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真自然是放心不下白亦初的,隻追了去,走前同殷十娘交代,“你千萬要保護好姑娘。”
殷十娘自是應著,寸步不離地跟著周梨。
蘿卜崽本要去,但看著這家中剩下的小廝和眾多女眷們,便留了下來。
可這樣坐以待斃,周梨也辦不得。
但她們又不會泅水,除了阿葉和殷十娘蘿卜崽之外,哪個還能飛簷走壁?但辦法總是比困難多,人長了腦子就是要拿來思考的。
周梨隻將二樓的門板給拆了下來,綁在一起,臨時紮了個木排,正放到水麵試了試,大家便都聽得一陣孩童哭啼聲,隻聞聲搜尋過去,卻是另外一處院子裡發出來的。
見此,便曉得是那邊的牆根矮了些,彆處的水流淌過來了,至於這孩童是怎麼到那頭的,如今也不得而知。
“十娘,勞煩你去看一眼。”周梨見十娘寸步不離跟著自己,偏自己又飛不過去,隻得央著她。
殷十娘見她一副要跳上那木排的樣子,“那姑娘你先不要急著上去,等我過來再說。”
見周梨答應了,才起身飛到隔壁院子裡去,片刻便回來了,隻不過胳膊底下夾著一個歲的娃娃,穿著錦緞衣裳,生得粉雕玉琢的,哭得一張小臉通紅。
周梨見了忙伸手接過去,“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誰家的,放在了洗衣盆裡,飄到了咱們院子裡來。”隻不過周梨見著小姑娘穿著也華貴,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而且他們這條街除了那些鋪麵之外,居住的都是大門大戶。
就好奇了,“咱們這四處的鄰裡,哪家沒有高樓大廈的?怎麼叫孩子這樣逃?”
周梨比她還疑惑?隻抱到屋裡去,拿了個包子給她。
孩子倒是接了過去,卻是拿在手裡不吃,問個什麼也不說話。周梨瞧著越發心焦,隻同蘇娘子說道:“孩兒交給你這裡。我和十娘蘿卜崽出去看看,阿葉這裡陪著你們。”她想著元寶街都尚且如此,那往西邊去,那邊明顯地勢矮了些,如今積水到底得多深啊?
又將小廝丫鬟們都叮囑一番,“大家不要怕,這天垮不下來,更何況這裡是皇城呢!”
然後才同殷十娘跳到木排上,這會兒蘿卜崽已經找了一根竹竿來,水是流動著的,很快便劃到了牆根邊上,幾人拖著木排翻了牆,便是大街。
街麵的上的水位也沒有退的意思,甚至竟已看到些許漂浮著的屍體,多為老人孩子為主,哭聲求救聲比比皆是,像是他們這樣拆了門板飄在界麵上的更多。
周梨看得心涼半截,一個個都沉默著,完全被包圍在這悲涼淒慘的哭喊聲中。
“去西邊。”她將目光收回,選擇放棄打撈這些屍體。
西邊那頭,地勢低窪,多的又是尋常人家,矮房矮屋,她不敢想,這樣急促的暴雨之下,到底有多少人逃出了生天?
但如果能去救一個,也算一個了。
她這一趟,到底是不多餘,雖是叫殷十娘一顆心都懸著,不過到這越是往西走,就越是看到那些坐在各家還沒被淹沒的屋頂上,或是攀附在樹乾上都是等著求救的。
衙門雖已經派人過來了,但是援救的人手遠遠不夠。
她見此,隻喊蘿卜崽和十娘各自去拆了門板做木排,自己先劃著,運了一批有一批的人到了高地。
這不是無用功,沙塵吹了那麼幾天,各個角落都被堵死了。
如果隻有沙子還好辦,偏那狂風吹起來的時候,什麼雜物都卷了進排水道裡,不然早就被這大水給疏通了。
所以這積水一時半會兒褪不去,那些個房屋這樣泡在這水中,腐朽的老屋子根本就堅持不了多久。
在殷十娘也劃著自己自製的木排來救人的時候,就有好幾處房屋垮了。
好在這些人都給及時運送了安全的地方。
這一忙,就是到了晚上,期間半口水米不得進,周梨那養了這幾年的一雙纖纖玉手,如今滿手心的血泡。
她疲倦地坐在木排山,下半身的衣裳早就全濕透了,額頭上全是汗,頭發因為她的勞碌而有些淩亂,如今不規則地貼在臉上。
還虧得殷十娘和蘿卜崽兩個到底練武,體質比她稍微好些,不然全都累得如同她這樣,還不曉得要如何劃著回去呢!
隻是回了家裡,卻發現當時忙著搬糧食和各種衣裳鋪蓋上樓存放,卻忘記藥品了。
朱嬛嬛和沈窕捧著她那滿手的血泡,哭得眼淚嘩啦的。
千珞則後悔不已,“早曉得有那麼多人等著幫忙,我便跟著你們去了。”
周梨其實這會兒是察覺不得半點疼的,一雙手隻覺得火辣辣的,隻是拿筷子端碗吃飯,方有些痛楚的感覺。
見她如此,朱嬛嬛和沈窕擠在她身邊喂她吃。
周梨隻覺得怪怪的,但確實自己兩個掌心實在慘不忍睹,便隻能這樣將就著,一麵問白亦初他們可回來過。
阿葉稟著:“公子沒回來,是挈炆公子來拿了些東西,說他們要跟著幫忙疏浚幾個大些的下水口,今晚怕是都不回來,叫不必留燈等。”
“朝廷的人呢?”她問完,忽然覺得有些沒有意義。這明明是皇城,六部皆在,還守著天子,有什麼天大的問題和決策難以做出決定,都可以直接找皇帝。
可這麼久,水位一點沒有往下降?雖說朝廷也派人去低矮地方救人,但也不可能全部的人都去了,工部的人總是要留下來處理這些被堵塞得死死的排水口吧?其他部即便不在行,但也會協助吧?
可說到底,是大家怕死,不願意埋頭到這汙水底下掏空排水口?還是朝廷根本就不具備這個能力,上位者也無執行力?
果不其然,隻聽得阿葉滿腹的怨氣,小聲地說著:“我出去打聽了一圈,各都顧著自家呢?鼓樓上的旗子揚起了好些次,沒幾個人去報道,都說受了傷,或是忙著遭了秧的家裡。”可是這光景,便是皇城也沒免去被積水所淹。
周梨聽了這話,心裡產生的失望就更重了,但終究是無可奈何。她垂頭看了看自己這一雙手,“如此,大家也都早些休息。”家裡的人不會水,少年女人皆多,周梨也不想叫他們去冒險丟命了。
朝廷的人領著那樣豐厚的俸祿,這個時候都不願意去各司其職,眾誌成城抗災,她還能有什麼辦法?
想是白日裡遭了這百年難遇的大暴雨,心驚膽戰了一天,所以這一夜,睡得都極好。
周梨起來,見著太陽已經出來了,他們這一片幾乎都是富貴人家,不像是彆處那般,死了不少人,所以倒沒聽得多少哭聲。
隻是那個撿來的小娃兒,半夜裡還起來哭鬨一次,好在叫蘇娘子拿糖給哄著睡了過去。
這時候的水位雖還沒退去,但比昨天低了分之一,總算是叫人有了盼頭。
周梨今日開始覺得滿手疼了,殷十娘不知道從哪裡去弄來了藥,給她塗抹了整個掌心,兩隻手包紮得跟粽子一樣。
這樣一來,她也幫不了什麼忙,這會兒不免是有些怨起自己無用。
到了中午,忽然那水就像是被無數個泉眼吸走了一般,各處的下水口裡都傳出咕嚕嚕的巨大響聲,隻是幾句話的功夫,那原本能淹沒到周梨脖子上的水位,竟然就流乾了。
隻不過這水退卻後,四處都是一派蕭條,淤泥雜物隨處可見,甚至是他們家這外麵的巷子裡,不知道從哪裡衝來的屍體,哢在轉角處。
此情此景,隻提醒著眾人,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還沒結束。
白亦初他們是第二天回來的,一個個身上都臭熏熏的不說,還好似能刮下來十幾斤的黑泥。
後來才曉得,那通河麵的多處出水口,便是有人下水去,但僅靠著那些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這排水口給疏通。
又說這些人,多數都是有功勳在身上的,要麼就是貴族子弟,哪裡有什麼真本事?根本就不可能下水冒險,有的甚至借口不會泅水。
可這滿城都在積水中泡著,早些將排水道打通才是要緊事情,這樣才能真正解決當下危機,真要靠著太陽將這積水曬乾?隻怕不知道要泡壞了多少房屋和糧食呢!
所以氣得白亦初便直接跳下水去。
他這幾個好兄弟自然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下水,當然去幫忙。
旁的見了才覺得臉上掛不住,白亦初他們到底是文臣,方也才跟著下水,大家合理。
如此一來,有了個領頭羊,願意下水的越來越多。
可見這肯用心,再怎麼艱難的事情都是能辦成的。
所以可以說,這城中的水能這樣快地退去,他有著天大的功勞。
皇城的賞賜很快也來了,隻是看著這才被大水泡過的大廳裡堆放著的金銀錦帛,白亦初他們卻是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偌大的一個皇城,能人之士不少,卻是沒有幾個願意出力的,這下去這天下豈不是要完了?
偏就這樣了,隔天還聽到不少人酸溜溜地說白亦初一個翰林院的讀書人,竟去搶工部的功勞。
當然有負麵的就有正麵的,誇讚他不愧為霍將軍的血脈,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這些言論,白亦初統統都隔絕在外了,他一直所關注的是這排水道雖是疏通了,但有了這一次的經曆和教訓,朝廷裡竟然沒有將那取締鳳凰山砍伐的事情放在心上,更沒有重新修築這城中的排水道的計劃。
上京城建都這麼多年了,許多的排水道都已經老化毀壞,經過這一次的積水,完全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更該重新修葺才是。
公孫曜在蘆州雖沒有親自去動手,但也算是有經驗在身上的,上了幾回奏章,都沒有被當一回事。
這樣的民生大事,在李晟的眼裡竟是不值一提,公孫曜還為此在朝上被責罰了一些。
但好在朝中像是他這樣的人,其實還是不少的。可是自古以來,善者似乎又等於弱者,他們沒有爭辯成功,更何況一開始,李晟也不同意在這上麵勞心勞力。
隻想著,幾年難得一次這樣大的風沙,已經過去了。百年難遇的暴雨,也見過了。難道這接下來還會有風沙和暴雨麼?
所以自然是沒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這才是白亦初的心寒之處,再一次覺懷疑起李晟是否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君王?
挈炆看在眼裡,隻有種能人者滿腔抱負困於心中無處可施,上位者卻居要位而不理正事的痛心。
尤其是昨日又聽得李晟說要準備下旨征天下巧匠,意欲重新修築九仙台之事。
挈炆想,即便是不去禁鳳凰山砍伐之事,也不願意重新修葺城中排水道,但好歹先安頓那些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災民才是。
如今城西那邊,不知道多少人破衣爛衫,每日都在望著人施舍。
這便是眼前的事情,他這個做皇帝的難道看不見麼?
他自己也是被氣得不輕,回來飯都吃不下去。隻覺得這和自己所預想的做官完全不一樣,憋屈得要命,一件實事也沒有替老百姓做。
隻不過見著眾人都在因為那些在災中喪命,和失去家園的老百姓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而歎氣。
便將那話給吞了回去。
周梨的手逐漸好起來,那日白亦初回來發現後,將她說了一頓,又萬分心疼。
救上來的小孩兒,也叫父母親領走了,不是彆處的,正是他們隔壁家的外孫女,因當時叫奶娘抱著在院子裡玩,大雨來得忽然,沒能爬上樓,奶娘抱著她起先躲在屋子裡。
後來雨雖是停下了,水位卻不斷長,那奶娘情急之下,隻將她放在木盆裡。
沒想到孩子命大,漂浮到周家這邊來,得救了性命。
接下來這些天的天氣都算是好,但被大水淹的房屋還沒徹底乾燥不能住人,屋子裡也充斥著一股難聞的臭味。
便是周梨家中許多房屋也是如此。
且被衝垮房屋的也不在少數,那糧食財產,一樣不剩。所以她帶著家裡的女眷們,既是出錢買糧食,又是同藥王菩薩廟裡的鳩摩和尚一起設了粥棚。
霍鶯鶯果然是有些本事的,當時風沙來的時候曉得躲在地窖,還帶著周邊的人一起避開了風沙,後來發現天氣不對勁,又帶人躲到半山腰的山洞裡去。
如今白亦初已經打發人將她給接了回來,隻是那張臉終究是被毀了,周梨總是擔心怕那青木看到她,也就留在了府裡。
街上也有許多像是這樣的粥棚,但就很奇怪,最後大家就隻記住了那長慶伯爵府的嫡長孫女何婉音,果然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來,長著一顆菩薩心腸。
還有人將她設粥棚救人的事情編成了一首曲子,供小童們在街頭巷尾唱著。
可是把那從來不願意吃虧的千珞氣得不輕。尤其是再確認,那何婉音不過是設了天的粥棚,熬的粥又不如他們和彆處的粘稠,偏偏這樣不要臉,到處宣傳。
沈窕拍著她的手安慰,“你不要生氣了,蘿卜哥已經去打聽了,她花在找人編曲大街小巷到處唱這曲子,花的銀子比她在粥棚上花的還要多呢!”她還不知道,她姐姐的悲劇雖然大半是她父親造成的,但有一部分卻是怎麼都同這何婉音脫不了乾係。
隻想著何婉音明明是上京第一才女,美貌和才華共存就算了,且還是個善良溫柔端莊的女子。以前她聽人說起的時候,最是羨慕何婉音,甚至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她那樣的人。
可是誰曉得,她竟然和自己聽說來的並不一樣,心裡很是失望。
但沈窕這哪裡是勸說?分明是在火上澆油。阡陌越發氣了,氣得眼睛都紅了。
她一向是個不願意低頭服輸的人,到了周家後,還從未有人見過她這般模樣。
見周梨還在同白亦初商議著,再拿些銀子出來,多設兩天的粥棚,過幾日等衙門裡給他們發了糧食,才收了粥棚。
阡陌便跑過去:“姑娘公子,你們何必白做?如今人人都隻記得那何姑娘,哪個曉得你們在上麵操勞又花了銀子?”既然他們都說那長慶伯爵府的何姑娘好,他們去找何姑娘得了,莫來吃彆家的粥啊。
周梨見她那一雙通紅的眼睛,認真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這裡設立粥棚,的確隻是希望沒有人因為饑餓丟掉性命,並非是奔著賺取名聲而去的。彆人的事情,你也不必這樣上心,咱們做好自己便是了。”
周梨不是佛係,隻是很多事情,她確實沒有辦法做決定,她隻能坦然接受,內耗隻會讓自己更為痛苦。
所以,她允許任何事情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