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梨後來聽說, 他是自願去的。
他們這幾個同窗時常到周家來,又因上頭沒有父母雙親,所以元氏是拿他們做自家晚輩來看待的。
從周梨和白亦初口中得知他是自己要去的,實在是想不通, “這孩子莫不是糊塗了, 人人這個時候躲都躲不及, 聽說慶文街上那米鋪家的兒子, 為了不去這戰場,都寧願把腿給摔了,他倒是好,還要自己趕上去。”
周梨也想不通, 問起白亦初:“你們整日挨在一處,可是曉得他什麼個身世麼?不然這又沒個國仇家恨的, 怎麼打起那齊州來, 他比誰都要積極了。”
白亦初雖和他幾個玩得好,但也沒去窺探人家這些個私事, 隻搖著頭, “我覺得這個便要去問雲長先生了, 隻怕少淩他自己都不清楚呢!不過我倒是猜到了,他為何偏要去參軍了。”
“為何?總不能和你當初想的一般, 就是奔著那掙功名去的吧?”周梨挑眉,若真是這樣,那他們把戰爭要想得太簡單了吧?這又不是過家家,而是真的會流血要命的。
沒想到白亦初還真點頭,“就是為這個呢!前陣子還在同我們說,打死他,他也是考不上秀才的, 天生不是這讀書的料子。他的琴倒是學得極好,可朝廷除了這個文武狀元之外,也沒設個專門給考琴的,不然他也能去爭取一二。”
為了顧少淩自薦入伍的事情,白亦初專門回了一趟武庚書院,果然見著雲長先生氣得不輕,但又沒法子,人都把名字登記上去了,難道還能給劃掉麼?
沒有這樣兒戲的。
如今也隻能請了公孫曜幫忙照顧一二,同負責這此事的陳通判打聲招呼。
可是白亦初覺得這都是無用功,在這城中之時,還能叫陳通判給左右一二,但真到了那豫州前線去,如何還不是要看將領們的意思。
周梨卻又想起了那李司夜,“你同他提過李司夜這人沒?”
“自然是說了,不過我沒說是你夢裡的事情,隻叫他若在戰場上遇著這一號人,千萬要小心提防著。”這也是白亦初擔心的一個事情,好在顧少淩雖平日裡嘻嘻哈哈,但自己說話他是願意聽幾分的。
周梨方才放心了許多,又聽著外麵吵吵鬨鬨的,不禁歎了一回,“今年這個年,怕是不好過了。”本該是闔家團圓的年節,可是此刻偏偏是各家都妻離子散。
他們家雖是人都在,可是四麵八方,總是那哭不完的嗚咽傷心,他們又非草木無心,自然是有些被人家的悲情所感染到。
以至於這個年過得也清冷了很多。
大年初二那天,不少人湧入城外去送行。
征入隊伍的各家兒子男人們,也是今日就要啟程去豫州那邊了。這一走也不知可否還能再歸來,那些個親人們一路相送,走了五裡短亭又是是十裡長亭,一個個哭得肝腸寸斷的。
這使得整個新春佳節裡,整個州府的上空都覆蓋著一層濃鬱的悲情霧霾。
轉眼便過完了整個春節,第一封家書從齊州那邊傳來,但隊伍也才到一陣子,大家還未正式上戰場。
隻是瞧著那河邊楊柳吐新綠,燕子銜泥飛來,也沒有幾個人為這春日的到來歡喜。
可男人兒子們不在家裡了,日子卻還要照舊過著,大部份女人們開始脫了鞋襪,挽起褲腿也開始下田去。
街上能看到的小攤販們裡,也變成了許多女人,挑著擔子或是盯著籃子在街上叫賣。那些個怨氣重的老人,隻悄悄避開衙門的人,在那沒人的地方吐著唾沫罵,說這樣下去國不國家不家的,滿城不見幾個兒郎,陰氣一重,就更容易出事了。
這一些老人,周梨是有幾分不喜的,總是仗著自己的年紀和那點小小的閱曆,便總是對當下時局指指點點,但又沒真膽量當著衙門的人說,隻專門挑了那隱蔽之處。
而且眼下大部份男人被征走了,城中許多事情都叫女人來代勞了,以此維持城池的正常運轉,辛辛苦苦做了工,回頭還不落好,在他們口裡成了陰盛陽衰的標誌。
但對於他們的抱怨和謾罵,周梨又無計可施,隻見著了避開些。
這日去了三丫口一回,隻見自家的田裡,也是有不少女人在壘田埂,還有幾個身材稍微魁梧些的女人趕著牛正在犁地。
這光景讓周梨一下想起了當初在鄉下之時,白亦初和元氏,不也是這樣熬過來的麼。
三丫口宋家的人看見了她,如今也不敢擺架子了,隻一個勁兒地討好,巴不得從她手裡得些活兒來做。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下周梨也將田承給了十方州的人,怎麼可能再因他們如今的點頭哈腰便又易主?
她從三丫口回來,天色已經有些暗了,白亦初也回書院裡去,那頭雖是沒有了幾個學生,可當初就他們四個的時候,雲長先生都要依舊嚴格授課,更何況是現在還有十幾個呢!
隻不過到了後院裡,卻不見元氏,又想起前頭的櫃台裡是杜屏兒在那裡垂著頭做針線,月桂也沒在眼前,隻有廚娘桂蘭在灶房裡忙著。
便到書房裡來,莫元夕正在幫她對高掌櫃那頭的賬目,便問:“人都哪裡去了?”若素和安之也不見影子,倒是奇怪了。
從前見她們一起上街,可也沒有這樣整齊的時候。
莫元夕抬起頭來,撥動算盤的手也停了下來,“芹娘今兒忽然發動了,恰巧她娘家人這會兒去彆處走親戚,是沒法通知了,夫人她們曉得了,便過去幫忙。”
周梨聽罷,算著時間是差不多了,“過去也好,左右在這州府裡也沒有一門親戚,常去走動也使得。”
莫元夕聽了這話,問起她:“那姑娘可要過去?”
周梨瞧了瞧自己一身沾了泥水的衣裳還沒換下來,搖著頭:“罷了,我明早去瞧吧,這會兒都要天黑了,到那頭怕是天徹底黑下來,我也幫不得什麼忙,過去也是麻煩人。”
不想這等到晚上戌時三刻了,還不見元氏她們回來,周梨有些不放心,隻喊了香附套上驢車去瞧一瞧。
隻喊莫元夕和杜屏兒她們幾個看好家。
這一路急匆匆到正方臉家這邊,隻見院裡燈火通明,來給她開門的是高秀珠。
見了她有些吃驚,隨後不等周梨問,便道:“芹娘有些不大好,剛才尋了些老參片給她含著,隻盼著早些將孩子生出來。”
“這都一天了,請了哪裡來的穩婆?找大夫了麼?”周梨問著,心說不是白天就發動的麼?這會兒還沒生,可千萬彆出什麼事情才好呢!
周秀珠隻跟著她一起往那產房去,一邊回著,又說找了大夫來,但都是男人終究是束手無策,到底還是要看芹娘自己。
元氏這會兒在裡頭,周梨聽著了她的聲音,想要進去,卻叫周秀珠一把給拽住,“你莫要進去添亂了,屋子裡已經擠了好些人,她嫂子和老娘都在呢!”
周梨這才從窗戶紙裡看著裡頭好些個人影晃動,方止住了腳步,隻是看著那窗戶緊閉著,便要伸手去打開,“這裡頭許多人,個個都守在她跟前,怕是氣兒也難通暢。”
周秀珠想攔,說怕這早春寒氣還重,涼了產婦,可周梨卻動作已經快了一步。
不多會兒,裡頭除了芹娘母親婆婆她們的聲音,總算是傳來了芹娘微弱的叫喊聲,周梨這才發現沒見著正方臉,“阿平哥呢?”
“他去請旁的大夫了。”周秀珠那裡答著,想著自家在這邊已經瞌睡的安之,便與周梨說道:“你一個小姑娘家,也不懂得什麼,在這裡是幫不上忙的,你將若素他們姐弟兩個先帶回去吧。”
周梨的確是幫不上一點忙,反而是聽著芹娘那痛苦的叫聲心顫顫的,正要應著,卻又忽然改口道:“阿平哥哪裡去請大夫?我說不如把小韓大夫請來靠譜些。”
周秀珠早前也這樣想的,可是一想到小韓大夫年紀小,雖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這千金一方怕是沒接觸過。
可這關於性命的事情,周梨已經先做了主,這會兒喊了香附去接小韓大夫。
香附趕著驢車,倒也快去快來。彼時正方臉重新請來的郎中正從產婦裡出來,搖著頭一副不願意多講話的表情,將正方臉嚇得臉都白了,隻差沒有跪下同他磕頭求救命。
可那大夫生怕這芹娘大小都死在床上,到時候壞了自己的名聲,隻擺著手道:“你莫要跪,也當老朽我今日沒有來過吧。”然後背著醫藥箱子便匆匆走了。
隻留下那紅著眼眶的正方臉呆呆站在門口。
芹娘的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的,大抵也是想聽聽大夫的話,卻沒料想到竟然會是這般結果,也是滿臉含淚。
她見正方臉那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隻伸手拍了拍正方臉的肩膀,“阿平啊,這都是芹娘的命,不怪哪個,她嫁到你這裡來,虧得你母子倆悉心照顧著,也算是得了一陣的好日子過。你就放……”
芹娘母親沒再繼續說下去,哽咽著蹲下身,然後嚎嚎大哭起來。
周梨見著他們這般的光景,勸什麼話都是無用的,隻朝小韓大夫托付道:“來都來了,且進去瞧一瞧,若真是沒法子,那也隻能是認了命。”她也有些害怕,雖然曉得生孩子是女人腳踏鬼門關,但是想著鮮活的芹娘就此要銷香玉殞在跟前,這種死亡跟天災時候的那種猝不及防的死亡是不一樣的。
這樣的死就像是拿了一把鈍刀,在脖子上一點點的抹,讓人又痛卻又沒有辦法阻止。
並不似天災時候那樣,根本就不給你一點感受死亡的機會就幫你結束了性命。
這樣的煎熬,使得整個院子都處於一種恐怖的死寂中,元氏和正方臉的老娘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來的,隻留了穩婆和小韓大夫在裡麵。
那裡也靜悄悄的,安靜到能讓周梨清晰地聽到芹娘那微弱的喘息聲音。
她隻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結果。
終於是芹娘的母親先繃不住,痛聲哭起來了,“我的兒啊!你這如此苦命,老天爺你不公平啊,怎叫我兒受這般苦楚,不如將我的命收了去,給我兒一身輕鬆吧。”
她哭得淒慘,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這一哭,芹娘的嫂子也哭,正方臉和他老娘這會兒倒是沒有哭,卻開始跪在院子裡,朝著那灰白色的月亮拜,又是朝著西天佛祖的方向磕頭。
想是見他們這般六神無主,芹娘的母親倒是得了幾分神誌,隻抹去了眼淚,喊著正方臉,“阿平,去把我給她出月子穿的新衣裳拿出來吧。”
正方臉聽到這話,整個人卻是僵在了原地,原本舉著手要磕頭的他就這樣以這種怪異的姿勢僵在那裡。
片刻後才緩緩地轉過身來,周梨隻見他臉色灰白如死人一般,沒有一點血色的嘴唇一張一合,“娘啊,芹娘還好好的呢!”然後聲淚俱下:“芹娘還好著呢!這娃我不要了,我隻要芹娘好好的,老天爺你也把我的命拿去吧,還芹娘一個清淨。”
正方臉老娘也勸著芹娘的母親,“在等一等吧。”
可芹娘的母親覺得,芹娘本就是腿腳不好,這孩子在肚子裡折騰了一天沒出來,如今還能有什麼指望?幾個妙手千金的老大夫都沒辦法,難道這個小大夫進去,會出什麼奇跡麼?
因此隻想趁著芹娘現在還有一口氣,那手腳還軟和,給她把新衣裳換了,好叫她乾乾淨淨體體麵麵走。
元氏幾次想勸說,卻是又無從開口。
周梨見著他們這樣哭天喊地的,不是個法子,隻開口道:“你們都彆哭了,芹娘姐還在聽著呢!”
她還沒走,就在商量她的後事,總歸是不好。
這話興許是對他們有了一二提醒,芹娘母親又捂著嘴哭,隻不過這一次沒那樣大聲。
而就在這時候,裡頭傳了聲音出來,“再來些熱水。”
得了這話,大家急忙要行動。也虧得周秀珠和月桂一直盯著廚房那頭,熱水一直是有的。
兩盆熱水進去,片刻又換出來,卻已經變成了血紅一片,這時候不止是整個產房,就是整個院子裡,也全都充滿了這種致命又萎靡的腥味兒。
周梨第一次覺得紅色,原來是這樣可怖的顏色。
不過就在這熱水送進去第四次,忽然聽得裡麵傳來拍打聲,然後一個小貓兒一般的嬰啼聲弱弱地從房間裡傳出來。
聲音很小,但去還是一下將這院子裡所有的噪雜都給壓了下去。
正方臉哆嗦著嘴巴,“這這這,這是生了麼?”隨後要拍著門要闖進去,一麵大喊,“芹娘,芹娘?你怎樣了?”
但下一瞬,裡頭就傳來小韓大夫冷峻的聲音,“彆吵,病人現在還在危險期。”
於是院子裡又安靜下來,隻不過大家的神經都緊綁著。
又不曉得過了好久,周梨見這樣待坐著也不是法子,隻和周秀珠到了廚房裡,煮了些酒釀雞蛋。
也不知道芹娘是否能吃著,但還是給準備著。
姐妹倆難得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全程一句話都沒有說,耳朵時時刻刻都關注著產房裡。
終於,周梨在第二次熱酒釀蛋的時候,房門打開了,依稀聽著小韓大夫在給正方臉他們再給交代著什麼。
然後是磕頭聲道謝聲。
她急忙將雞蛋給盛著端了出來,“可是能吃東西?”這話是問小韓大夫的?雞湯早就在白日裡給芹娘續命喝完了,如今隻剩下一隻老母雞乾乾地躺在鍋裡頭。
“仔細些,能喂她吃點。”小韓大夫也一臉的疲憊,可見這半個晚上,他都是拿命在救人的。
和周梨說完這話,隻在一旁的台階上坐下來。
而芹娘的親人這會兒都進去看芹娘去了,好在這時候正方臉又從屋子裡出來,急忙過來摻扶起小韓大夫,“小韓大夫,我家中簡陋,你快些到這裡坐,我馬上給你煮飯沏茶。”
小韓大夫搖著頭,“夜深了,你們也好好休息,而且產婦和孩子都虛弱得很,這個把月裡,你們要仔細些,有什麼不對勁的趕緊到醫館裡找我。”說罷,隻朝周梨看過去,“我就同阿梨她們一起回去了。”
是了,熬了這一大晚上,大家雖是沒有幫上什麼大忙,隻在外頭乾著急,但也是累了。
周梨如今也和正方臉告辭著,“等芹娘好些了,我們再來瞧她,你這些日子就仔細些,牙行那頭,少賺便少賺些,先不要忙著去了,顧著家裡要緊。”
正方臉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又萬分過意不去耽擱了她們這一大家子,隻親自送到了門口,又與小韓大夫再此道謝,說過些天再到醫館好生道謝。
元氏那裡抱著安之,若素因年紀大些,被周秀珠給搖醒了過來,但這會兒也是迷迷糊糊的,叫香附一把給放到驢車上,從正方臉家這邊借了毯子給蓋著,大家一起擠在驢車上。
大家都有些累了,又不極少熬夜,所以這個時候都處於疲憊之中,一路上也是安安靜靜的。
等到了自家門口,周梨看著鋪子裡還有燈光,便曉得莫元夕她們還沒睡,隻跳下馬車去敲門。
果然立馬就有人來開門。
是廚房裡的金桂蘭。
“屏兒姑娘那裡不放心,叫等著,又怕你們在那頭沒顧得上晚飯,叫煮了些吃的,在鍋裡熱著,可要用?”
周梨倒是不餓,但是想著元氏他們在那邊,隻顧著擔心芹娘,怕是沒吃著晚飯,便道:“有心了,那我順道叫小韓大夫下來,吃些再回去。”
說罷,隻轉頭朝驢車上的小韓大夫喊。
小韓大夫今日的確是累了,他險些以為,芹娘也撐不下去了,哪裡曉得她雖是殘了腿,那心卻是堅強得很,不但是自己活了下來,連孩子也還留有一口氣。
反正他今日那心也是跟著芹娘的狀況起起伏伏的,現在也是心身疲憊,腹中有幾分空蕩的感覺。
便也沒再客氣。隻同大家一起下來,吃過了晚飯,然後才叫香附送著回去。
熬了這樣大半宿,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晚了些,周梨聽到她姐周秀珠還有些咳嗽的聲音,便想著怕是昨日涼了,催促著她去找小韓大夫瞧一瞧。
元氏想是有些年紀了,瞌睡少,倒是起得一大早,這會兒已經從正方臉家那邊回來了,和周梨說著,“他們那頭雖是不缺人手,不過大人小孩都要時時刻刻拿人看著的,我想著我們後院這幾隻老母雞,也不怎麼愛下蛋,便捉了過去叫芹娘燉湯喝。”
周梨卻是有些擔心她,“你仔細休息好了,我姐今兒已開始咳嗽,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元氏笑著說自己身體比周秀珠要好,便是熬個幾宿也不打緊的。一麵與自己說起正方臉的娃兒,是個閨女,八斤多重,難怪昨日險些要了芹娘的命。
周梨這才想起,昨日顧著擔心人,後來曉得大人孩子都平安了,大家便都回來休息,竟然沒顧得上問到底是個女娃還是男娃兒,更沒想著去問到底多少斤。
這會兒聽了,不禁說道:“可見這孕中還是要多走動,不然這生孩子遭罪了,險些命都給搭了進去。”也是芹娘沒法子,那腿如此,走動不得罷了。
芹娘生孩子雖然最終是有驚無險,但還是將周梨嚇得不輕,本來就到了自己那個世界裡,生孩子風險也不小,更不要說在這樣的醫療條件極其落後的環境了。
不過也是誇讚了小韓大夫一回,聽說他昨日是給芹娘紮針才有的轉機,又想起上一次他也是給那柳書生紮針,才叫柳書生轉危為安,因此對他這針灸是起了些好奇心的。
莫元夕見了,忍不住笑道:“你要想偷師,倒也簡單,等過幾年屏兒姑娘家過去,有了孩子,小韓大夫自然是要傳給自家孩子的,你到時候再用幾顆糖從孩子手裡把這不外傳的本事學來。”
周梨心說這是什麼鬼主意,啐了她一口。兩人說笑著,整理了一回這些日子的進項,明顯是因為齊州那邊開戰,城中人口大量減少,使得這生意是難做了。
周梨覺得這樣下去是要不得的,房子的生意又不好再做,便想要尋個其他的營生。
她也是為這事兒發愁,莫元夕倒是出了幾個主意,隻不過這些做起來都不現實,周梨也是一一給否定了去。
不過她可能就是命中帶了老人們時常說的星宿,這才為做什麼可靠營生發愁,雲眾山便找來了。
周梨也是好一陣子沒見著他了,他這一幫人裡,有三分之一的人也是被征去了戰場上,如今剩下他這些人,少不少多不多,給弄得不上不下。
加上人口驟減,這辦貨的人也少了許多,他們也閒賦了下來。可是那麼多人要等著吃飯,所以他自己又尋了個活計,隻不過這次要往裡頭拿錢,他們卻是沒有這樣寬裕的。
可上錢莊裡去借,又是替人賺利息。
方過來尋周梨。
原來他要做的正是周梨早前最想做的,那南貨北賣的活兒,不過他們人有限,攤子起得少,如今是打算將這蘆州特有的火棉送到江南去,又從江南那邊進一些薄紗,去東海那頭販賣。
然後再從東海弄了東珠,一路上繞回這蘆州來。
周梨聽了他這計劃,倒是可行的,也能賺這差價。又因他自己從來是走江湖的,□□白道上多少是有些門路,而且辦的貨物少,也不引人注目,到時候肯定能賺錢。
隻不過也不是那種一夜暴富的營生,其中又要翻山越嶺渡江過河,危險也摻雜不少。
本想開口勸雲眾山慎重,畢竟這其中有生命危險,但她又曉得他們當下沒有什麼營生,手底下不少兄弟家裡好幾張嘴巴等著吃飯。而且有的兄弟上了戰場去,如今沒個音訊,孩子妻子留給了雲眾山幫忙照顧,他向來最是個重情義的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餓肚子。
如此這生意是不得不做。
她也猜到了雲眾山來此目的,就沒等他開口,主動問道:“除去這辦貨的錢,一路衣食住行花費,可都算好了?”
雲眾山聞言,麵上有些愧色,將頭垂了下去,“算好了,隻是說來叫阿梨妹子笑話,我走之前,得將兄弟們的家屬都安頓好,手裡就沒剩下幾個餘錢了。”
“那雲大哥這次來尋我,是要與我合夥?”周梨又問。
雲眾山點著頭,“我出力,你出錢。”末了又添一句,“若虧了的話,這錢算是我借你的。”
他便是這樣的人了,自己重情義,就怕彆人吃一份虧。
可正是這樣,周梨怎麼可能說虧了錢便當借呢?隻讓莫元夕書寫了合同來,當下遞給雲眾山,“哪裡有這樣一說,咱們便合夥吧,左右我當下也沒彆的營生,雲大哥你看看,若是覺得可以,咱們便簽了,再找個人做見證。”
周梨知道雲眾山這個人,所以也是沒有特意給他讓什麼好處,每一條也都是中規中矩的。
雲眾山看了果然是沒有異議,當下便簽了自己的名字,請了對麵因兒子上戰場而一下白了頭的阿叔過來做見證人。
當日周梨便去櫃上去了錢交給他,隻任由他們去辦貨。
自己雖是從那書本上了解了各地民族風俗,但是終究不過是紙上談兵,並未親自出去走過,哪裡曉得人家究竟真的需要什麼?
所以這一且還要看雲眾山。
這樣一大筆銀子拿了出去,家裡人竟然是沒有一個人過問的,可見是那心裡都默認她這個一家之主。
莫元夕又拿了幾個帖子出來,有城中商會舉行的募捐,要商家掌櫃都務必參加,好給那將士們積攢些東西。
周梨瞧了一眼,心說不過是編排要錢的明目罷了,這送去的錢和東西,能不能到蘆州將士們的手裡,還兩說呢!更何況這又非那官方舉辦的,這商會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沒準最後叫他們貪了去。
便和莫元夕說道:“莫要理會他們,他們這商會本就是幾個掌櫃聚在一處自己成立的,衙門那邊又沒批,何必拿銀子送他們?”
莫元夕卻是有些擔心:“若往後拿此事來說咱們,怕是不好。”
“那就直接給衙門裡捐,不給他們說的機會。”周梨說做就做,直接去找了高掌櫃,將這個月過半的利錢,捐了衙門裡去,指定了給蘆州這裡被征去的將士們添些夥食。
高掌櫃是個會來事的人,做好事怎麼可能錦衣夜行?所以不等那商會那頭動靜,他就已經將此事宣揚了出去。
其他猶豫著要不要去商會那邊參加的掌櫃們,忽然聽得這事兒,自然是直接去往衙門多少捐贈一些。
既然能走衙門,何必要叫商會拿大家的銀錢去獻殷勤博名聲呢?
不過這事兒,周梨到底是將商會那幾個掌櫃給得罪了去,偏他們又不敢拿周梨如何?周梨那客棧是和公孫曜一起合夥,這是眾所皆知的。
也隻能先給記在心裡。
這也大概是周梨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得罪人,但這沒辦法。她回頭和白亦初說起,不過說自己這也不算不畏強權,因為自己背後畢竟還有個公孫曜。
又很疑惑,“這公孫大人真是奇怪,你若說他愛民如子吧,他隻對咱們家熱心腸,你說他這是在圖個什麼?”
白亦初也探究過這個問題,甚至懷疑過公孫曜是不是打周梨的主意。可是後來又打聽到,這公孫曜是有心愛之人的,不過因些事情,兩人至今還沒能成婚。
所以這個可能性是可以給抹去的。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隻不過見周梨當下疑惑,也隻寬慰道:“想那許多作甚?反正他從咱們的角度上看,也不是什麼壞人,更何況和雲長先生又十分要好,你便是信不過他,那總該是能信得過雲長先生的吧.”
兩人又說起那書院裡的事情,提起了顧少淩去豫州參戰之事,來了一封信,眼下還是兩軍對峙,並未真正開戰。
周梨一直以來,覺得朝廷這樣急匆匆征兵,怕是人召集過去就要送往戰場上去,卻沒想到這會兒就在齊州和豫州邊境上大眼瞪小眼。
甚是疑惑:“既然不打,急火急燎將人征集過去作甚?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勞動力。”又開始擔心自己的那幾十畝水田,這買到手裡還沒出過糧食呢!今年會不會因為人手不夠,到時候給耽擱了下種子的時間。
白亦初歎了回氣,隻壓低聲音悄悄和周梨說:“聽說咱們朝中無人,保皇黨那邊也是沒有像樣的將軍,所以兩方都不敢貿然動手。這會兒吧,也就該慶幸草原上的大遼人也和咱們一般情況,聽說南遼和北遼也在為一處肥美草地打仗。”
周梨一聽他這樣說,好似這一場勞民傷財的大戰,跟那過家家一般了。
但一顆心始終是懸著,覺得這樣拖下去,白耽誤了多少生產勞動力啊?人文雖不會朝後退步,但經濟是必然要落後低下的。
經濟落後了,可人的思想卻在不斷進步,所追求著更高的物質生活,當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便會出現極端行為。
刑事案件不就是這樣滋生出來的麼?欲望超出了自身的能力和環境範圍,人便會為了達成自己心中所想而采取非正常手段。
然而就在這樣的擔憂中,清明過後,一場淅淅瀝瀝的雨裡,豫州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說是開戰了,把保皇黨打得退出了豫州城外十裡地。
但豫州這邊也是傷了些元氣,蘆州這裡受傷的士兵們,將再半月後就能回來了。
這半個月,對老百姓們來說,無疑是難熬的。
各家都盼著兒郎能回來。
這回來了,即便是負了傷,但也好過死在戰場上的好。再說沒準養一陣子,像是慶文街上米鋪裡那個摔了腿的一樣,又活蹦亂跳了。
於是大家盼啊盼的,終於是到了四月初。
蘆州負傷的將士們歸來了。
周梨沒有去瞧,倒是莫元夕和香附她們去看了。回來說有幾千人呢!但其中也不乏那裝病裝傷回來的。
城裡因為這些人的歸來,似乎也是多了幾分生氣的,廟裡的香火就更旺盛了,不過求姻緣求子的菩薩跟前,紅線條掛得更滿。
媒婆們也一下忙碌起來,各家各戶都隻擔心再征兵第二波,到時候兒郎們的傷勢養好了,又要被抓去戰場上。
所以趁著這功夫,趕緊給家中留個種。
武庚書院那邊,卻是沒有顧少淩的消息,一時叫大家都擔憂不已,雲長先生更是急得托人去豫州打聽。
隻是消息還沒回來,倒是第二批第三批將士回來了。
周梨想著怕是朝廷也反應了過來,這麼多人白瞎養著,是無用的,倒不如將這些不合適的人給剔除下來。
如此一來,城裡倒是逐漸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而此刻也是要臨近今年的院試了。
按理今年豫州在打仗,這參加院試的人更少,可卻因有個秀才身份就能免了上戰場去,使得今年參加院試的人反而更多。
冷寂了幾個月的城池,又忽然恢複了去年的熱鬨,安先生那邊甚至是忙不過來。
周梨的及笄之禮,便是在這樣匆忙的環境中辦的。
但是她和白亦初都說好了,不可能說及笄就成親的,最起碼也要等白亦初金榜題名後再商議這件事情。
元氏起先是不願意的,但是看到周梨還是個小個頭,又想起芹娘生孩子那會兒險些把命都搭進去,心裡也是有幾分害怕。
便想周梨年紀這樣小,若真叫他倆人成了婚,兩個都不知輕重,到時候有了孩子,不是要周梨的性命麼?
所以這不成婚也好,仍舊是未婚夫妻,這樣也不用擔心那些個事兒。
更何況,杜屏兒今年也是十八九歲了,不也還沒出嫁麼?
因此她開始著急起起杜屏兒的婚事來,與周梨和周秀珠商議,“要不就不等阿儀的消息了,他在外奔波,也不曉得究竟在何處?若是他不回來,屏兒難不成要一輩子在閨中待著了?”
周梨其實覺得杜屏兒也還沒到嫁人的年紀,不過元氏催得緊,她還是去找了小韓大夫。
小韓大夫年初裡因一手金針將那芹娘母女從閻王殿裡拉回來,那正方臉的老娘和芹娘母親嫂子沒少在外替他宣傳,導致他這如今醫館裡,現在是女人來瞧病居多。
他也是為了以免落個閒話,隻又雇了個從前做穩婆的婦人在跟前,自己給婦人們紮針看病的時候,她好在一旁搭手。
如今來看病的女人不少,那下身不爽朗的,或是求子的,坐在這裡排了好長一隊。
周梨一瞧這光景,怕是要等好一陣子了,不免是生出了退意,卻不想叫那眼睛尖的小藥童看到,喚著:“小周掌櫃,快進來坐。”然後熱情地過來邀她去廳房裡。
周梨隻能被迫留下來,“你師父近來都這樣忙?”
小藥童應著,“是了,好幾次本想早點關門過去周家那邊看看未來師母的,可每次都總有病人。”
又熱忱地問:“小周掌櫃是找師父說事情,還是也要?”他眼睛朝周梨身上瞟。
周梨揮了揮手,“我好著呢!我找你師父問些事情,等他得空吧,你莫要去催他。”給人看病的事情,哪裡馬虎了事。
小藥童聞言,給她上了茶,正要湊過來說話,卻被病人喊去了。
周梨便這樣百無聊賴地坐著,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她都有些困了,終於聽得小韓大夫吩咐小藥童的聲音,“你暫時把鋪滿掩一掩,不是急症的你便說我出診去了。”又叫穩婆先休息一會兒。
說著人朝廳裡走來。
周梨聽得這話,不禁朝外探了探,“這樣確定不耽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