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檀香姑姑和何婉音兩個, 並不察晴兒在外頭,一來是晴兒的確是功夫好得很,二來也沒有料想到, 素來知規懂矩的她,竟然貼著耳朵在窗戶外麵。
因此她這忽如其來推門一進,兩人都給驚住了,隻滿臉震驚之色。
到底是檀香姑姑年長,反應得快些, 隻喝聲朝她責斥起來:“你個死丫頭, 怎如此不懂規矩?”
晴兒卻是一根筋的人,不管不顧, 一雙帶著水漬的眼睛就盯著有些慌張的何婉音繼續問;“姑娘為何不直接從我母親手裡買了我?從我娘手裡買,還花不得這許多錢。”
“你這是個什麼話?難不成姑娘買你還買錯了?活該叫你被買到了勾欄院裡去任人騎。”檀香姑姑也開始慌起來,也不知方才自己和何婉音的話, 叫她聽去了多少。
奈何這會兒木青也沒在當頭,所以檀香姑姑其實是有些忌諱晴兒的。尤其是看到晴兒如今像是著了魔怔一般,隻專門糾結這個問題。
何婉音暗吸了一口氣, 隻讓自己麵上冷靜下來, 同晴兒打起感情牌來:“晴兒, 這些年我對你如何?”心下有些後悔,該聽姑姑的才是, 給她喂了一顆定魂丹, 哪裡有這許多事情。
“姑娘對我,自是沒的說。”找人教她武功,管她吃穿,去了哪裡都將自己帶著,而自己隻要和木青一樣, 保護姑娘的安全就是。
何婉音聽得這話,稍微放心了些,“既如此,你又何必去糾結我為何不從你娘手裡直接將你買過來呢?”一麵仔細回憶起當年初遇晴兒娘三之時的場景,“那大冬日裡的,你們身上穿得單薄自不必多說,連吃的都是家裡帶來的乾餅子,我瞧你娘一個婦道人家也艱難,保不齊哪日就顧不得你們了,你是女兒家,必然是要賣你,我心下一軟,瞧你也是個合眼緣的,方找人去從中周旋。”
以往她這樣溫言軟語解釋這些個細節,晴兒隻怕早就感動得一塌糊塗的,但此刻晴兒卻沒有任何動容之色,也不知拿這話聽進去了沒。隻繼續問著:“你怎麼知道,我娘就養不起我們了呢?你都不打聽打聽我們的家境麼?”
“這要什麼打聽?當時我也在,你們吃穿都那般樣子,能好到哪裡去?”檀香姑姑替何婉音回著,覺得晴兒越發不好管束,無論如何這定魂丹,得找個機會叫她吃下去。
晴兒聽得這話,卻是直勾勾地看著何婉音問:“姑娘也是這樣認為?我家裡就養不得我,我必然會被賣出去?”這會兒,她腦子裡的畫麵已經越來越多,越來越熟悉了。
她哪裡還不曉得,那個被自己一巴掌拍死,親自扛去火堆裡燒了的就是小時候總揪她辮子的壞哥哥,也會在娘乾活時候將自己背起來哄的好哥哥。磐州那個自縊謝罪的是找了她十幾年的爹……還有她可憐的娘。
她終於是崩潰了,沒等得何婉音開口,就抱著頭蹲在地上撕聲揭底地哭喊出來,“怨你,都怨你,害我一家沒得好!”還叫自己親自殺了哥哥。
她奇叫完,忽然猛地掙起,直接朝沒半點防備的何婉音衝過去,“是你毀了我好好的家!”
且不說何婉音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發狂給嚇住了,便是檀香姑姑也滿臉不解她胡亂言語什麼。直至見她要朝何婉音動手,這才急得大喊:“晴兒,你是要以下犯上麼?”
這話對於癲狂中,一心想要報仇的晴兒來說,自是沒有什麼阻攔效果的。
但晴兒也沒真能一把捏住何婉音的脖子,因為木青在這最關鍵時候趕回來了,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打得難舍難分,從屋子裡到屋外,自是引得了不少動靜來。
檀香姑姑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什麼,拉起何婉音,“我看這個新上來的麻子官是有兩把刷子的,不要叫他們察覺了我們的身份。”但就這樣放過晴兒這把刀,她也不甘心,“得叫木青將晴兒這個吃裡扒外的給殺了才是。”更叫她想不通的是,這晴兒好端端的,怎麼追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一麵尋著機會甩出暗器去。
此刻的晴兒滿腦子都是自己被何婉音的自以為是害個家破人亡,自己還對她感恩戴德多年,拿來做救命恩人,隻差沒給弄到神龕上供奉起來。
心中全是恨,所以出招狠戾又快,此刻眼見著何婉音和檀香姑姑要走了,急得隻趕緊追去。
卻不想,一個不察覺,竟然中了檀香姑姑的暗器。
但此刻她才不管上麵抹什麼劇毒,隻想要殺了何婉音泄憤複仇,不然她死了後,到地下如何麵見爹娘?
還有哥哥呢?
可是人一急,破綻百出,又中了暗器,很快就落了木青的下風,眼見著就要命喪如此,衙門的人竟忽然趕來了。
那木青見此,隻有些不甘心地走了,留下地上滿身鮮血的晴兒。
而此刻晴兒嘴裡還叨叨念著,“你毀我全家,害我弑兄,我要殺了你!”但是衙門的人給救下,醒來仍舊也就是念叨著這幾句話,眼看著果然是瘋了。
偏那賀知然又已經啟程往屛玉縣去了,不然有他這個神醫在手,興許能從這瘋子口中探得什麼消息。
反正這必然不是什麼尋常普通的鬥毆,且不說這女瘋子年紀小小,就武功了得,跟她對手的,顯然也非是尋常人。還有她這身上帶毒的暗器,此前公孫曜在燕州辦案子的時候,也見過幾次,隻不過一直都沒查到這幕後之人。
所以這是一條好線索,他是不肯就這樣斷了的,眼見著晴兒養了兩天,傷口恢複得倒是快,但那神誌卻仍舊迷糊一團,嘴裡仍舊喊著要報仇的話,卻又囫圇說不清楚。
於是公孫曜思來想去的,便找人將她往屛玉縣送去,隻盼她若是治好了,口裡必然是能問出些關鍵消息來。
屛玉縣這裡,白亦初也才從奇蘭鎮回來。要說這人有千百樣呢!偏偏就有人不喜歡這四季炎熱,喜好那寒風凜冽,所以他親自將那部分領著往奇蘭鎮去,叫他們自己在雪山下麵建了個寨子。
也如當時周梨安排人在臨淵窪一樣,草地山頭要給一一分清楚,隻不過眼下牲畜實在少,他們這個大寨子裡,白亦初也隻能給勻出了十來對種牛羊。
餘下的得三四月份再看看,能補給多少來。
繁瑣巨細,也都是用心安排,方可免那後顧之憂,他也才安心回縣裡來,沿途隻想著等著路修起來,什麼都好辦了。
縣裡一下多了七八萬人口,早就已經超過了本地原住民們,周梨起先本來還擔心,到時候會不會因為這地域問題起紛爭了?
畢竟十裡不同風,各家各俗,本地的老百姓們既不信奉阿彌陀佛,也不相信太上老君,而是信紫蘿山鬼或是卓瑪大神。
哪裡曉得這眼見著大家都安定下來,手裡各自分了田地去,該整理田地的伺候田地,該去修路賺錢的去修路,竟然是一件鄰裡紛爭的案子都沒有,倒也是奇了去。
如今見白亦初回來,隻笑著同他說道:“你去這幾日,他們一個個都跑到下麵去,唯留我一個人在這縣城裡,我就怕忽然門口的鳴冤鼓響起來,到時候起了個什麼案子,叫我沒個頭緒來收拾。”
她不提這個事情,白亦初自己還沒意識到,一時也是有些愕然,“是了,你說就原來咱們桐樹村裡,隔三差五都有西家牛吃東家菜,王家占了隔壁吳家的田埂,天天都有那雞毛蒜皮的事情找族裡也村長解決,咱們這麼大個縣城,也是快得一年了,竟然沒得一樁案子。”
當然,除了去年第二個十九開市抓了兩個小偷之外。
周梨也納悶,不過想著,“這是好事情呢!沒有才好,隻說明咱這裡的老百姓們,都是心裡明白是非的。”隻有那不曉得是非的,才會鬨到衙門裡去。
正巧見又見白亦初才從奇蘭鎮回來,這手裡現下也沒有什麼特彆的要緊事情,便道:“我要去小蒼山,你可一同去?”
白亦初自是要去的,想起大家培育出來的各種上好果蔬,滿臉就是抑製不住的激動,“我早前隻是想著,將穀物雜交,也許會得些新品種,沒想到還能提高產量。”
隻因見這會兒日頭大,外麵的路上跟鐵板燒過一般,騎馬炎熱得很,便和周梨說:“我去套車,咱不騎馬來,我來同你趕車。”
“好。”周梨自然是沒有拒絕,反正這去小蒼山的路修築得十分平整,馬車過去也快。當下隻拿了把遮陽的傘來在大門口等著。
也是巧了,正是這個時候,隻見城門口的一個小吏騎著馬在那灼灼烈日下快速奔來,一邊跑一邊振聲大喊:“杜先生他們全都回來了。”
或許屛玉縣老百姓不知這杜先生是何人,但全州搬遷過來的老百姓們必然是有數的。這可是和公孫大人還有白大人他們一起在災民間門奔走的杜儀,是救命的恩人啊!
下雨的時候他將災民的奶娃兒藏在懷中避雨,黑鳥飛過的時候,人人都懼怕那隨時砸落在頭上的鳥糞,隻有他一片仁慈之心,脫下自己的衣裳擋在了周邊人的頭頂上。
小小的一方衣裳,哪裡能有什麼用?但時候對於逃難躲避的災民來說,其實就是一片救命的天。
所以大家都記得住他的德仁昭昭。
因此原本因為烈日烘烤而炙熱的街道上,一下奔湧起了人浪人潮,大家都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情,朝著城門口迎接而去。
周梨有些納悶,“我那日歸來,怎沒人歡迎我?”
白亦初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笑著揉了揉讓的發鬢;“你大半夜悄悄來,誰曉得?”又有些歉意道:“怕是不能同你小蒼山了,這許多人雖寓所已經有了打算,但還有諸多事情。”
周梨這會兒可不同他添亂:“你且去忙吧,我等他們休息好了,明日再去拜訪。”
兩人就這麼一拍而散。隻不過白亦初已經套好了車,卻不能同自己去,她把自家門口沈窕喊來,“窕窕你給我趕車?還是要接你乾娘去?”
是了,殷十三娘跟賀知然在一處,可不就在杜儀這大隊人馬裡麼?
沈窕自然是想去見她乾娘的,但想了想罷了,“我送姑娘去吧,我乾娘隻怕也累壞了,等她睡一覺起來,晚上我再去同她說話。”反正屋子裡的各樣都是準備好的。
說罷,隻悠然輕靈地跳上了馬車前頭,看得周梨好生羨慕,“早曉得我年幼時候,也和阿初學個一招半式。”
沈窕還真給聽認真去了,“其實姑娘現在學也不晚,就是要比尋常人多吃些苦頭罷了。不過姑娘好像也沒有這許多時間門,算了,叫我以後出師了,保護姑娘便是。”
兩人才過了十字街,正要分道去小蒼山那方向的街道,忽然叫一個人給攔住,竟然是香附,“姑娘,巧了,您哪裡去,幼兒館那邊有事情。”
幼兒館那裡如今有一百七八十的孩子,非同小可,裡頭的事情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了。所以周梨不敢耽擱,忙叫沈窕停了馬車,喊香附上來細問,一麵掉頭去幼兒館那頭。
這街道路麵本就比彆的州府街道還要寬廣,各處又用了旗子做標誌,如今隻要不是色盲都能分清楚,什麼時候能橫過馬路。
所以這車馬在街道上快一些也無妨,隻要早些看清楚該減速的標誌便好。
風掠過香附汗流滿麵的臉頰,得了幾絲喘氣的機會,才抓緊和周梨說著:“前兒這幼兒館裡送來的孩子實在多,大姑娘便聽從姑娘您的建議,廣招了一批有經驗的婦人來此嘛。”
“怎的?這不是很順利的事情?”難不成還是這些婦人裡出了什麼岔子?周梨一下擔憂起來。
香附搖著頭,“不是她們,但是其中一個今兒忽然在乾活的時候暈了過去,因她是全州那邊來的,我們怕她還不適應,也就還以為她是中暑了,拔開她的衣服準備給她刮痧祛暑氣,哪裡曉得她整個衣裳能遮擋的地方,全都是大小傷疤,新舊都有。”
說到這裡,香附不禁也呲了一口氣,“我瞧她說話溫柔細軟的,不想竟然是能抗痛的人,她身上那傷但凡有一樣在我身上,我最起碼要在床上養個十天半月。”
香附是會些拳腳功夫的,早年沒有雇得殷十三娘的時候,就是她和周梨進出。所以她這話,一下讓周梨緊張,“這般嚴重?請了大夫沒?”
“我們分路,那邊的車給孩子運送新鮮果子去了,就唯獨一輛空閒的,打發去請了大夫,所以我便跑來家裡這頭,興許碰運氣能遇著你。”也是這樣,她衣裳都跑得濕透了去。
周梨見她一身衣裳的確是濕漉漉的,方問:“這幼兒館裡,你可有換洗的衣裳?”
“放了放了。姑娘不必擔心,倒是這個受傷何曼娘,我來時大姑娘那裡已經得了她的底細,家裡全州那頭的,就一個男人,孩子地龍翻身的時候沒救得。按理她這樣尋常人,那身上怎麼全是傷口?”隻怪那傷口太多,都疊在一起了,也叫人一眼看不出來到底是利器還是鈍器所傷,反正有的地方都砸得坑窪了,也不曉得她是如何忍受著,每日還跟大家一起勞作。
前麵的沈窕聽了些,也憂心起來,一時隻專注趕車,運氣也是好,走等了四個紅標簽禮讓行人過街道後,他們便到了幼兒館所在。
這裡馬車停在門口,可見大夫已經早一步來了,周梨隻急匆匆進去,卻見不少孩子都眼淚婆娑,一看就是才哭過的,“這是怎了,怎都哭成了小花臉?”她是挺喜歡到這幼兒館來的,小孩子們不哭不鬨的,簡直就是天上的小神仙,做什麼事情自帶著一股的萌態,能叫人把心融化了。
隻是這一哭鬨起來,又好似那地獄的小惡魔一般,嚇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