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聽蘿卜崽說韓玉真也一起來了, 便道:“玉真兄那裡,也叫他少在外走動,他當年雖還是少年, 極少同你父親回上京, 但為了這以防萬一,還是稍留意些。”
挈炆早在周梨泡茶的時候, 便已經退了出去, 將這書房的空間門留給他們表兄弟兩個。
如今也就多了一個周梨罷了。
公孫曜隻瞧著他二人, 心中既是歡喜他二人到如今,也是能相互扶持,又互相信任。
但一想到舅舅走得那樣早, 心裡又十分難過,頓時紅了眼角,“可惜了, 舅舅舅母不能看著你長大成人,我母親那頭, 我倒是已經與她說了,我眼下隻等你這會試過了,好領你家去。”
周梨是他認的義妹, 本可以大大方方帶到將軍府裡去, 但又怕旁人盯著周梨, 反而發現了周梨這身後的白亦初,所以也不敢領回將軍府去。
又想起母親在舅舅走後,本就鬱鬱寡歡,這些年若不是還惦記著白亦初,隻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反正他們公孫府這邊,是如何也不相信將軍府那邊的說辭。
將軍府那邊早就提及白亦初已早夭, 也正是如此,按照霍家的規矩,他這般沒有成年的晚輩若是沒了,便沒得資格上那霍家的族譜。
如此可憐那霍輕舟的膝下,竟然是一個兒女都沒有記著。
他自己那血肉拚搏來的功勳,竟都便宜了那同父異母的霍南民。
這些事情,隻要一想起,任由是個怎麼豁達的人,心裡都是忍不住會生出鬱氣來的。
這個時候看著公孫曜眼睛通紅,滿臉的不甘和悲涼,白亦初卻是有些手足無措,喪失掉的那一份記憶,叫他不能與公孫曜感同身受。
但他也從不是那種無情之人,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周梨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就留在了周家,決定要護著她,不叫她同自己一般,過著那樣寄人籬下的淒苦生活。
加上自來對霍輕舟又十分崇拜,所以見他如此悲憤難過,還是上前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安慰,“兄長,那些個舊事,如今再想,也難以改變,何況我現在很好,身邊也有一群真心疼愛我的家人,現在還遇上了一隻掛記我的你們,已經是萬幸。”
他說到這裡,隻抬頭朝著那微微留了個縫隙的窗外望去,那裡的白色牆根下,是一株老梅樹,這臘月初,還不同以往的枯枝一般腐朽,反而長出了些生機的樣子。
“我爹娘想來看到如今的我,也是十分欣慰的。”這爹娘兩個字很奇妙,說出後他好像真的就能感覺到,冥冥之中,父母一直就在自己身邊一般。
公孫曜聽到他這話,“是了,再度重逢,又能看到你這樣好,我該是高興才對的。”一時也扯出個笑容來。
隻不過他也沒有多待,哪怕有許多話要同周梨和白亦初說,但那醜時二刻就要去皇城準備上朝,手裡又還有要往上稟的奏章,須得回去再斟酌,便同他們告辭。
走的時候隻千萬般交代,白亦初和韓玉真能不出去,便不要出去。若真遇到什麼事情,隻管叫蘿卜崽去公孫府裡報信。
周梨和白亦初一路送他到門口,眼見著人上了馬車,這才進來。
隻不過白亦初一回頭,就看到一副若有所思的周梨,“怎麼了?”
周梨搖著頭:“沒事,隻不過想著你還有許多家人將你放在心上,我心裡也高興。”她這話是由衷的。
白亦初拉起她的手,“是,我運氣很好,自從遇到你開始。所以最叫我覺得高興的,還是你爹把我買回家。”
周梨聽得這話,‘噗呲’地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到底是個什麼人?旁人做了贅婿,那是避之不及,隻當是平生最大的恥辱。你倒是好,反而像是得了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一般,還總掛在嘴上。”
“這有什麼,更何況本就是事實,再說我又不在乎這些。”隻有那些沒出息的男人,才會總在意這個贅婿身份。
挈炆站在廊下,見著他倆人手拉著手歪膩地進來,忍不住皺起眉頭,“見天都見著,你倆彆弄得那好似一副久彆重逢的樣子。”
“又不礙你。”周梨回了他一句。
挈炆隻故作生氣地冷哼了一聲,隨後朝白亦初說道:“既是你和韓大哥都不能出去,過兩日等少淩到了,我自個兒去接便是。”
“我同你去。”說起來,這顧少淩也是許久不見了,也不曉得如今他在那豫州軍營,曆練得如何了?
三人說著,隻又回了書房裡去。
左不過就是說當下會試,還有周梨打算繼續在這上京做些小生意罷了。
她想來想去,自己開店什麼的,都不理想,所以更傾向於投資,但這就有些考驗她的眼光了。若是選了個垃圾股投資,回頭怕是要虧得一個字兒不剩下,所以這生意的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起來的。
又已經是臘月了,這上京的冬天比蘆州冷多了,今兒一早還飄起了些細雪來,她匆匆忙忙地去成衣店裡給白亦初和挈炆挑了氅子,另外又多儲備了些碳,雇了幾個腳夫挑著送家裡送去。
這些都是上好的銀絲碳,她舍得花這個錢,到底是害怕白亦初和挈炆這考前出什麼問題,所以樣樣都挑最好的。
買官買州府的錢她是沒有,但是這點吃穿用度的銀子,是綽綽有餘的。
將家裡這些都備好,才叫蘿卜崽去給柳相惜送個消息,好叫他知道,這裡也已經安妥了下來。
蘿卜崽雖是白亦初的小廝,但因白亦初總是在院子裡,也不出門,所以他也就沒有寸步不離跟著,更何況白亦初身邊還有韓玉真。
因此蘿卜崽這幾日裡,天一亮就到處去這上京城裡轉悠,不過幾天的功夫,大大小小的街頭巷子都被他摸了個清楚。
加上從前本就自小生活在那市井中間門,上至達官貴人,下到三教九流,什麼他們都見過。
所以也是借著從前那做乞丐的經驗和身份,很快便同這裡的小乞丐們打上了交道,也是替周梨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回來。
便是周梨都忍不住誇他,“果然三百六十行,這行行出狀元,你做個乞丐都這樣優秀,想來往後長大了,不管做什麼,都會有些成就的。”
蘿卜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周梨這話也激勵了他。
他想阿梨姐說得對,做個乞丐自己都能做得這樣好,那將來留在阿初哥身邊,現在是個小廝,往後就是長隨,再往後就能升級做大管家了!
想到這裡,於是樂嗬嗬的,得空了就趕緊找簡單的書本瞧。
周梨見他這般用功,心裡是樂得歡喜的。反正還是那句話,沒有機會去走遍這大江南北,那就看很多書,從這書裡看世界萬千。
所以這日去接顧少淩,也就沒喊蘿卜崽,隻叫他在家裡安心看書,自己與挈炆,再叫上殷十三娘,三人一並去了北城門。
齊州豫州皆屬於北方寒涼一帶,所以自是從這北城門進出。
他們來得算是早,等了小半個時辰,坐在外麵車轅上的挈炆才朝馬車裡麵抱著手爐取暖的周梨喊,“你過來瞧,那個是不是?”
他們將馬車停靠在這城門邊上,因這上京的天氣冷,又總是掛著刺麵的寒風,所以周梨和殷十三娘都坐在車廂裡。
如今得了挈炆的話,周梨隻覺得好笑,一麵從馬車裡探出頭,“這不過是分彆一兩年,不是十年八載,你怎就認不得你自己的手足兄弟了?”
說著,順著挈炆的目光朝那烏泱泱的人群裡瞧去,隻見著一個頭戴著鬥笠的勁裝少年郎,隻不過那臉頰有些黑,棱角分明又淩厲,所以即便那在鬥笠下露出的半張臉有著些許顧少淩的影子,但因為沒有顧少淩的溫潤,周梨也懵了。
隻忍不住拿胳膊肘推了一下身前的挈炆:“這,是不是他?”
“我覺得有一半是……”挈炆說著,“要不我下去看看?”又怨那人戴著個鬥笠,若是摘了,必然是能認出來的。
“好。”周梨應著,一麵盯著那人瞧,隻見對方東張西望的,似乎也是在找什麼。
轉眼間門就見到挈炆朝那人走了過去,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然後那人回過頭來,露出的半張臉上滿是戒備之意,更是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挈炆的手,有要將他過肩摔的趨勢。
不過下一瞬,那人就轉而握緊了挈炆的手,看起來很激動的樣子。
周梨見此,不由得嘀咕一聲,“還真是……”這軍營也太磨人了吧?顧少淩一個溫潤公子,如今竟是變得了這般樣子。
而不多會,他二人也結伴而來,等上了馬車,顧少淩才將頭上的鬥笠給摘了去,隻往車上一掛,“阿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周梨笑著,“冷麼?”然後將一個手爐塞給他。
顧少淩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來,“這算什麼?你們不知道豫州一年四季裡,壓根就沒春秋一說,隻有冬夏兩季,過了那夏天,就是漫長的冬季,尤其是到了九月,那雪就開始落了,然後得等三月初才會開始融。”
可即便如此,生在那白茫茫的世界裡,他還是變得黑黝黝的。
殷十三娘見他們故人重逢,有那說不儘的話,便來趕車,隻叫他們都到車廂裡去。
這上京對於女子的束縛,倒不如蘆州,街上多的是能瞧見騎馬的女子,所以周梨和兩個要好的朋友兄弟在一個車廂裡,倒沒有什麼。
反而是顧少淩看到殷十三娘,十分詫異,等進了車廂就迫不及待地問,“哪裡找來這樣厲害的練家子?”
“說來你怕是不信,就在牙行裡呢!”周梨如今都覺得,是自己的運氣好,也多得阿平哥的照顧,不然是真錯過了殷十三娘這個厲害的護衛了。
顧少淩果然是不信,“你少在這裡唬我,如今我顧某人也出過門見過世麵的。”
不想竟然聽挈炆說:“就是牙行裡的,阿平哥見著好,專門勸了阿梨呢!”
顧少淩不由得露出滿臉的震驚之色,“現在的江湖這樣難混了麼?這樣的高手都要淪落到牙行裡去找生計?”他本來還打算等白亦初會試殿試都結束後,就去行走江湖……
現在看到殷十三娘,不免是心生退縮之意。又問了許多武庚書院的事情,得知清風書院如今已經到了那沒落的邊緣,有些惋惜,“我要是在蘆州就好了,叫他們當初耀武揚威,還以清風書院的學生為榮,如今隻怕是恨不得甩脫曾經在清風書院待過的記憶吧。”
“倒沒有那樣誇張,也不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那清風書院裡不過是良莠不齊,其實好先生好學生也是有的。”挈炆的評價倒是十分中肯。
說了一會兒這清風書院,周梨才得空問起顧少淩,“此番從軍中出來,可有什麼打算?”
顧少淩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原本還想仗著自己這三腳貓的功夫去行走江湖,如今看來,怕是也不成。”隨後換上一張討好的嘴臉,“阿梨,我曉得你十分有錢,要不你看看,留我在你家中做個護衛,咱們熟人熟事,你也不用對我有半點防備之心不是?”
周梨見他那黑黝黝的臉龐,不禁朝後避開了些,“你倒是會盤算,白吃喝我我的就算了,還想要我給你拿錢花。”
“那你看我這堂堂三尺男兒,身上總不能一個字兒都沒有吧?”他嘿嘿一笑。
不過彆說,周梨身邊本就缺人,如今他要留下來,是再好不過的。
三人說笑著,這原本覺得久遠的路,倒像是一下就縮短了許多,很快便到了銀杏街的家裡。
虧得早前曉得他要來,專門留了一間門房出來,如今他來了,也是將這整個院子都給住滿了。
和白亦初又許久沒見,幾個是少不得一頭紮在書房裡說個天昏地暗的。
晚飯催了兩回,三人才從中出來,仍舊是說著些舊事。
直至晚飯過後,周梨拿顧少淩一路車馬勞頓為借口,早早將他趕去了房間門休息,這才得空和白亦初說話,“可是提了李司夜?”
白亦初頷首,“這仗要打的話,早便打起來了,如今這樣拖下去,大家眼見著在戰場上也掙不得功勳,都在想辦法從上頭下來。”
“那李司夜不是十分得霍南民的寵信嗎?他該不會也要回上京來吧?”沒有真正的功勳在身上,他回了上京,一下就要被打回原形。
白亦初則搖著頭,有些擔心,“他要來上京了,怕就是年後的事情。”
“這是為何?”周梨也一下激動起來。
“霍南民將霍鶯鶯許給了他,所以這年後就會回來準備親事。”到底還是要同這人碰到麵了。白亦初倒不是怕李司夜,他是擔心周梨的安危。
周梨早在陳老太太的用心教導下,不但是學了這上京的規矩,還將這些數得上名號的人家都給了解了個大半。
所以聽得白亦初這話,不禁有些疑惑,“霍鶯鶯?”
“嗯。”是顧少淩探來的消息。
“可是此前不是說,要將嫡女許給他的麼?怎麼變成庶女三姑娘了?”也是虧得陳老太太,所以周梨對於將軍府的人口脈絡,也是十分了解的。
白亦初倒是沒關注這個,當下聽到周梨的話,也有些詫異。不過旋即笑道:“他既娶的不是嫡女,是這庶女,那他的命運是不是就改變了?再沒有從前那樣莫名其妙的好運?”
周梨心說還真有可能,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決定明日讓蘿卜崽去探一探,自己也想辦法四處打聽打聽。
於是接下來幾日,白亦初和挈炆隻管在家裡看書,周梨隻喊了顧少淩,連殷十三娘都不帶,便出門去。
上京的小姐們管束不如地方州府那樣嚴格,便是這寒冬臘月裡,也總能是在各大酒樓或是首飾坊成衣樓附近看到。
周梨也就組專門挑了這些個姑娘們最喜歡逛的九寶玲瓏街。這裡聽說原來是有一座寺廟,廟裡有一座不知是哪一代方丈的舍利塔,修建得十分華麗,稱作九寶玲瓏舍利塔。
但不過後來改朝換代,這寺廟也隨著前朝一起淹沒成為曆史,唯一留下來的,就是九寶玲瓏幾個字,成為了這條街的名字。
而這條街上,多的也就是那些首飾樓,或是賣成衣,還有各州府衣料胭脂等等的鋪子,還有不少酒樓,甚至還有兩家戲園子。
倒是像極了周梨那個世界的步行街。
她便在這裡一處酒樓挑了個臨窗的位置,然後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貴族小姐們每日挑挑揀揀,累了就上這酒樓來吃吃喝喝。
顧少淩一開始覺得能瞧見這麼多姑娘家,還能明目張膽看,十分新鮮。但這一連著看幾日,也是覺得眼睛有些疲勞了。
隻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手裡的茶盞,“阿梨,你都不覺得厭麼?”
周梨正吃著小點心,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年輕少女們,“看美人怎麼可能會覺得厭?”倒是懷疑地看了看顧少淩:“兄弟,你很不對勁啊。”
顧少淩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周梨那眼神和話語裡的意思,一時暴起,“你差不多得了,這就好比山珍海味,天天吃誰不嫌膩?”
“吳大人就不嫌,我們來上京的時候,他又重新納了一門美妾呢!”
顧少淩嘴角直抽搐,“他就是個老色胚,你居然拿我和他相提並論?”不過身體是真好。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得樓下傳來女人家的吵鬨聲,兩人頓時都掩不住一顆八卦的心,紛紛朝著窗外探去。
隻見對麵那首飾鋪子裡,不知道是誰家的兩個小姐因為一支簪子起了矛盾,如今正是唇槍舌劍爭鋒相對。
顧少淩忽然就來了精神,“你這裡等著,我去細細聽。”然後咚咚跑下樓去,不一會兒周梨就看到他出現在對麵的首飾鋪子裡,一麵佯裝挑選首飾,一麵立著耳朵仔細聽那兩姑娘爭辯。
周梨見這一幕,不禁忍不住笑出聲來,卻聽得鄰桌上,也傳來一陣笑聲,她不禁扭頭瞧去,正對上一個紅衣姑娘。
那姑娘倒是個自來熟的,見周梨看她,隻道:“你這個兄長好生有趣,等他回來了,一會兒也叫我聽聽,他從下麵聽來了什麼。”
周梨卻是頗有些尷尬,一麵點著頭。又見那姑娘衣衫華貴,顯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剛才還有個小丫頭伺候在她跟前,卻叫她打發著去給買糖炒栗子。
按理,也是快回來了。
而也隨著周梨點頭,她便湊了過來,和周梨一張桌子坐下,“我聽你們說話,不像是本地人?我猜想,你們家裡必然是有要參加春闈的學子吧?”
她倒是聰慧,但又因過於熱情了些,叫周梨有些防備起來。不過她老早就是個喜形不於色的人,麵上自然是不會露出來,眼裡也有著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你好聰明,我陪著未婚夫一起來參加春闈呢!你家裡也有兄長要參考麼?”
那姑娘聞言,一副果然叫我猜中了的得意樣子。不過旋即反應過來周梨是陪同未婚夫來的,便隻熱心道:“這滿上京的姑娘,一個個都好生無趣。”說罷,拿下巴指了指對麵吵架的兩位小姐:“你看她們,竟是為了一支簪子,就爭個麵紅耳赤的,也不怕丟了人。”
隨即又轉回來看著周梨,“我雖不知道你未婚夫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可是這曆年春闈,放了榜後,多的是那榜下捉胥的,你到時候可要將人看緊了。”
周梨聞言,心說這也不知是誰家小姐,這般熱心腸。一麵點著頭,“多謝提醒。”
但對方卻覺得她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我可沒同你玩笑,大前年的時候,我就看著一個進士,因有幾分好樣貌,便讓一位尚書家裡搶了去,十幾個家丁壯漢,叫他掙紮不得,他那書童當場就個急得暈了過去,險些叫人給踩傷了。”
後來萬幸那進士倒是個坦白人,家中早有妻子,如今已是身懷六甲,那位尚書郎家才放了他走。
周梨聽在心裡,當下已經打定了主意,到時候不叫白亦初自己去看榜不就好了。
反正白亦初那張臉,也不宜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兩人正說著,這姑娘的丫鬟就來了,果然那懷裡抱著一包還熱氣騰騰的糖栗子。
隻不過見到自家小姐跑到人家鄰桌來,急得不行,直跺著腳:“小姐!”
但是她們家小姐不為所動,反而從她懷裡將糖栗子奪了過來,隻分給周梨,“我每次來這九寶玲瓏街,就是為了吃口他們就的糖栗子,可好吃了,你快嘗。”
“多謝。”周梨謝過,餘光卻見她家丫頭一臉的著急。
偏偏她們小姐心大,一點沒有要回自己桌上的意思。
丫頭沒法子,隻能侯在她身邊無奈歎氣。
周梨一見這光景,隻怕這樣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了。
小二的送了茶點來,這位小姐也叫直接放在周梨他們這一桌上,然後繼續朝窗外看去,但見那兩位吵架的小姐已經散了去。
最終以那披著鵝黃色披風的小姐得勝,這會兒正耀武揚威地收了簪子,趾高氣揚地上馬車。
至於另外一個,則仍舊是滿臉的怒火。
這小姐瞧了,隻忍不住笑道:“這龔小姐怕是今晚要給氣得睡不著覺了。”
又一麵同周梨介紹,那買了簪子的是長慶伯家的孫女兒何致藍,脾氣刁蠻得很,還有一張得理不饒人的利嘴,說的都是尖酸刻薄的話。
然而周梨卻聽得這話,忽然想起自己的夢。
自己的夢裡雖然隻有一個大概框架,但卻也有這何致藍的身影。
她因對那李司夜鐘情,以至於落了個被和親的下場。然而夢中的她,雖是那嘴上說話傷人得很,可其實心思最是善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緣故,使得她總用這樣的法子叫人討厭她。
至於她的姐姐何婉音,正是這上京才貌雙全的絕色人,也是夢裡最後和李司夜經曆了重重艱險磨難後喜結良緣的佳侶。
何婉音和李司夜兩兩相悅,也是憑著她自己的才智為李司夜出謀劃策,其中沒少出些主意來對付白亦初。
可以說白亦初的淒慘下場中,有一半的是離不開這何婉音的。
至於周梨聽到這位小姐的話後,立即想到了那何婉音,心中頓時生出一陣子仇恨來。
哪怕現在的何婉音還沒有去害白亦初,可是夢裡那些事情卻已經是刻骨銘心了。周梨太害怕了,她不可能等到何婉音真正去害白亦初時候才開始防備。
那位小姐也察覺到了她的神情變化,一時有些疑惑:“你認得她?”
周梨這才從恨意中抽回身來,搖著頭,“不。”隻是目光卻朝著那何致藍的馬車追隨去,“許多人和事,都不單隻是看表麵想象,你若見的,也未必是真。”
就如同這何致藍,她心底是善良的,隻是不知道為何緣故,總是說那些傷人又總得罪人的話。可她在不知道李司夜是自己姐姐心愛之人的時候,見他被人追殺,就拚力相救,將那李司夜藏在自己的閨房中。
那李司夜明明知曉她的身份,卻從來不表明自己是她的未來姐夫,隻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照顧。也曉得她對自己暗生情愫,卻從來不開口明言,是他的不作為,導致了何致藍的誤會。
以至於後來曉得了一切真相的何致藍,心中生出怒意來,方下毒害何婉音。
然後導致了她被關家廟,後來和親北遼,嫁給年過七旬的北遼王,不過一個月就被活活折磨而死。
理論上來說,仇人的仇人就是自己的夥伴,更何況周梨知道何致藍那些囂張跋扈,本就是假的。所以對於她這個人,還是很憐惜她的悲慘命運。
明明是她賠上自己的名聲救下的李司夜,卻沒有得到李司夜和她姐姐的感謝,反而落了那樣一個勾引姐夫,謀害嫡姐的淒慘下場。
眼前這位小姐聽得周梨的話,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問周梨些什麼,便聽得那個爽朗灑脫的聲音吐槽著:“這些小姐們真是閒著吃飽了,為了那樣一根破簪子,竟然也如同市井刁婦一般,說的竟是粗鄙言語。”
顧少淩自顧地說著,一屁股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坐下,這才瞥見了旁邊的陌生人,一時愣了一下,這朝周梨看過去,用那目光詢問著。
周梨苦笑,“剛認識的。”然後也是順理成章朝這位一樣八卦的小姐看去:“還未請教?”
那位小姐像是才猛然反應過來,“哦,我信周,叫周黎。”
隻不過她這話才說出口,那剛捧起茶喝了一口的顧少淩頓時就沒能忍住,一口茶水全噴在了這位周黎姑娘的身上。
也虧得這周黎姑娘應該是個練家子,避得快,所以就是胳膊上沾了一些。
“你乾什麼?”周梨隻沒好氣地責備他,這樣沉不住氣,一個同名之人罷了。一時急忙拿了手帕替周黎擦拭又道歉。
那周黎倒是沒惱,接了周梨的手帕,“無妨無妨,想來你兄長也不是故意的。”
周梨隻無奈順著她的話,“的確不是故意的,周姑娘你這名字,和我一樣,咱倆同名同姓,也難怪他沒能忍住。”
這下換這周黎尬住了,“這樣巧啊。”她就隨便編一個名字,還遇著同名同姓的……
一麵飛快地轉過話題,隻朝顧少淩問道:“那周兄在下麵,都聽得了什麼?”
周兄?顧少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周黎是在叫自己。然後隻繪聲繪色地將下麵剛才兩位小姐的爭吵學了個遍兒。
周梨聽到他連人家罵人的粗鄙之話都要學,連忙打斷:“這個就不必了。”
那周黎隻哈哈笑,“我就曉得,這何致藍的嘴巴素來不乾淨,她再這樣,遲早會栽在這張嘴裡。”又忍不住說:“奇怪了,她姐姐何婉音是我們上京小姐的典範,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才貌雙全的佳人了,怎麼偏有她這樣一個妹妹來。”
顧少淩也是曉得周梨這個夢的,畢竟幾次來信,也是斷斷續續提了,如今聽得這何婉音的名字,一時眼睛也瞪圓了,急忙朝周梨看去。
心裡也是忍不住感慨一句,這個世界有點小。
他才和那李司夜分開,就和周梨夢裡這李司夜最後的相伴一生的妻子得了消息。
那個周黎姑娘見他的異樣,眼裡明顯有幾分不喜,隻覺得這顧少淩也同這上京的男子們一樣,果然都是喜歡何婉音那般才貌雙全的女人。
不過因和周梨能聊,也是多坐了一會兒才告辭走的。
一下樓她那丫鬟就忍不住吐槽,“小姐,您上次不是叫王小紅麼?這次怎麼又改了個周黎?還跟人撞了名字。”
原來這位小姐乃寧安侯爺的獨女玉笙煙,眾所皆知這個寧安侯爺是上京第一癡情男兒,自打寧安侯夫人去世後,他就一手將玉笙煙養大,既無通房又不納妾,更不續弦,所以導致了這膝下隻有玉笙煙一個女兒。
偏這爵位卻沒有傳給女兒的規矩,所以他那一房的兄弟侄兒,對其都是虎視眈眈。
這玉笙煙又不傻,自己親爹拿血肉掙來的功勳,憑何給彆人白白享受了?若他們還算是有良心,那還好。
可有了將軍府霍南民一家做先例,她可不能步了那霍將軍的後塵。
所以隻想找個男人上門生了孩子,往後這爵位傳給自己的兒子。
但奈何這上京的,有些樣子的貴公子,人家斷然不可能入贅,那些次等的她自己也瞧不上,便聽了她爹的話,等著春闈後榜下捉胥。
可後來又想,那些文弱書生的確不是她心中所愛,她更喜歡那些有些身強體壯,又會幾招的,往後入贅了,還能同自己比劃比劃。
於是整日得閒了,也是領著丫鬟上街到處閒逛,就指望著老天爺長眼睛,叫她能遇著一個合心意的,到時候直接搶回家去。
而今日在那酒樓裡,一眼就瞧中了皮膚有些黑的顧少淩,覺得此人說話又不是那些個咬文嚼字的,看他的架勢也會些功夫,而且還是外來的人。
那這就更妙了,簡直就是她夫婿的不二人選。
眼下聽得丫鬟吐槽自己,“王小紅像是丫鬟的名字,一點不大氣。”
丫鬟隻說周黎也像是小家碧玉。
玉笙煙便笑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哪個男人不喜歡那溫溫柔柔的姑娘家?”
丫鬟隻朝她翻了個白眼,“可你這名字像了,你那行為舉止像麼?我轉個頭的功夫,你就跑到人家桌上去,還搭了話,指不定人家那心裡將你視作洪水猛獸一般。”
又忍不住問:“你是瞧中了那周公子?”到如今,她主仆二人都一直以為,顧少淩姓周。
“瞧是瞧中了,可是我看他好像對那何婉音很有興趣的樣子。”想到了這裡,玉笙煙不禁歎了口氣。
“那又何妨?小姐既然是喜歡,就先下手為強,更何況他一個外鄉人,咱先搶來府裡,等生了孩子,他就老實了。”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丫鬟。
所以這丫鬟也是個彪悍的。
偏玉笙煙竟覺得有些道理,一麵掰著手指數,“是了,情況緊迫得很,生孩子得一年,按照當朝律例,他想要繼承爵位,至少得十歲,我爹現在雖然還健朗,但仔細說起來,十一年後,他也是將近六十了,我若一直拖,實在懸。”
當下馬上就同她這小丫鬟商議,幾時去將人劫了家裡。
又後悔,沒探出人家住在哪裡?下次可哪裡去找?最後小丫鬟說,“那咱就隻能守株待兔了,沒準他們兄妹還會來此呢!”
於是此後,主仆二人還真常在這九寶玲瓏街上閒逛,就是為了再遇顧少淩一回。
而周梨和顧少淩這裡從酒樓裡回去,也是一路探討著,“也不知李司夜和這霍鶯鶯的婚事,是否能正常舉行,若他真娶了霍鶯鶯,那往後就和這何婉音沒了牽連,咱們也就不用擔心裡夢裡的事情發生了。”
周梨也盼望著,他二人好好完婚。不過這事兒也不是他們能掌控的,最後隻歎了口氣:“這些事情,先不要同阿初說,咱們如今反正也不會同他們有什麼交集,往後便是真的遇著了,咱避開些便是了。”
李司夜這人,弄也弄不死。顧少淩在得知他會害白亦初後,就自己做主下手過一次,但失敗了,還險些害了彆人。
所以他是不敢再亂來了,也覺得這李司夜,就好像是什麼東西保護著他一般。
既不能殺了李司夜,眼下顧少淩也隻能附和著,畢竟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但一時想起今日這位周黎,又十分戒備,“世間門哪裡有這樣巧的事情?彆是這幾日咱們總去那九寶玲瓏街,叫人盯上了吧?”
周梨也覺得有幾分可能性,所以打算接下來的日子,不去九寶玲瓏街了。
又在牙行裡轉悠起來,到底是沒有合適的投資生意,便隻能做起這房屋轉賣的活兒。
因此也是買了幾處房屋院落在手中,隻不過都不是特彆好的地段,但各有各的優勢,在這一方麵上,她的眼光還是十分毒辣的。
有一處才到自己手裡不過五天,就轉賣了出去,白賺了兩百兩白銀,可把那中間門人羨慕壞了。
就連顧少淩也十分驚訝,“你這賺錢,也太容易了吧?”
周梨見他一副欲欲躍試的樣子,隻趕緊攔住,“你可彆亂來,我做這一行生意,有好幾年了,也不是隨便亂買的。”
“我曉得我曉得,我也沒那餘錢去買。”這幾年在軍中,也就攢了個幾十兩罷了,還都給書院寄了回去,身上哪裡還有錢?不過也正是這樣,他看到周梨賺錢容易,也想學個一二。
眼見著再有十來天,也是要過年了,便商議著置辦些年貨,又走到了那九寶玲瓏街去,隻便想著扯些好料子,給白亦初和挈炆提前將春衫做了,穿著進考場去。
不想周梨這轉頭的功夫,顧少淩就不見了。她起先還沒放在心上,畢竟他這麼一個大男人,能丟到哪裡去?人販子真要拐人,也先拐自己這樣的小姑娘才是。
因此便在馬車上等,不想著等了個把時辰,不見人來,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忙去周邊商家打聽,卻都說不知道。
可把周梨急壞了,匆匆忙忙自己趕著車回銀杏街,便同白亦初他們說起顧少淩丟了的事。
她第一反應是和李司夜有關係,可那李司夜眼下還在豫州呢?家裡的人,除了殷十三娘和蘿卜崽挈炆出去找,白亦初和韓玉真這兩個會功夫的,都不好出門。
因此商議一番,隻忙叫蘿卜崽去將軍府求救。
奈何這年終了,公孫曜也忙,根本沒得空閒過來,等了兩日,才親自來,卻是一臉的為難,不知該如何開口。
周梨急得不行,“表哥你倒是說啊!”如今曉得他和白亦初的關係,也不喊義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