火折子湊近,頓時劈裡啪啦的響聲從店鋪門口傳開。

鋪子門口一下因為這鞭炮聲熱鬨起來,聚集了不少人,拿著削得細細的牙簽嘗著試賣品。

周梨翻來覆去想了幾個晚上,還是沒放棄自己的夢想,除了額外加鹽的,她還是保持了原來的本味。

隻不過那一部分比較少,特意讓白亦初寫了字,分彆擺在櫃台上。

但現實又一次打了她的臉,那正常味道的鹵菜,試吃是被吃了個乾淨,渣渣都不剩下,但是願意買的人極少,倒是那些加鹽明明很鹹的鹵菜,卻賣了個乾淨。

“社會教我做人啊!”周梨感慨一句,嘴上喊著不屈服,但最終還是讓莫元夕少做一些正常鹽的。

但鋪子總算是順利開張了,每日總算是有些進賬,就算是不多,但維持家裡開銷還是足夠的。

不過要靠這個賺大錢,周梨看著玄乎。

但當下馬上又是書院學館開課的日子了,她就沒精力想這些,白亦初已經快十三了,可再耽誤不得,必須馬上叫他趕緊入學去。

她最先去打聽的,仍舊是清風書院,畢竟人人誇讚推薦,為此還專門和白亦初出了一趟城。

白亦初不想讀書,一來費錢,耽誤自己不能乾活,二來他還想著過兩年保皇黨打起來了,自己沒準年紀夠了,也能上戰場掙功名呢!

所以有些無精打采的,如果不是看著周梨一早起來收拾,又是準備拜禮,怕辜負了周梨一片心意,他才不會跟著來。

這清風書院確實是不錯,在官道旁邊順著一條青石板大路走個兩盞茶的功夫,便能瞧見重重屋瓦,叫一帶青蔥樹木環抱其中,四周又有高大的白牆護著,門外幾方比他們八普縣還要巍峨高大的牌坊,上頭寫著的,都是那讀書育人的思想。

單這麼一看,周梨隻覺得難怪人人擠破了腦袋也想到這清風書院來,就這般的幽靜之處,的確正是能專心讀書的好地方。

她一時興奮起來,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將白亦初送進去。

可就在這時,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車軲轆聲,她正好要準備避開,後頭就聽到一陣嘲弄笑罵聲,“哪裡的窮鬼,還不讓開,小心驚著爺的馬。”

坦白地說,周梨自打到州府來後,也算是事事順利,還沒遇到個什麼糟心事兒。

這算是頭一樁了。

那些人說罷,竟然用馬鞭抽打著馬背,馬車頓時加快了速度,竟然有像他們倆衝撞而來之意。

周梨滿臉皆是難以置信,特麼這樣的幽致地方,這些人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這是謀殺啊!

她氣得不輕,被白亦初一把給拉開,那馬車頓時貼臉呼嘯而過。

馬車上的幾人隻覺得好玩,扭頭回來瞧,見著她被打翻的拜禮,皆是些鹵味和一些不上台麵的便宜酒,哈哈大笑,少不得嘲風起來,“就你們這些個狗都不吃的東西,竟然就想拿來做拜師禮?”

這下便是白亦初也忍不住了,眼見著周梨一早起來精心準備的拜師禮就這樣被那群紈絝之弟給毀掉,要上前理論。

但這一次,換周梨將他給拉住了,“沒事。”她說得是輕描淡寫,可這輕描淡寫的背後,其實更多的不過是沒有辦法罷了。

可窩囊氣她也不能白受,不過要采取策略,可不能明裡和這些人起口角,更不能動手。

不然改明兒這些人翻到了溝裡,可不得查到他們的頭上來?

白亦初本是不滿周梨這樣忍氣吞聲,但見到她給自己使眼色,立即就明白過來。

兩人蹲下身收撿起籃子,將地上打碎的酒盞撿起來,卻見那幾個紈絝子弟因他們沒吱聲,隻覺得無趣,揚長而去了。

兩人這收拾好,雖沒了拜師禮,但想著既然都來了,還是決定去看一看。

隻是沒想到,那些紈絝子弟也是這裡的學生,而且和那書院門看起來文質彬彬滿身儒雅的先生還十分相熟。

他們看到周梨和白亦初來,哄然笑了一回,方朝大門裡去。

隻是此刻正是招收學生之際,書院大門是不關的,周梨一眼能看到那蔓延而上的白石長梯和裡麵的輝煌雕欄,但這個時候她因為那幾個學生,已經對這個書院不報什麼希望了。

她覺得那些雕欄畫棟和這些個紈絝子弟一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然似乎為了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那看起來和藹可親又儒雅的先生看了看她籃子裡的鹵菜,以及打碎了的酒盞,眉頭微微皺,看了一旁的白亦初,“你要來入學麼?”

白亦初頷首,禮節上沒有半分出錯。

他是不想上學,但也不會在外給周梨失了體麵。

但是沒想到那先生微微一笑。

笑是笑了,但是也不和藹不可親了,反而笑裡布滿了譏諷,淡淡說了一句:“你們來早了。”

周梨雖然覺得他態度不好,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當下不正好是貴書院招收學生的時間麼?”怎麼會早了呢?

那先生又笑了,明晃晃的譏諷意味,話語更是一點不含蓄,“我的意思,你們家裡再辛苦努力個幾十年或是幾代人,若能像是我方才那幾位學生一般驅車前來,或是能給我們書院一年捐贈百兩銀子,那時候你們再來。”

周梨聽得這話,給氣笑了。活了這麼多年,這怕是第一次真正叫人折辱,偏這折辱她的,又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她看著這書院山門,忽覺得萬分諷刺,一把拉起白亦初的手,便大步轉身離開。

白亦初生氣,但他看著麵色冷靜的周梨更擔心,走了好遠,轉眼上了官道,見周梨還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心裡更慌了,“阿梨,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叫你受這等氣。”

周梨生氣,在心裡把這先生罵了個狗血淋頭,忽然聽得白亦初擔憂惶恐的聲音,有些莫名其妙地扭頭看他,“你為何要同我對不起?錯的又不是你。更何況今日那幾個紈絝和這狗眼看人低的臟東西叫咱們早早曉得這清風書院是個什麼地方,也好過求爺爺告奶奶進來受氣要強許多。”

她說著,想起那幾個紈絝所乘坐的馬車,上麵掛著大大的一個‘鐘’字,“回頭我得仔細訪一訪,到底是誰家養出來的小畜生,姑奶奶可不受他們這窩囊氣。”

白亦初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她到底是氣還是不氣了。隻不過聽到她這話,一時有些犯難:“人海茫茫,怕是不好打聽。”

“跑得了人,跑不了馬車,那麼大一個‘鐘’字呢!”到底是姑娘家細心些,憤怒之下還能有心思觀察這些個細節。

白亦初得了這話,心裡盤算著,回頭自己利用功夫,去教訓這些個小畜生一頓。

但正想著,那周梨好似能看穿他心裡所想一般,立即就出言警告,“你可彆想著動手,這可不比得鄉下,又不是那非常時期,你容我想想旁的辦法,叫他們不痛快,不見得是要打在皮肉上。照著我說,撬了他們得意的根本才是打了他們的七寸。”

然後問白亦初,“這城裡,沒有姓鐘的世家吧?”隻要不是世家,自己覺得報仇還是很好辦又不會惹自己一身騷的。

白亦初搖著頭,心裡卻是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混出個人樣來,不能再叫周梨以後被人這般羞辱第二次。

他看著太陽底下自己被拉得長長的影子,想著這幾個月自己忽然拔了高個,要說自己十五的話,應該也會有人相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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