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這沈窕從那日在街上遇著蘿卜崽, 嫁到周家這頭來,總共也就是小半個月的功夫。
這些日子裡,周梨也逐漸接到了不少官家小姐們送來的帖子。
也是了, 這四五月裡,繁花正好, 千紫萬紅的,便是這街頭巷尾, 也是能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上京的地理位置很是奇特,最起碼這是周梨平生所未見。夏天熱得要死,冬天還冷得要命。聽說七八月的時候,還會從鳳凰山外吹來風沙,隔了個幾年就有一次大的風沙, 偏又沒有個什麼規律, 有時候隔個七八年, 或是五六年的, 沒準。
偏這裡又合適各種花草生長, 隻要入了春, 似乎就是那小草也恨不得擠出幾個花苞。
但這於那鼻子不好的人,卻不見得是什麼福報。
周梨這鼻炎也不是太嚴重, 隻是香味太過於濃烈凶猛, 她便忍不住打噴嚏。恰好那些官家小姐們邀約的, 幾乎都是守在那芍藥牡丹裡,曲水流觴。
雅致是雅致到了極點的,可是她怕自己到時候不斷打噴嚏, 擾了大家的興致,也是一一給拒絕了。
為此,霍琅玉那邊還專門叫人拿了府上的牌子, 去請了太醫來,叫崔氏領過去給她瞧。
抓了三帖藥,吃了卻也沒有見過什麼效果,又弄來無數偏方,那按穴位的或是吃什麼奇怪的東西。
反正是一點都沒有見效的,周梨終究是放棄了。
眼下見那沈窕端著藥送來,隻擺著手:“叫廚房裡不必在熬了,吃了也是不見效的,何必叫我多受這一份苦。”
這是沈窕嫁過來的第三天,她和當初她們沈家的那管家說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一點都不沾邊的。
和那朱嬛嬛一樣,小時候親娘還在眼前的時候,教著認了幾個字,娘一撒手,過的就是那沒爹沒娘的苦日子了。
也難怪她姐姐性子潑辣,不厲害些,那親爹一心沉迷煉丹,還不知道她倆小時候過什麼鬼日子,是否能活到現下呢!
所以她除了那琴棋書畫,是樣樣都能做的,也不要大家教,唯獨膽子和朱嬛嬛一樣太小,說話小聲小氣的,似乎怕大聲一點,會惹人厭煩不喜。
不過她那皮膚白得發光,所以即便她這些粗活做慣了,一眼瞧去,仍舊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周梨看她又是頂著大太陽過來的,“我也不趕時間,你以為這些長廊花架是修來作甚的?又不光是為了好看,除了避雨還能遮陰,往後少在太陽底下亂竄,小姑娘家的,彆給曬黑了。”
還彆說,這整日身邊都是些相貌出眾的小姑娘,美得又各有千秋,周梨瞧著也心情好得很。
“好。”沈窕聲音仍舊輕輕軟軟的。
周梨示意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按理今日你要回門去,本來我也給準備好了,還叫顧羧那邊將蘿卜崽喊回來陪你去,隻不過今兒一早就得了你家那頭的消息,說你爹專程朝陛下請了假,要閉關煉丹,你去了也是見不著人,你是做什麼打算?”
沈窕對於她爹的模樣,還在小時候的樣子,現在那個肚子裡不知道添了多少朱砂的爹,她瞧這十分的陌生。隻搖著頭,“我不想去。”
“那便不去。”周梨也不想作這麻煩。
卻聽得沈窕問,“我姐姐是要被砍頭的麼?”
不被砍頭,可她那病也是一輩子治不好的,生不如死。
這件案子,周梨一直都叫蘿卜崽在外打聽著,想到那沈窈的艱難,也是萬分可憐她,“砍頭倒不至於,隻是也難逃其咎,聽說是要將她流放到東海去采珠。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我在那邊有朋友,生活之上,興許是能照料一二的。”
因為市場上對東珠的要求越來越高,所以想要品質更好更大的東珠,就隻能是到更深的海裡去采。
可是這對於采珠人的要求十分高,聽說從小就要將耳膜給刺破,但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意叫自己家孩子走這條路,所以采珠人越來越少了。
在李晟當政後,便開始將那東海作為犯人的流放地之一,隻叫他們學了泅水的技術,就蠻橫地將他們趕下海裡去采珠子。
也不管適應或是不適應那深海,是否會喪命於那深海中。
沈窕是知曉的,但是她聽到周梨說那邊有人可照料她姐姐的生活,便知自己不能再提更多的要求,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姐姐常說,人不可貪得無厭,爹就是太貪心了,才遭了報應。爹即便不是什麼當世大家,但也小有名聲,卻還想著求仙問道,試圖長生不老。
這不,報應就在她們姐妹倆的身上了。
“謝謝姑娘。”沈窕又要跪,但一對上周梨的目光,連忙給改成了朝她福身行禮。
周梨見她這副模樣,也是尤為擔心,畢竟才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罷了。想到那沈窈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流放去東海,便道:“你快些將手裡的活計做完,下午我叫十三娘送去瞧你姐姐。”
沈窕一聽,萬分感激,隻拿這托盤高興地跑出去了。
明日白亦初他們翰林院的沐休日子,公孫府那邊早就邀好了,明日家宴要過去的。
所以她今兒將蘆州那邊陸陸續續寄來的賬單總彙算了個總數,便又喊了韓玉真送自己去錢莊。
蘆州那邊各個店裡的銀錢,甚至是她出租去的酒樓,還有阿平哥那邊幫忙張羅的各處房屋,收益都統一給她存到了通寶錢莊裡去。
這通寶錢莊,雖不是老字號,但也是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幾乎在每個州府都有自己的分號,且他們還有自己的路線,紛紛護送各錢莊的賬單,每一個月就更新一次。
這樣的話,就不會導致在上京取完了的銀錢,在蘆州的賬目上還能看到銀錢絲毫未動。
也是如此,周梨這到通寶錢莊對賬,這邊剛好更新過賬單,裡麵的賬目和她自己核算來的沒有什麼差彆。
這樣,就曉得蘆州那邊沒有作假。
不過,這僅僅隻是大賬目上的問題,小賬目上有沒有就不知道。
但每個店或是房屋什麼收益,周梨心中是有個大概的,隻要懸殊不大,結合當下市場,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她就不會去追究細賬目。
畢竟有句話說的好,水清則無魚。
但周梨可不傻,她想著既然水清則無魚,那她吃了肉,肉湯給了大家,也要光明正大地給。
叫大家記著她的好,錦衣夜行的事兒,那是聖者做的,她就是個普通人。
因此當初來上京之時,與各個店裡的掌櫃都是簽了另外一套協議的。自己隻拿這些,餘下多出來的營業額,便屬於他們自己的分紅了。
這樣過了明路,下麵的人也不用擔心什麼。那多賺出來的錢,理所應當進了他們自己的口袋,而且除了周梨規定的營業額之外,隻要他們肯努力,賺來的銀錢都是他們自己分。
這樣,隻要努力就上不封頂,哪個會不給力呢?
聽王洛清說,等她徹底接手家中商行後,也要采取這樣的經營方式。
她從錢莊裡出來,一輛馬車剛好停下來,和韓玉真正要避讓,卻見上麵下來的竟是有一段日子沒有再見到的柳相惜。
柳相惜雖是沒中,早前周梨這邊忙的時候,他還過來幫忙過,周梨和白亦初也去答謝過。
好一段日子沒有聯係,還以為他回了靈州去,卻沒想到竟然還在這上京。
周梨正要同他打招呼,他那裡明顯也看到了周梨,才抬起手,忽然從錢莊裡跑來一個褐色身影,一下將他給扶住,“少爺怎麼親自過來了?小的還想著將賬目抱過去便是了,如此也省得少爺白跑一趟。”
那拉著他喊少爺的人,穿著一身褐色的直裰,頭戴著烏角巾,隻因人有些發胖的緣故,看著圓滾滾的。如今滿臉堆著笑,萬分殷勤地親手扶著柳相惜。
周梨腦子飛快地轉動,她怎麼瞧著這人,就是這上京通寶錢莊的掌櫃?
柳相惜有些尷尬地摸著鼻子,甩開了掌櫃熱情的攙扶,吩咐著:“你與我尋個清淨地方,我這裡遇著朋友,說些話。”
掌櫃的連忙應了,一麵回櫃上喊,“快,你們幾個彆閒著,把幽蘭間收拾出來給少爺,茶要最好的。”一麵又回頭朝柳相惜討好地問:“小的記得,少爺最喜歡的是荔枝紅吧?”
柳相惜微微點頭,“嗯。”然後朝周梨走過去,“阿梨,這一陣子有些忙,沒顧得上去找你們,上樓坐會兒吧。”
“好。”周梨的耳邊,還滿是那掌櫃烏拉拉的喊著,叫小童們快去將他存的上等荔枝紅拿出來,他要親自給少爺泡茶。
她回頭與那要去趕車過來的韓玉真道了幾句,隻叫他先去回去,自己這裡一會兒想法子回去。
韓玉真見是柳相惜,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還朝柳相惜托付道:“那一會兒勞煩柳公子送我們姑娘回去。”
這對於柳相惜來說,是再高興不過的事情,“韓先生放心。”
如此這般,周梨同柳相惜一起上了這通寶錢莊神秘的樓上雅間。
掌櫃的果然親自泡了茶,但實在是太想在柳相惜麵前表現,所以呱呱呱地說了不少話。
後來是柳相惜自己也遭不住了,才揮手示意他退下去。
周梨見他出去了,才將目光落到這柳相惜身上,“你瞞得挺深的。”
柳相惜有些不敢去看周梨,隻苦笑著說:“小時候叫人給綁票過,所以我爹娘比較小心,隻將我當外人來養著。”
周梨讚同地點了點頭,畢竟這通寶錢莊,太有錢了。他父母為了他的安全考慮,將他當做尋常人家的孩子來養,也是理所應當的。“不過我好像記得,通寶錢莊的大東家並不姓柳啊。”好像是什麼來著?
“你喝茶。”柳相惜記得周梨也喜歡喝龍頂,所以叫掌櫃的也另外給她泡了一壺。一麵解釋著,“我與我娘姓。”
其實現在的柳相惜很迷茫,白亦初如同自己所預想的那樣高中了,甚至身份還十分了不得。可他並沒有和阿梨悔婚的打算。
甚至如今還將元寶街上周梨要掛著白府的牌匾給換成了周府,他自己也不打算去公孫家,也沒有要住將軍府。
這明擺著的,他就樂意做阿梨的贅婿,哪怕現在他是真的飛黃騰達了,但他還是要遵守舊事的婚約。
所以自己是無望了。
但很奇怪,柳相惜也沒有自己所預想的那種傷心欲絕。反而覺得這樣也好,白亦初一直未曾變,那這樣阿梨就不會傷心難過了。
而且這一陣子他想了很多,又有可能在一起結伴上京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他們倆人之間的感情,怎麼都不可能介入第三個人。
所以那心中早就已經給自己做了打算。
不過柳相惜覺得,即便他和阿梨沒有那樣的緣份了,但他還是樂意同她以及他們這群人來往的。
但不想這一次春闈後,娘來了一次,硬是逼著自己接了家裡的錢莊來管。
他從前是一點涉足家中生意的想法都沒有的,可是後來一想,阿梨他們這樣努力,自己為何又要躺平?更何況這生意做起來,沒準還能同他們一起多打交道呢。
可問題來了,柳相惜一直沒有同大家坦白自己的家世,所以這一陣子都有些害怕麵對大家。
但人就是這樣的,越是怕什麼就容易發生什麼。
他就這樣在自家錢莊門口和周梨撞著了。
眼下見周梨垂頭喝茶不語,心裡不禁暗自打起鼓來,想著莫不是周梨生氣了自己瞞著她?因此有些擔心地問:“你會怪我麼?”
“怪你什麼?”周梨抬起頭來,一雙清澈的眼睛裡浮起絲絲疑惑。
“怪我瞞著你們,我其實是澹台家的。”柳相惜說著這話的時候,頭埋得很深。
然後他就聽到了周梨倏地起身,因為動作太快,袖子還將一旁的茶勺給打落到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頭來,擔心不已:“你怎麼了?”
周梨隻拿一雙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片刻後又若無其事地坐回來,“所以那個富甲天下的澹台鏡是你爹?還是?”
“我爹。”柳相惜緊張地看著她。
周梨此刻是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自己的是什麼心情的,同樣也無法平複心情。隻見柳相惜緊張地看著自己,便朝他擺擺手,“我沒事,就是想到旁的,你先不要管我,讓我自己冷靜冷靜。”
但事實上她冷靜不了,隨即問柳相惜,“所以你就是那個十分神秘的澹台瀾?”
“額。”柳相惜頷首。“也不能說是神秘,隻是小時候險些丟了性命,才改了名字,叫他們丟到靈州老家。”
周梨這會兒卻沒仔細聽他的話了,隻仰天長望。
叫柳相惜隻覺得她變得好奇怪,又好奇那房梁上有什麼好看的,目光隨著她瞧去,實在是沒有看出什麼名堂來。不免是擔心自己嚇著了她,“阿梨,我真不是有意瞞你們的。”
周梨見他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覺得好笑,“我又不生氣,我真的是想到彆的事情。更何況你也說,小時候因這身份有性命之危。更何況你此前也不確定我們是否為好人,不敢暴露身份,也是正常的,你犯不著為了這件是事情同我們抱歉。”
可是柳相惜仍舊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仿佛周梨這話是拿了哄他一樣。
見此,周梨便道:“顧少淩,他是儋州顧家的少爺,我拿這個秘密同你換,你心裡可稍微舒服些?”
此刻在家中被顧十一壓著學他們顧家秘籍的顧少淩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但這並沒有叫顧十一心疼他這個少爺幾分,反而拿著手裡的竹篾往他屁股上抽了好幾下,語重心長道:“少主啊,你可是我們顧家的未來啊,你這已經白白耽誤了多少年,往後顧家多少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裡,你在這樣懶散不認真,如何對得起顧家的列祖列宗,又將追隨著顧家的眾人置於何地?”
顧少淩左耳進右耳出,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寫信回家去了?這哪裡是請了兩個護衛?分明就是找了兩個嚴師。
他現在生不如死啊,還不如叫他去寧安侯待著呢!
但現在主動權可不在他的手裡,屁股上又一陣吃痛,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練。心裡頭一麵安慰自己,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①。
忍一忍吧!想想阿初的狀元也是他苦讀得來的,阿梨的銀錢也是她辛苦賺回。
一麵拿眼睛瞟著天上的太陽,隻覺得以往時光那樣飛快,今兒這太陽好像是被黏在了天空一般,怎麼都不會變換位置,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到頭啊?
天黑,怎麼就來得那樣慢?
但夜色終究是來了,姍姍而來的。
這時候的顧少淩已經半死不活地躺在院子裡的藤條椅上,嘴裡哼哼唧唧的,再也顧不得他那江湖少俠的灑脫形象了。
而白亦初他們因為明日沐休,今日也回來得早,此刻兩人就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阿葉泡了茶來,另外擺了幾樣消暑的瓜果。
兩人見他這副樣子,少不得是要幸災樂禍的,“果然這老天爺是公平的,以往我們挑燈夜讀的時候你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呼嚕,眼下我們輕鬆了,該換你辛苦起來了。”
顧少淩已經累得不想開口反駁了,隻朝他兩頻頻翻著白眼。
正說著,聽得千珞丫頭說,周梨回來了,換了衣裳就過來,又問他們:“屋子裡熱,阿葉姐問要不要給你們把飯菜就擺在這院子裡?”
屋子裡的確悶熱得像是蒸籠,這風裡本就像是帶著熱氣一般,卷進了屋子裡去,就更像是火上澆油的感覺了。
白亦初便應著,“好,你們也早些吃了休息。”
千珞得了他的話,隻忙去廚房裡。
等著那飯菜都一一擺過來,周梨也換了衣裳回來。
天太熱了,回來的時候衣衫都沾了一身汗,所以這一回來自然是先洗一洗,換上乾爽的衣裳。
她鼻子多濃鬱的香味過敏,所以當初這院子裡的花木,顧少淩那裡也算是儘了幾分心的。
她剛坐下就看到半死不活的顧少淩,也是有些吃驚,“你這是作甚了?怎麼覺得叫人給抽了筋骨一樣?”
“還不如抽了我的筋骨,叫我一輩子躺在那床上混吃等死的好。”顧少淩有氣無力地說著,一麵又因饞阿葉做的飯菜,勉強將身體坐直了一些。
“沒出息。”周梨出口就無情嘲風,轉頭朝白亦初和挈炆問了今日翰林院的事情,“那崔公子今日可去了?”
“說沒好呢!”自打白亦初和挈炆聯手,讓那崔亦辰不能再摸魚後,崔亦辰直接擺爛,請了病假。
今兒也沒來。
周梨聞言,不禁笑道:“明兒公孫家那邊家宴,崔家的人幾乎都回鷺州去了,就留他一個人在這上京,沒準表嫂是要請他的,到時候你且看著,保證是活奔亂跳的。”說罷,隻瞧了一眼顧少淩,“你打起精神,我有一件要緊事情要同你們講。”
“什麼要緊事情?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怎麼將顧十一他們叔侄送回儋州,我實在受不了。”顧少淩唉聲歎氣,對於周梨要說的事情,表示並不感興趣。
但白亦初向來都是周梨的第一號響應者,不管周梨說什麼,便是無聊的笑話,他都十分捧場地哈哈大笑。
如今周梨說是重要的事情,更是神情認真得像是那乖寶寶一樣,“阿梨,你說,我們都聽著。”
周梨要說的,自然是柳相惜的身世了。但她的開場白卻是:“還記得我們夢裡,遼人打來的時候,李晟才在城外修了九仙台,國庫空虛,是何婉音的義父義母豪掙萬萬金,不但解決了他們的糧草之危,還替他們廣招兵買馬,方把遼人給攔住了。”她這義父義母,就是富甲天下的澹台鏡夫妻倆。
沒想到她話音才落下,就聽得挈炆冷笑著說,“前日去宮裡,我那這舅父果然提了想要重修九仙台之事。”
顧少淩一向對於這個事情是最感興趣的,原本死氣沉沉的他忽然打起了精神,“阿梨的夢真的絕了。”一麵又迫不及待地問挈炆:“可說了幾時開始修?這九仙台要重修的話,少不得是要好幾年呢!這也就是不是意味著,等九仙台修好之後,遼人就要打來了?”
白亦初也開了口,但並不是說九仙台,“我叫人查了,何婉音如今與澹台家還沒有半點來往。”
周梨的夢裡,那澹台鏡夫妻是因為痛失愛子之後,因緣巧合遇到何婉音,便十分投緣,收了她做義女。
“但是。”白亦初又忽然說,“我查到何婉音身邊的人,在幫她打探澹台少主的消息。”
這話一說出口,周梨又重演了今日在柳相惜麵前的失態之事。
“你怎麼了?”她的反常之舉,將白亦初嚇得不輕,忙起身去扶著她。
周梨眸光震動,“你幾時查到的?若真是屬實,是不是她找人害了這澹台公子,然後又自己設計遇到了澹台夫妻?”可是周梨將這話說出口後,又給否定了,“不應啊,澹台家能成為舉國第一首富,怎麼可能連兒子怎麼死的都沒有查清楚呢?”
如果真是何婉音在幕後所為,以澹台家的能力不該是查不到的,怎麼還認了她做乾女兒,後來還傾儘錢財替李司夜招兵買馬?
要說李司夜和何婉音最後被眾人歌頌萬世,便是因為他們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但事實上,皇帝就是個傀儡了,李司夜做了攝政王,所有的大權都在他的手裡緊握著。
但凡有差錯的政事,都算在皇帝的頭上,李司夜一輩子自然是風光霽月了,乾乾淨淨,受後世萬代人歌頌。
挈炆幽幽將她的話打斷,“你可不要忘記了,這兩人本就邪門得很,大部份人都到他們跟前,腦子都好像是不好使一般。”
白亦初也附和:“是了。我眼下是打算,先一步找到這澹台家的公子,提醒他一二。”澹台家就算是要替朝廷出錢招兵買馬,但這功績也要算在澹台家的身上,而不是何婉音啊。
憑什麼便宜了她?錢又不是她出的,老百姓們為什麼隻感激她?感激她說動了澹台家麼?
卻在這時聽得周梨說,“彆找了,人就在外麵眼皮子底下,我方才要同你們說的,便是他。”
此話一處,三雙眼睛齊刷刷地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顧少淩環視了一圈,“我們麵三都有爹有娘了,不可能。”
周梨解釋著:“是柳相惜,今天我去通寶錢莊對賬,遇著了他,才曉得他原是這通寶錢莊的少當家。而這通寶錢莊的大東家,就是天下第一富商澹台鏡。後來聊起來,他說是隨了他母親姓,小時候就因家中富庶,引了性命之危,才躲在靈州做個普通人的。”
白亦初幾人一聽,一如周梨所預想的那樣,沒有一個不驚訝。
好一會兒,白亦初先反應過來,頗有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②的感覺,“沒想到,還真是在眼皮子底下。”
挈炆則後知後覺道:“難怪這通寶錢莊算是後起之秀,卻能每個月都做到各州府賬目統一,這送賬本的速度比驛站都還要快,感情竟然是因為這幕後的大東家,乃澹台家啊。”如此,有這個實力也是理所應當了。
顧少淩關注的卻不是這個,他激動地喊著:“我發現了一個規律。”
“什麼?”周梨疑惑地看著他問。
“我們這些炮灰,好像都在冥冥之中聚集在了一處。”顧少淩說。
挈炆看了看自己,“我好像並不在列。”
“那不見得,阿梨這個夢可不完整,誰知道你是不是排不上名號的小炮灰呢?”顧少淩一臉得意,仿佛作為一個有名有姓的炮灰,還是一件得意的事情一樣。
但白亦初倒是十分讚同他這個話,隻提醒這挈炆,“你自己也仔細些,這個事情還真說不準。”又看朝周梨,“那阿梨你可是與他說了這夢沒有?”
周梨搖著頭,“這如何說?跟何況那樣的環境中,我也怕隔牆有耳,畢竟這樣的玄妙之事,就是欽天監那邊也不敢胡亂張口。便想著,你們明日既是沐休,早上約他過來,如此我們晚上去公孫府也不耽擱。”
想著這多幾個人,也算是多幾分可信度吧。
所以,她約了柳相惜明日上門,隻說大家都許久不見了,他既然來上京,正好明日白亦初和挈炆都沐休,大家聚一聚。
白亦初讚同地點了點頭,“也是,既然那何婉音已經在暗地裡找他這一號人了,這件事情告訴他是宜早不宜晚的。”
柳相惜的身份到底是叫大家震撼不已,顧少淩越想越覺得心裡平衡了些,身體似乎也不是那麼難受了,反而笑嗬嗬道:“這樣說來,他和我一般無樣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
一麵又好奇地看朝挈炆,“那九仙台休來作甚?你這舅舅有啥功績麼?”
九仙台原本是開國皇帝為自己和一起共患難的元勳們所修建,上記錄了他們種種功勳業績。
但早在兩百年前一次地龍翻身,便被毀壞得所剩無幾了,也是如此那邊一直都荒廢著。
“這話可不敢在外頭胡說,家裡也要仔細。”周梨被顧少淩的話嚇了一跳,隻瞪了他一眼。
如今家中下人可多,也不是全都掌握在手中。
顧少淩隻壓低了聲音,“我就悄悄說罷了。”
挈炆放下筷子,“可能覺得當下四海安平,戍邊無戰事,便覺得自己這個政績做得可還好吧。”
顧少淩又賤賤地將頭朝周梨湊過來,壓低著嗓子:“他估計也覺得自己這皇位來路不明,怕後世子孫說他的不是,因此才想修這九仙台,隨便給自己編幾個鮮光事跡在上頭,將這事兒壓了下去。”
要說顧少淩大部份時候不靠譜,但有時候又能說幾句話靠譜的話。
周梨十分讚同,“大概是這般。反正他是勝者,這編纂史書的權力握在他的手裡呢!當下雖叫人不服,可是過了幾代人,誰還曉得當今事,隻觀書中所記追尋曆史,就給當真相了。”
顧少淩舉起手,要和周梨擊掌,“英雄所見略同,可惜阿梨你是女兒身,不然我肯定要和你結拜做兄弟!”
“做姐妹也使得。”周梨笑著回了一句,擊掌當然沒成功,被白亦初給擋回去了。
顧少淩不滿地從桌子底下踹了白亦初一腳,話多的他轉頭朝挈炆問:“挈炆,我們這樣背地裡說你舅的不是,你不會偷偷告發我們吧?”畢竟坦白地說,皇帝雖然沒有直接公布挈炆的身份,但那些個有身有份的,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自己對挈炆,似乎也很偏愛,隔三差五叫道宮裡去。
挈炆對他這話,卻是嗤之以鼻,“我是失憶了,不是丟了腦子。你不會跟我說,你還信皇家有什麼真情實意吧?更何況我母親已經不在了,如今全憑著一張嘴說。”
還打著比方,“阿梨方才不也說了,史書由著勝利者撰寫,一樣的道理,當年到底真實情況如何?誰知道呢!”不過挈炆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像是白眼狼,可是他對於李晟這個舅舅,真的實在是親不起來,甚至是有些排斥怨恨的感覺。
尤其是每當對方一臉親切地看著自己的時候,他心裡就尤為不舒服。
偏又不能表現出來,還要作一臉感動的樣子來對應著。
想到這裡,不免是有些心累,“不知他到底如何想的?何時打發我們離開,實在不想待在這上京城了。”
白亦初已經將這件事情看開了,“應該短期不會,最起碼要叫他將我們徹徹底底都觀察清楚了,確定對他不會生出什麼威脅,才會放我們離開上京。”不然,極有可能在他看來就是養虎為患。
“當皇帝可真累,懷疑阿初你就算了,怎麼還懷疑起自己的親侄兒?”顧少淩十分不明白。
周梨心裡卻是已經猜了個大概,再綜合上挈炆對李晟這個舅舅的態度,已是有譜。
便想著既是如此,那暗地裡不曉得多少眼睛盯著自家呢!便和白亦初說:“既如此,你讓人差何婉音的事情,要不先推辭一些,彆叫宮裡察覺了。”
“我心裡有數,用的不是我爹留下的人,而是阿瀟他們那裡借來的。”而且他每日就是兩點一線,翰林院跟家中,極少去公孫府那邊。
公孫曜又一直在忙他的事情,壓根就沒有時間相聚,至於自己的那些侄兒們,也幾乎都在城外的軍營中。
明日雖是家宴聚在一起,但人多嘴雜,真有什麼秘密,也不可能明日交接啊。
所以即便李晟打發了人暗中看著,也無所謂。
白亦初眼下著急的,倒是將軍府那邊,“那馬氏還沒好起來麼?”
“沒呢!重新請了好幾個禦醫,藥方子都換了幾回。”周梨也在盼著馬氏趕緊好起來,接他們回將軍府呢!一時想起崔氏找來給自己看鼻炎的太醫也沒什麼好本事,便懷念起小韓大夫這個姐夫,“若是咱姐夫在就好了,沒準給她紮幾針就活蹦亂跳的。”
說起小韓大夫,自然是少不得懷念起家裡這些小輩娃娃們了。“也不知道,我托商隊給他們帶的東西送到家裡沒有?”
挈炆聽得這話,隻朝周梨看過去:“你幾時托人送的東西,怎不叫我,我給先生和小獅子劉嬸他們買了些東西呢!”
“早了去,放心了我也以你們的名義,給書院帶了不少東西。”周梨做事,自然是全麵的。
想是院子裡吃飯,到底是比那廳裡要涼爽許多,所以他們今日胃口也都極好,吃了好一陣子,這才叫人給收下去。
又泡了茶,繼續坐在院子裡乘涼。
夜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燥熱氣息了,帶著幾絲涼意從頭頂上掠過,吹動那些個花花葉葉微微拂起。
偶有幾隻野鳥劃過夜空,落在對麵的屋頂上,叫個一兩聲,與那池塘裡的蛙鳴聲一起重疊,無端叫人就來了睡意。
大家陸陸續續去休息,最後便隻剩下白亦初和周梨了。
她這會兒已經坐到了那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白亦初站在一旁輕輕推著她,每每飛起來的時候,周梨就忍不住想要激動地叫出聲,又怕這個時辰擾了大家休息。
因此也沒玩多會兒。
後來白亦初帶著她也如同那幾隻鳥兒般,一起坐到了屋頂上。
不免是回憶起當初在鄉下的時候,他們倆在仲夏夜,也時常這樣坐在屋頂上乘涼。
自然也是要提起村中舊事,那時候白亦初的玩伴還挺多,隻是如今想起那柳小八,卻是物是人非。
“花慧是真能逃,聽霍三娘說她那日匆匆回了那院子裡,收拾了細軟就從江邊去,隻怕當時就搭船跑了,如今雖是各處衙門發了通緝令,可若她不上岸,怕也難尋了。”她本就做起了這皮肉生意,將上更多的是這樣的船隻,沒準她就留在上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