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震撼的,莫過於顧少淩一歲多的時候醒來,因為乳娘和丫頭們都去忙跳花節的事情了,沒第一時間顧著他,他自己拉了,也不懂,等大家聞著味道尋來的時候,已經敷了滿臉,也不知道吃了沒。
周梨聽得這事兒的時候,雖說是小時候的糗事,但覺得顧少淩在顧家人的眼裡,沒有什麼形象,便想打發蘿卜崽去喊他回來。
蘿卜崽聽了,有些為難,“姑娘,我可不可以晚些?”
“怎了?”周梨詢問,晚些他不是該要去皇城門口接白亦初他們麼?
卻聽蘿卜崽說道:“我那個好朋友要隨他公子去任上了,他家公子得了個縣丞的缺,地勢又偏遠,這一走不曉得幾時能回來。”興許回來了,公子這裡又外任,自己興許也不在上京了。
蘿卜在這上京,也就是一個朋友罷了,周梨一下便曉得是段少白身邊那個話多得像是麻雀,但又十分熱心腸的小廝四餅。
便道:“既如此,今兒放你一天的假,好好玩去,我另打發人過去,晚些叫你師父去接阿初他們。”
蘿卜崽雖沒正式拜韓玉真為師父,但如今一口一個師父喊著。
聽得她的話,蘿卜崽隻趕緊朝她謝。
周梨想著蘿卜崽一直都在攢錢,要留著回去給他那幾個爺爺修墳用,怕是身上有錢也舍不得花。
便又將高高興興正要走的他喊住,“你且等一等。”
蘿卜崽不解,隻當周梨還有什麼事情要交托。
不想等周梨片刻來了,卻是拿了三兩銀子給他,“既然是你朋友,領了出去吃頓便飯,想哪裡去玩,就高高興興的,這個錢今兒拿給你花,算我給你這個弟弟的,你彆總舍不得。”
蘿卜崽握著那三兩銀子,卻是覺得千斤重。
這三兩銀子也許在這上京人的眼裡算不得什麼,可在那鄉裡,夠一家人買幾個月的米呢!當下隻覺得太多了,要塞回去給周梨,卻被周梨先一步推著出門去 :“快些去吧,明兒我還有差事要給你辦。”
蘿卜崽見她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便曉得這樣銀子是還不回去的,當即隻朝朝裡道了謝,滿心感動地出了門去。
很快便在約定的地方見著了四餅,隻高興道:“我阿梨姐給了錢,喊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麼?”
四餅聞言,隻拿出自家公子給的幾十個銅板,“巧了,我公子也喊我帶你去聽戲。”
蘿卜崽當即就做了決定:“既如此,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再去聽戲,晚些還能買點零嘴,河邊遊一圈,再各自回家。”
“好得很。”四餅十分讚同。但是隨著蘿卜崽拉他進了一處看起來就不便宜的酒樓,連忙頓住腳步,緊張起來,“好兄弟,你是發了橫財麼?這種地方你也敢進?回頭咱倆就是脫了褲衩子,怕是也沒法結賬。”
蘿卜崽一臉得意,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我阿梨姐給了好幾兩銀子呢,叫我帶你吃頓好的。”
“真的?”四餅眼睛頓時就亮起來了,“那還客氣啥,走啊。”一頭就開始點著菜名。
但兩人不會喝酒,點了一桌子的菜,也隻端碗吃飯,所以很快便結束了這頓大餐。
正結了賬往外走,卻見前麵的街上一堆人擠在一處,也是帶著幾分好奇心,兩人馬上就湊了過去。
踮起腳尖看去,卻隱約見著兩輛馬車頭碰在一起,便以為是撞了馬車。
不想聽得人群裡議論紛紛,說是吏部王大人家的兒媳婦,遇著了王公子在外養的外室,也不知為何打起來了。
王公子這個外室是勾欄院裡出來的,這些地方女人掐打是沒有什麼看頭的,但那王少夫人卻是正經人家的小姐,父親還是朝廷命官,清流沈大學士呢!
也是如此,才吸引了許多人來。
蘿卜崽一聽,立即想到了花慧,馬上就喊著四餅一起擠進去瞧,“這免費的戲,不要花錢,快進來瞧。”
兩人很快就憑著自己泥鰍一般的技術,擠到了最前線。
卻見著一地的朱釵,這時候有著那膽子大的想占這便宜,跑去撿了起來。
那人一起哄,其他人也是見錢眼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頓時場麵一下變得混亂起來。
原本被大家圍在中心的主角也被撞得東倒西歪。
蘿卜崽和四餅啥熱鬨都沒看到,就忽然被人撞開。
慌亂之中,蘿卜崽覺得誰扯住了他的褲腰帶喊救命,回頭一看是個蓬頭亂發的姑娘家,也是於心不忍,怕自己甩開了她,她就摔倒在地上,叫大家踩著傷了。
也就伸手去拽住她的胳膊,一麵喊,“四餅四餅,你在哪裡快來幫忙?”
但是人擠人潮,哪裡還有四餅什麼身影?加之後麵的人不知道中心點到底是怎麼了?隻聽得有人大喊,撿珠寶首飾了,後麵的人就拚命朝前擠。
他也不知道怎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姑娘沒撲倒在地上的,但將人拉起來,且兩人又擠出人群外麵的時候,那姑娘裙子都被踹壞了大半截,膝蓋一下那白玉一般的腿兒就露在外頭,她哭得兩眼泛紅,滿臉都是泥土,整個人可憐又可笑。
在發現自己的大半截腿都露在外麵後,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一聲,連忙蹲下身子,試圖擋住那露出來的雪白膚色。
可兩人雖是擠出來了,這四下還有不少人繼續湧過去,蘿卜崽怕她蹲下叫人撞到,到時候不就叫自己白忙活一場了,隻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衣扔給她,“快起來,彆叫人踩著你。”
姑娘一聽,急忙站起身來,也顧不得什麼,拿起他的衣裳擋住自己的腿。
蘿卜崽將她拉到旁邊人少的牆壁下站著,一麵叮囑,“我朋友還在人群裡,你不要亂跑,在這裡等我。”說罷,一頭又紮進了人群裡去。
他也真是有些本事的,在這種人潮人湧的地方,硬是把四餅給拽了出來。
本來那人群中間先是大家爭相撿著王少夫人和那外室撕扯掉在地上的頭麵首飾,後麵不知怎就的從各自手裡爭搶。
到了最後,有人就趁亂扒拉人群裡身上值錢的東西。
四餅那原本要帶蘿卜崽去看戲的幾十個銅板都被人摸去了,隻哭哭啼啼地跑出來,嘴裡口吐芬芳。
但卻於事無補。
街上巡邏的衙差倒是來了,可他們幾個人哪裡能將這已經圍聚了一起的兩百多號人給分開?
“還說看戲不花錢,這哪裡不花錢,可貴了。”四餅說著,又見衙差來了,想著裡頭的人還不知道擠成了什麼樣子,便道:“咱們快些走,彆到時候真出了人命,咱們得一起被拿到衙門裡去。”
蘿卜崽一聽,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兒四餅就要走了,原本是要高高興興玩一回的,哪裡曉得看個熱鬨還遇到這種事情,便也道:“那咱趕緊走。”
隻是這要走了,才想起來自己喊那姑娘守在牆邊等自己,忙看了過去,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姑娘叫幾個趁亂占便宜的小癩皮圍著,還把自己給她擋住腿的衣裳扯了去。
一時叫蘿卜崽又氣又急,一個箭步跑上去,一腳將那幾個小癩皮踹開。
他是和韓玉真學了些拳腳功夫的,那些小癩皮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隻不過那姑娘早就嚇得不能自己,癱軟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四餅見此跑過來,隻覺得蘿卜崽小小身板卻威武不已,好生羨慕,“我若有你這等本事,當初我家少爺被土匪綁到山上去,我就能救他了。”一麵又看著這哭得傷心欲絕的姑娘,“這是誰?可怎麼辦?彆到時候賴上咱了?”
蘿卜崽心說自己好心救人,怎麼可能賴上自己?當下是要忙著安撫那哭哭啼啼的姑娘,又要忙著寬四餅的心,“不妨事,咱這是做好事。”
見著那邊人群還亂糟糟的,衙差倒是綁了好幾個,但並沒有多大的效果。見著一時半會兒,人是散不去的,便問:“你家在何處?我們送你回去罷。”
那姑娘也著實受了不小的驚嚇,哭得什麼也說不出來,一頭隻指著人群中央,哽咽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姐姐在裡頭!”
蘿卜崽卻是愛莫能助了,那裡他這會兒可擠不進去了,更何況那邊衙門裡也來了大隊人馬,便安慰道:“沒事,衙門來了人,很快就能疏通。”
果不其然,隨著這衙門大隊人馬起來,為首的一敲響大鑼,‘噹’的一聲,大家就安靜了下來,主持的人說話也能聽清楚,一下便將圍在邊上不知情的看熱鬨之人給疏浚開。
這一層又一層的,便也到了最中心。
卻不想竟然還真踩傷了好幾個人,真的鬨出了人命來。
一時間街麵上亂糟糟的,那些生怕連罪在身上的,急忙跑了去,原本擁擠的這段街上,隻剩下衙役和原本人群最中央的幾個人。
王公子的妾室早就趁亂跑了,王少夫人受了傷,有人趁亂強搶她耳朵上的墜子,如今兩個耳朵血淋淋的,恐怖得要命。
蘿卜崽救出來的這姑娘見此,急忙跑上去撲在她身上哭喊。
原本好好的一日遊,剩下的大半日都衙門裡度過的。
周梨這裡得了消息來,接了蘿卜崽回去,已經知曉了原委的她,隻擔心蘿卜崽可是受傷,執意要領他去醫館裡瞧。
蘿卜崽自是不願意再白花錢,“我真沒事,我出來得早。”
“你曉不曉得,那些被踩到的傷者,已經斷氣了兩個。”周梨聽說,原本衙門喊了郎中來時,看著還好好的,也沒有什麼外傷,不過是胸口有些悶,哪裡曉得還沒走到郎中的醫館裡,人就在街上斷了氣,一句遺言也沒留得。
一頭來接四餅的段少白聽得這話,也緊張起來,拽著四餅也要去醫館。
如此這般,他二人今日雖沒能一起去戲院看戲,但也一起去了衙門和醫館。
等郎中仔細看過,確定沒有半點事後,周梨又朝他兩個確認,不暈不惡心,方才放了心。
去與段少白作彆,“我也是今兒才曉得你要走的,阿初他們那邊,若是來得早,我便與他們說一聲,興許能送你一程。”
段少白連連擺手道謝:“不必如此麻煩,我明日一早便要啟程,他們又要去翰林院,都是耽擱不得的。這往後有機會再見。”
周梨聽得他如此說,也就沒再多言,當下同他告了彆,各自領著各家的小廝回家去。
路上少不得是要說蘿卜崽幾句,“往後那人多的地方還是少去鑽,今日也是皇天姥爺保佑,叫你們兩個命大。那幾個枉死的,還不知道要怎麼說呢!”想起那因貪圖小利,被活活擠死踩死的幾個人,不免是一陣唏噓。
因為正室和外室打架,還惹出了人命的,這幾百年來,隻怕還是頭一件,自然是鬨了個滿城風雨的。
那王大人怕是要烏紗帽不保了。
但這些都不是周梨所擔心的,因為她也沒顧得上,這前腳才帶著蘿卜崽回家,叫他好好去洗一洗。
這時候顧少淩已經回來了,因為顧十一的那些話,叫他一直垮這一張臉,直至聽得外麵發生的這些事情,才有了些精神,聽得周梨說那外室就是花慧,不禁嘖嘖道:“她果然是一個禍害,我你現在反而要感謝她,當初沒留下來。”
正說著,小廝忽然來稟,“沈大學士家裡來了人。”
兩人不免是有些愕然,同這沈大學士可謂是一個銅板的關係都沒有!從來沒有來往過的。
麵麵相覷後,周梨反應過來,“可曉得是為什麼事?”
那小廝發愁,“瞧著跟他們家人來的,還有衙門的冰人祝子騫。”
周梨和顧少淩幾乎是異口同聲:“祝子騫?”他這號人物,不怪小廝認識,連周梨和顧少淩兩個才來上京沒多久的,都早就聽過他名聲了。
可謂是如雷貫耳,不過是弱冠的年紀,在他手裡因緣牽線的,便已有上千對了,這是多少媒婆一輩子不敢想的業績。
而且但凡他經手的因緣,沒有一對和離的,雖不說是過得蜜裡調油,恩愛如鴛鴦,但也是和和美美的。
小廝連連點頭,“小的沒認錯。”
於是兩人不免發愁起來,這人要給誰說親?周梨又覺得,這沈大學士怎麼聽起來好耳熟?隻問著顧少淩,“這沈大學士誰啊?”
“好像,好像是王大人的親家,他家閨女不就是王大人的兒媳婦麼?”今兒街上造成傷亡的主角之一。顧少淩回著,卻是好奇,“聽說他家兩個女兒,莫不是要將小的這個說給阿初?”
“不可能。”周梨搖著頭,“也許是挈炆。”然後叫小廝去請人進來。
顧少淩還是有些要麵子,但又不想錯過這番熱鬨,隻跑到那廳門後麵的小室裡坐著。
不多會兒,那沈大學士家的人便來了,走在前麵的卻是那祝子騫,見了周梨雖也是頭一次見麵,但也頗有些識人之術,一眼就認出了周梨的身份,隻笑著拱手上前,“恭喜周姑娘,賀喜周姑娘?”
周梨看著他笑,卻是有些頭皮發麻,“敢問祝公子,這喜從何來?”
祝子騫笑容滿麵,大概做他這一行的,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十分無害,還給人幾分親切之意。他朝周梨介紹著身後的中年男子,“這位是吳大學士府上的管家,此番與在下同來,正是想替他們家二姑娘做一樁媒。”
“二姑娘?”周梨微微蹙眉,腦子裡忽然想起了蘿卜崽救人的英勇事跡,還將自己的外裳都脫給姑娘擋著腿了。
不禁有些懷疑起來,莫不是那姑娘就是這沈大學士家的二小姐?
“正是,今日貴府上有個叫蘿卜崽的小兒郎當街救下了我們二姑娘,且不論這一段英雄救美的事跡,便是他今日抱過我們二姑娘,又瞧見了我們小姐的肌膚,自然是要為我們二姑娘負責。”那沈府管事隻一臉認真地說道。
周梨一時傻了眼,這是個什麼情況?他們既然找到了這裡,顯然也是摸清了蘿卜崽的身份,怎麼堂堂的大學士,趕著把自己的親閨女嫁給旁人家的一個小廝?
當然,在周梨眼裡,蘿卜崽是優秀聰明的孩子,自己拿來做弟弟看待的。可這上京最重視門第之見,周梨當然擔心蘿卜崽因此受委屈。
於是不確定地問道:“兩位可是確定,要同蘿卜崽說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