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弘文館那邊的院子裡,半顆枯草都沒有。
又見如今孩子大了,老太太卻是也年長,琴娘又是坐在椅子上起不來的,便道:“你現在也是手裡有些銀錢的,不要這樣吝嗇,去雇一兩個人回來,還叫老太太那裡輕鬆一些。”
正方臉苦笑,“你道我不願意?奈何我娘舍不得,我前後找了兩個人來,她都能雞蛋裡挑骨頭,把人給氣走了,你叫我怎麼說?”
周梨便曉得是老太太舍不得花錢,還要撐著這一把老骨頭自己做,便道:“原是老太太的主意,既如此叫我去同她說。”當下也是立即進屋子去找老太太。
隻見老太太正在翻箱倒櫃的,找自己往年存著的好東西,要收給周梨拿去。
周梨這攔下了她,拉著坐到桌前來,“這夜色不早,我與您老說幾句話也該回去了。”
老太太擦了擦手,滿臉期待,一麵要留她在這裡歇息。
卻聽周梨說:“我見您老一把年紀了,還忙裡忙外的,也是萬分心疼,還怨阿平哥他們不孝順,一個琴娘要您照顧就是了,如今孩子也要您老收拾,當您老是那鐵鑄的人不是?”
老太太一聽,急得忙解釋:“不是,是我自己願意的。何況請人來,這家裡也沒有什麼活,不過是做幾頓飯洗幾件衣裳罷了,何須浪費這些個銀錢。”
周梨可不讚成,“您倒是覺得沒什麼,可您年紀漸長,該是享福了才是。更何況如今阿平哥手裡也寬裕,這是四舍鄰裡也是知道的,卻是家裡您老一個人操勞,外頭還不知道怎麼說阿平哥不孝順呢!再有那請個把人回來做這些瑣事,也花不得幾個錢,您倒不如將這時間省下來,該吃吃,該就玩,我瞧這巷子裡儘頭開了家說書的茶館,您老舍不得那錢去戲園子,那去聽聽書總是可以的吧?”
老太太當然是動心的,她一輩子就這樣一個喜好,但叫她拿錢去聽戲,她是的的確確舍不得,好在說書便宜,還能在裡頭吃茶吃果子,她是願意的。
又想著連周梨都誤會了,以為兒子不孝順自己,那其他人是不是果然也覺得兒子不孝順?這可是影響了兒子的名聲?因此心裡也是有些意動的。
周梨也是瞧出來了,當即便是趁熱打鐵,“還有孩子大了,便是個女娃兒,也要讀些書,這蘆州沒有女學,您到時候還要請個夫子上門來,到時候難不成還要自己來張羅不是?索性就請個人進來,一手全給包了,往後您就專門推著孩子娘去聽書,豈不美。”
美是美的,可老太太去在心裡算計著,這得花多少錢出去?卻聽周梨說,“可彆算了,便是這雇人的銀錢,雇個十年八載的,也就是一副棺木的價錢罷了。”
老太太明顯沒算過,聽得這裡這樣一說,當即也是掐著手指一番盤算,果然是要不得多少錢,當即便道:“也罷了,正好我如今有了年歲,這眼睛也不怎麼好使,每日煮飯總是擔心鍋裡有渣子,怕叫他們瞧見了吃得不香呢!”
正方臉沒想到,周梨這樣輕而易舉就說服了母親那頭,對周梨也是感恩戴德的,“還得看你。不然你是不知道,她如今年長,每日打水劈柴我都心驚膽顫的,生怕傷了她,隻能自己抽空給缸裡添滿水,柴火也提前劈好。”為此,到底是耽誤了許多事情去。
兩人也是說了幾番閒話,因實在是太晚,周梨也是謝絕了他家留宿,和殷十娘回家去了。
這會兒街上的鋪子已經開始陸續關門,行人稀少,偶爾遇著幾個醉漢跌跌撞撞地走在馬路中間,叫殷十娘讓了好幾次,甚是煩躁,忍不住吐槽起來,又開始懷念起屛玉縣的好處來。
正說著,隻見前麵就有人大喊:“抓賊了抓賊了!”
正好馬車又叫幾個醉漢給堵住了,周梨聽得這喊聲,便挑起車簾瞧去,“這會街上還燈火通明,怎麼還鬨賊了呢?”
殷十娘也是站在馬車上探著腦袋往那客棧裡瞧:“是呀,何況你看著街上,就有現成巡邏的衙差呢!”
可不是嘛,那客棧裡小二一喊,這街上的衙差就趕緊過去,一時間也是引得不少人往那客棧前麵湊去,想看一看究竟是何方賊子這樣膽大妄為。
然而這看熱鬨的人越多,便徹底將這街麵給堵住了,馬車再也行不得半分,索性殷十三娘就給停在了這裡,“姑娘,咱可能得多等會兒。”
最起碼,得這賊子被拿了去衙門,隻怕這街上看熱鬨的才會散了。
好在這些衙差動作倒是很快,轉眼就將那賊人給套了出來,那賊人明顯是不服,四肢皆是不停地掙紮著,嘴裡大喊:“我沒有,不是我偷的!老爺們明鑒,我若是偷了東西,怎麼可能還在這裡坐著?早就逃了去!”
原來這客棧樓下也是做酒店營生,還專門請了一對從南方來的祖孫倆在這裡唱曲招攬客人。
而今兒這賊人,就是樓下一個吃酒的。
周梨隻覺得這人的聲音略有幾分熟悉,便也是從馬車裡徹底鑽了出來,“他偷了個什麼?”
殷十娘因早下了馬車,站在馬車旁邊也是打聽了個清楚,“偷了一個員外的銀子六十兩呢!就在他包袱裡直接翻到了,都人贓俱獲了,他還敢狡辯。”
說著,也是一麵踮著腳朝著人群裡被套了的小賊看去,卻是見著有幾分眼熟的樣子,便回頭朝周梨說:“姑娘站得高,可是瞧見了那人,我怎麼覺得有些眼熟的樣子?”
周梨這會兒已經認出來了,那個身材肥胖,一臉絡腮胡子,叫衙役拿繩索套著的,正是好些年沒見著的柳小八了。
隻是短短幾年不見,卻不想他已經這般滄桑了。
記得最後聽到他的消息,還是他輸了不少銀錢,家裡的小妾什麼的都給賣了不少去。
卻不曉得這些年,他又還是過那般醉生夢死的日子,又或是做了旁的營生。
正想著,卻不想那幾個衙差竟然是壓著柳小八從自己馬車旁邊過,那柳小八先前沒看到周梨,還在掙紮著解釋,那王員外的銀錢如何到他包袱裡的,他真不知,但他包袱裡的那兩百多兩銀子,是他從外做生意賺來的,乾乾淨淨。
這會兒隻差沒將祖宗八代都搬出來給自己證明清白。
但是衙門裡辦案子,那是要講究證據,哪個去聽他發誓?若發誓有用,還要衙門裡做什麼?
所以自是不理會他,反而因他過份掙紮,叫那幾個衙差不好押送,便給了他一個哨棒,頓時打得他吃痛地唉喲叫一聲,捂著頭叫起來。
也是這叫的時候下意識伸直了脖子,便將頭抬起來了,就正好瞧見了周梨。
那叫聲頓時嘎然而止,隻有些呆呆地看著周梨,顯然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直至被拖著走出了一丈遠,他像是才回過神來,脫口試探地喊了一聲:“阿梨?”但似乎也不敢確認,仍舊是扭著頭看周梨。
周梨這會兒隻覺得這蘆州是真的小,自己這一趟回來,把故人都給遇了個遍兒。
而隨著柳小八被衙差帶走,這裡看熱鬨的人也都散了去,道路也順暢了。
殷十娘跳上馬車,也是有些驚訝,“沒曾想,還真是他。”見周梨還在盯著他們的背影瞧,便道:“姑娘彆是信了他的鬼話吧?那自古那沾了賭的,有幾個老實能管住手?”
“也是。”周梨收回目光,心裡卻是想起年少舊時光,那時候好好的一個小八,卻因為一個巧兒忽然變了個人一般,心裡又難過。
想著柳小八剛才那蒼涼有落寞的目光,到底是心軟,還是放不下,喊了殷十娘,“你將車靠邊停下,我去那客棧裡打聽一二。”
殷十娘歎了口氣,“你果然是心軟,罷了。你且去,不然你這一宿是睡不著的。”當下也是將馬車靠在路邊找個地方停下來,叫了個閒人幫忙看著,給了人兩個銅板吃茶,自己隨著周梨一起去。
這會兒客棧裡因鬨了這賊一事,反而越發熱鬨起來,幾乎是滿座喧嘩,都在討論那柳小八偷錢之事。
所以小二的見了周梨和殷十娘兩個女客,也沒意外,隻是看一圈,也沒有什麼空閒桌子,唯獨那唱曲兒的祖孫倆旁邊還空著,便邀著周梨和殷十娘過去坐下,“兩位擔待,實在是沒空位了,您二位若是不嫌棄,就在這裡擠一擠。”
周梨沒得挑,隻要了一壺茶,和幾樣點心和瓜子花生。
反正也沒有白坐的道理,反正這點心吃不下,一會兒打包給街上乞丐就是,沒有丟了的。
小二的麻利,很快便將她要的點心等上了齊全,然後將那汗巾搭在肩膀上,也靠在櫃台邊上聽大家說那柳小八偷錢之事。
有人提起柳小八以前風光過,那時候滿院子的美妾環繞,人人要喊一聲柳八爺。
但是聽得說他是靠著賭錢起家的,立即就有人道:“難怪了,我就說能做出這檔子臟事的,就不是什麼正經人,看他還穿得體麵呢!原來都是歪門邪道來的。”
這話提起了頭,也就有人說起柳小八的萬分不堪。
然而柳小八事實上也沒有那樣不堪,他這個人當年靠賭錢發家,的確是有些運氣成分在身上的。
周梨隻靜靜聽著,也不多言,倒是意外發現這唱曲的小姑娘憋著一張臉,似乎那些人越是踐踏小八,她就越是憤怒,兩個小拳頭緊捏著,好幾次聽著人說那柳小八的不是,都欲站起身來,似乎打算是同人爭辯什麼。
但卻叫她爺爺一個眼神給攔住了,最後她又隻一臉不甘心地坐在原地,但那眼裡的神色卻是頗為複雜,似自責又似憤怒的。
周梨見此,心中甚是疑惑,隻等著那些個侃大山的散了場,這祖孫倆也要回他們的落腳處,便將人給攔住了。
祖孫倆認出她是剛才坐在一個桌子上的客人,點心一點沒吃,全都打包了,那些剩餘的瓜子花生她沒要,老頭子覺得可惜了,便趁著客棧裡的小二沒留意,給悄悄裝了口袋裡,想著給孫女吃著解饞。
如今見她將自個兒攔住,難免是有些心虛:“這位姑娘不知攔住我小老兒祖孫兩個作甚?”一頭下意識地緊緊捂著那花生瓜子,心說她不會借機要敲竹杠,喊自己賠錢?不然也算自己是偷?
這心裡正是七上八下地想著,卻聽周梨說:“你們一直在客棧裡,那柳小八到底偷東西沒?我聽人說,他全程都在跟那王員外喝酒,既是偷了,為何不早早找機會跑了?反而要坐在那裡留破綻,叫人抓自己呢?”
幾乎是她話音才落下,那個憋了好久的小姑娘就脫口說道:“他才沒偷,那個姓王的才不是好東……”
然話還沒說完,就叫她祖父一把給將嘴巴捂住了。
老頭子隻連忙朝周梨賠笑著:“姑娘莫要聽丫頭胡說。”一麵又急忙責斥著那在他手裡掙紮的孫女,“是不是還記恨那王員外灌你的酒呢?”
言下之意,是他孫女氣那王員外,故意胡說。
隻不過有時候,小孩子的話才最真實呢!周梨拿一雙目光審視著老頭,卻不著急說什麼。
老頭被她這樣看得有些渾身不自在,孫女又掙紮得厲害,索性就鬆了手,“姑娘是從外頭來的吧?那王員外不是你惹得起的人,那個姓柳的是有幾分血性,可是這年頭,血性能值幾個錢?你看他,這會兒反而自己下了大獄去。”
一麵似有些良心不安的樣子,看著身前的孫女歎著氣道:“也不是我小老兒貪生怕死,不願意為他作證,實在是我這孫女年紀還小,我若出了什麼事,哪裡有她的活路?”說起來,也是滿腹的心酸。
小女孩卻不管這些,隻和周梨說道:“那個姓王的焉壞,要灌我吃酒,那個胖子攔了他,叫他丟了臉麵,他就故意使壞,我瞧見他喊小二的幫忙,將銀子塞進胖子的包袱裡了,他們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