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的聲音緊接著從那端傳來,“老太太歇著了?”
“沒呢,牛道婆來了,在說話呢!”小丫頭又回,一麵有意將他引到另外一邊去,生怕他繞過花障到這頭來。
周梨們在外麵行商如何拋頭露麵她不管,但是到了陳家這院子裡,規矩是要講的。
陳慕那裡聽得牛道婆在裡麵,發出一聲嗤笑:“那騙人的老東西這次又拿什麼把戲來騙老太太的銀果子?”
“奴婢如何知道,二公子可是有什麼要緊事情?奴婢領你到這頭喝茶。”那丫鬟應著,要請他去對麵的小亭裡去。
哪裡曉得陳慕卻是透過花障看到了妹妹的衣裳影子,隻朝小丫頭揮著手,“不必了。”然後拿著手裡那木頭玩意兒幾個大步子就饒了過來。
小丫頭攔都攔不住。
他卻是已經見到了和陳茹坐在這花障下麵的周梨和王洛清,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小周掌櫃過來了。”王洛清他是第一次見,隻朝對方點了頭,然後便很自然地坐下身來。
陳茹連忙驅趕他:“二哥,我這裡待客呢,你到彆處玩去。”心裡又想剛才說了他,不知道是否叫他聽了去。
“怕什麼,小周掌櫃又不似你們這種扭扭捏捏的。”他說著,自己就要伸手去倒茶。
好在這時候,有丫鬟來請:“老太太叫小姐帶著周姑娘她們過去。”
得了這話,陳茹匆忙起身,領著周梨和王洛清進去了。
見著光景,陳慕無奈地攤了攤手,“得了,老太太叫她們幾個花兒一樣的姑娘家圍著,怕是沒得功夫理我了。”然後自己喝了口涼茶,又拿著自己的木頭玩意兒走了。
又說老太太這裡見了周梨她們,果然是開心,還喜歡聽周梨說外麵的事情,興致來了,也不願意午睡了。
也是這般,周梨她們在陳家這裡坐了一個下午才回去。
都是下午了,周梨也不打算去鋪子裡,倒是想著這快到月底,早前說好了給正方臉把殷十三娘的契約送去。
於是便和王洛清這裡告辭,與殷十三娘一起去牙行裡。
等出來時,還未上馬車,便聽得有人喊,回頭一瞧竟然是那陳慕。
“小周掌櫃,巧了呀。”他笑意盈盈地走過來,手裡提著一隻鳥籠子,但是裡頭關著的,並不是什麼鳥雀,反而是一隻木頭鳥。
他見周梨盯著自己的鳥籠裡瞧,不禁笑著將鳥籠子遞上前去,“都說你見識廣闊,但我敢打包票,你定然是沒見過會飛的木頭鳥。”
說罷,隻將那籠子門打開,那木頭鳥竟然是真的就從中飛了出來,在他頭頂盤旋一回,便又重新回到籠子裡去。
周梨雖說是在自己那個時代什麼先進科技都見過,但也一時沒看出這木頭鳥飛回去是個什麼原理,一時也覺得十分有趣,“倒有幾分意思。”
“那是。”陳慕滿臉得意。
“哪裡得來的?”若是有的賣,回頭買一隻給安之玩耍去。
“這東西可沒得賣,是我花了小半年才做出來的。”說起這個,陳慕就更是自豪了。
周梨聞言,麵露驚色,“你做的?”
“你不信?”不過陳慕想著爹娘祖母他們都當自己是個紈絝,自己喜歡做這些東西玩耍,在他們看來就是不務正業,沒少叫劈頭蓋臉的罵。
於是想著,怕是周梨也這般瞧不上自己了。
沒想到周梨眼裡除了驚喜之外,還透著幾分驚喜,“想不到你竟然有這般的本事,實在是了不得。”
不過陳慕一時也不大確定周梨是真的誇自己,還是在諷刺自己。畢竟在眾人所看,自己就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主兒。於是盯著周梨看了片刻,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便問:“你當真喜歡。”
“自然喜歡,也覺得你做得極好,可是找那師傅學過?”
這下陳慕可以確定了,周梨果然沒有輕看嘲諷他的意思,一時也激動起來,頗有些遇著知己的意思,但又想到周梨終究是姑娘家,也不好拉她,不然指定要喊著她一起上酒樓喝一杯才是。
聽著她問,一臉苦笑:“哪裡有什麼師傅,我爹要是知道我弄這些玩意兒,非要把我的腿打斷不可。”又見周梨喜歡這木頭鳥,隻連帶著籠子也一並遞給她,“正巧我發愁這東西放在哪裡才好呢,免得叫他發現給我一把火燒了去,若是喜歡,送你便是。”
這於周梨實在是意外之喜,但又覺得白拿不好,可給他銀子又不妥當,隻想著回頭將自己淘回來的那本魯班雜說舊書送給他。
當下隻朝他道了謝,見暮色又來了,便上車告辭離去。
殷十三娘早就覺得這木頭鳥有幾分意思,隻不過剛才不好湊上前去,如今見在周梨手裡,那陳慕又已經走了,便立馬就朝周梨喊道:“姑娘快給我瞧一瞧。”
然後便要去打開籠子。
周梨也不知道這木頭鳥飛出去後,可會像是之前那般飛回來,此刻是有些後悔的,該同他問一問才是的。於是這小心翼翼的將籠子拿進車廂,“我怕飛走了,你進來瞧。”
殷十三娘也是一時玩心大起,忙在路邊將車停下,腦袋鑽進馬車裡:“快放出來。”
然後馬車裡,一時隻聽得咳咳噠噠的,兩人的發鬢一時亂成鳥窩一樣,那木頭鳥卻是沒有一點進籠子的意思。
最後兩個人跟那瘋子一般,在那馬車裡撲蝶一樣,才將木頭鳥給塞進籠子裡。
等抓進籠子裡後,周梨才一臉疑惑地看著殷十三娘:“你不是會功夫麼?”
殷十三娘像是才想起來,但是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另外一隻袖子,“一隻手,施展不開。”
周梨扯了扯嘴角,見她那亂七八糟的頭發,想來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剛才這木頭鳥在自己頭上掠過好幾次,隻伸手順了順頭發,“你也收拾一二。”
隨後從車壁上拿下小鏡子遞給殷十三娘。
兩人這樣一鬨,也耽擱了好一陣子,回了家裡去,隻拿這木頭鳥更當寶物一般,但是想起馬車上的光景,卻是不敢再放出來。
可這不放出來,她二人的話大家如何也不相信,周梨沒法子,隻能給打開籠子。
於是籠子門打開的那一瞬間,那木頭鳥像是忽然活了過來一般,煽動著翅膀,直接從窗戶裡飛了出去,就再也沒了。
一乾人等隻眼巴巴地看著那黑漆漆的窗口,半響才反應過來,不曉得誰大喊了一聲:“鳥!鳥跑了!”於是魚貫湧出,紛紛跑去院子裡找鳥。
哪裡還有什麼鳥?除了蒼穹裡那一輪月亮,就是牆角映出來的幾根樹枝。
“誰要看的?這下可好了。”周梨欲哭無淚,這鳥自己都還沒研究透,也還沒來得及給白亦初看呢!
但是大家不死心,打著燈籠也要在各個院落裡找。
隻是飛走的鳥,哪裡還能跑回來?
終究是唉聲歎氣去休息。
哪裡曉得翌日一早,林衝才開門,就見一麵生的玉麵郎君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隻鳥籠子,籠子裡關著的,林衝覺得怎麼像是那昨晚跑出去那一隻。
一時隻瞧著那木頭鳥看,“這位公子,您這是?這鳥?”
陳慕展眉笑道:“你家小周掌櫃在麼,昨兒忘記同她說了,這鳥兒身上是有機關的,她怕是早慌了神吧。”
林衝一聽這話,方曉得他是陳大人家的二少爺,登時也不敢怠慢,隻急忙請到廳裡去奉茶,又喊了自己的女人何娘子請周梨過來。
院子裡的周梨聽說陳慕將木頭鳥帶回來了,心裡又驚又喜,“叫他等我一會兒。”一麵匆匆去書房裡翻找,將那本魯班雜說拿出來,才去見陳慕。
陳慕這會兒已經將籠子打開了,那木頭鳥從籠子裡出來,竟像是個活物一般,站在他的肩膀上,可將那林衝夫妻倆都看呆了神,隻覺得萬分奇妙,甚至都忘記將鹵菜擺上櫃了。
這廂聽得周梨腳步聲傳來,夫妻倆才去忙。
“這是昨晚那隻麼?”周梨一進廳就問,一麵盯著那木頭鳥看,想要認一認,究竟是不是同一隻。
如果是的話,那也著實太過於奇妙了,它竟然知道要飛回去找陳慕。
陳慕也是哭笑不得,“自然是,幸虧那會兒我已經回房了,若是早一步,便直接飛到那飯廳裡去找我,叫我爹瞧見了,少不得打我一頓。”然後將木頭鳥拿給周梨,朝她指了指翅膀下的幾處機關,“這幾個機關,你重新設定一下,往後飛出去了,也會認家飛回來。”
周梨覺得越發奇妙了,見那些個機關,一個是能乖巧地停在自己肩膀上,或是直接飛出籠子等。
也是由衷誇讚:“你也太了不得了。”一頭想起自己的魯班雜說,“這是我淘回來的,也不知是真假,你且拿去瞧,若是真的你便留下,若是假的你隻管扔了灶火裡做柴燒。”
聽得是魯班雜說,陳慕自然是歡喜,隻忙接了過去翻看,不過瞧了兩頁,就激動得要命,“你這是哪裡得來的?竟是真的,你不曉得這書,我找了好幾年,都快以為怕是個傳說,沒想到竟然是在你這裡得來了。”
一時又問周梨,要如何感謝才是。
周梨已經調好了鳥兒的機關,正讓鳥兒自己飛進籠子裡,聽得他的話,“有什麼可謝的,什麼東西都要放在有用人的手裡才能體現他的價值,你既是會這一門手藝,自己又喜歡,你便拿去。”
又指了指那木頭鳥,“你若是有心,往後還有這樣的玩意兒,隻管拿給我來。”
陳慕滿目紅光,激動地站起身來想,要去拉住周梨,又覺得男女有彆,“你,你真是我的知己好友,今兒我也不管了,就算是什麼天王老子來了,我都要認下你這個朋友,往後你有什麼事情,隻管招呼我一聲。”
一本書換個朋友,倒也是值得的。
他又因得了這一本書,歡喜得很,隻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地方做實驗,便忙回去了。
隻是不多時又去而又返,可憐兮兮地朝周梨央求著:“小周掌櫃,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吧。”
“怎麼了?”周梨這會兒已經將木頭鳥帶到後院去,且又教了若素安之兄妹倆怎麼調試機關。
陳慕將書卷打開,“這裡頭的都是大件,若是小件,我在家裡偷摸還好。”
周梨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哦,你若不嫌棄,你去雲記鋪子後院,那邊還堆放了不少閒置的木料,我叫人給你隔個棚子出來,你自己在那裡研究便是。”
陳慕果然是那種不拘小節的人,一激動就要上前將周梨當兄弟抱起來,不過叫殷十三娘先一步攔住了。
反而叫他有些尷尬,但麵上的歡喜仍舊是難掩,“小周掌櫃,我那話不是同敷衍你的,往後你有什麼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找我!”
周梨心想哪裡有什麼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一頭又好奇,他是不是哪裡都去許這樣的承諾?
因此也是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
隻是許久後,他將那魯班雜說上的物件都一樣樣複原,甚至用這些東西救了大家的命,果然像是他如今所言一般,以周梨馬首是瞻,周梨才信的。
也猛然反應過來,他那些話是真心發自肺腑,隻因他的喜好鑽研,旁人都當是不務正業,隻有自己理解他認同他,也沒有一點猶豫就給他提供了鑽研的場所。
不過陳慕此後時常出入那雲記商行,倒是叫陳夫人起疑,以為他是相中了周梨,隻氣得哭了一回,和陳茹說:“你二哥這個混賬東西,天天跑去雲記作甚?我倒不是沒有說阿梨哪裡不好,可阿梨是有未婚夫婿的,人家兩個感情又極好,他做什麼不好,跑去在人家中間橫插一腳,我如何生了他這樣一個玩意兒出來,到底是作了什麼孽?”
又怕老太太那裡曉得給氣著,隻叫人瞞著。
陳茹也是驚呆了,將這話信以為真,尋個了機會出門來找周梨,一見了周梨就給周梨道歉,“阿梨對不起,我萬萬沒有想到,我二哥竟然是這般混賬,你不要理會他,等過些時日,我娘找個機會,將他送到我大伯家那邊去,這樣也還大家一個清淨。”
這話倒是叫周梨一臉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起了誤會?”自打那陳慕在雲記後院,周梨就很少過去了,再說柳相惜又在,賬目的問題是一點不耽誤的。
她這一陣子又和正方臉做起房子的生意來了,很少去那頭了。至於陳慕在雲記研究那魯班雜說的事情,她也同白亦初說過,還將那鳥兒帶去給他瞧。
然後就再也沒有能給帶回來,被小獅子給據為己有了。周梨沒法子,怕回家安之問起,又讓殷十三娘去雲記那邊幫自己同陳慕說一聲,勞煩他再給幫忙做兩隻,也給若素一隻玩耍。
這些活兒都是陳慕從前自己研究出來的,如今有了這魯班雜說,好似如虎添翼,從前要花上許多時間做出來的木鳥,眼下隻需小半月就好了。
連白亦初曉得了,都忍不住誇讚他是個人才,偏這本事卻是不叫世俗認可,總覺得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
周梨卻想,他這本事可不小,若是真用到軍事上,怕是要為國爭光了。隻是可惜大家不識得這金鑲玉。
眼下見陳茹明顯是誤會了,隻問清楚緣由,曉得了實在哭笑不得,喊了殷十三娘來,拉著她一起去了那雲記。
到了後院裡,隻見這些個兄弟家的孩子們,全都圍在他的那木工棚子裡,一個個看著忙碌的陳慕,眼裡滿是敬佩之意。
陳茹隻見自己那總是穿得華麗的二哥,如今竟然穿著一身短衣,手裡拿著刨子,隨著他手裡麻利又嫻熟的動作,一朵朵好看的刨花從那上頭開出。
“這這……”她一時又更急了,還不如去撬白亦初的牆角呢!一麵急得上前去攔下他的動作:“二哥你瘋了,爹若是曉得你在弄這些,不得將你腿打斷啊?”
陳家雖非大族,但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子弟,跑來做這些活兒,不是要叫人笑話的麼?
周梨這本魯班雜說並不齊全,所以很多圖都不完整,他如今在研究那會自己走路運貨的木流馬,如今腦子裡有了個大概的思路,壓根就沒留意到妹妹來了。
當下叫她一攔,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阿茹你怎來了?”隨後看到了周梨,一時了然。
周梨隻衝他無奈歎氣,“你這怎麼說,也算是個正經活路,怎麼也好過像是以往那般去遛狗逗鳥要好,你老實同家裡說了去,往後也不必在這樣偷偷摸摸的,也免叫人誤會了去。”
可陳慕現在心思都在這上頭,每日早出晚歸,在家哪裡顧得上大家在瞎想什麼呢!聽得周梨這話,隻微微蹙起眉頭看朝陳茹。
陳茹拉著他朝裡麵去了些,將陳夫人的擔憂告知了他。
陳慕聞言,一時覺得窘迫不已,又萬分對不住周梨,還怕白亦初那邊懷疑,平白無故給周梨添了麻煩。
隻急得朝周梨發誓:“阿梨,我陳慕向天發誓,從來都是將你做我的知己好友來看待,我能為你出生入死,但從未有過半分不正的念想,也希望你和你的夫君一輩子和和美美的,你千萬要信我啊!”
陳茹驚呆了,萬萬沒有想到,周梨居然對她二哥這般重要,還不是男女那種!這種超脫男女之情的情義,都皆來自於周梨對二哥這份喜好的尊重和支持。
她這會兒也忽然就明白了,二哥對於這些看起來呆板的木頭是真的喜歡。一時想起自己是他的至親之人,卻是從來沒有一次支持過他,還和爹娘一般將他這份喜好看作玩物喪誌。
那二哥這些年心裡究竟是多難過,可在麵對在大家的時候,還總是一副喜開顏笑的樣子。
可事實上,從未得到家人支持的他,心裡從來都是孤獨難過的吧。
所以她竟然就有些理解,為什麼二哥會把周梨做他的知己來看待,甚至還能為周梨去出生入死。這即便是那些個夫妻之間,怕也做不到這一步了。
她忽然就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帶著些哭腔走了上去,“二哥,對不起。”
陳慕還在看著周梨,生怕周梨也把他誤會了有什麼企圖之心,忽然見妹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也是懵然得很:“對不起我什麼?”
“對不起這麼多年來,從未真正理解過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陳茹看著陳慕,眼睛已經通紅。
周梨見著這一幕,自然是歡喜,隻拍了拍比她高出許多的陳慕的肩膀,“彆總將那生不生死不死的話放在嘴裡,你我既是好朋友,我怎麼可能叫你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
又看了一眼旁邊紅了眼睛的陳茹,“快去哄阿茹,我還有事情,就先走了,你今日早些收工,送她回去,也好好與你爹娘說,他們終究是你的父母,若你實在喜愛,自不會再攔你,也省得往後再鬨這樣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