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 106 章 三合一(2 / 2)

小孩子們更為興奮,尤其是隊伍停留在淺水河邊,一頭是有著手掌大小的白腳蝦的河,還有鮮美的河蜆子,這個時候大人們都願意放他們玩水。

話又說回來,此處雖是太陽炎熱,但那流動的空氣和風,都是帶著涼爽味道的,也不像是彆處的炎熱那般,空氣是悶熱的。

所以這會兒吹著涼風踩在那溫涼的水裡,一手摸下去,不是蝦子就是蜆子,哪個孩子能喜開顏笑?

那擅長爬樹的孩子,這會兒也找到了發揮的餘地,更不會叫大人們責罵。隻見著像是隻小猴兒一般麻溜地躥到了椰子樹上,拔出腰後的小斬刀,隻聽‘哢哢’幾聲,新鮮的椰子就被這樣摘了下來。

在這裡,他們的這些貪玩似乎都變成了生存本領,整個人也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所以理論上來說,孩子們比大人們更熱愛這片土地,壓根就沒有半點離鄉之憂,思鄉之情。

隻是這個時候,白亦初那裡卻是收到一個噩耗來。

他把屬於澹台家鷓鴣鳥送來的小紙條遞給周梨瞧。

他的神情略帶著些疲憊,可這哪怕一路上舟車勞頓,周梨也從未見過他露出這般神情,一時就意識到了是這幾個字給他帶來的。

所以也是立即看去,卻隻見那小手指長短的白紙上,寫了一行小字:十方州壯丁之罰,引民四怨,遂叛軍起!

短短的一排小字,卻是已經將十方州如今的境況給說得清清楚楚。

周梨抬起頭,正好對上白亦初那雙充滿了憐憫的目光,“我們在十方州之時所見,早該預料到今日之況,奈何卻阻止不得。”不但隻能眼睜睜看著,且還自身難保。

周梨歎氣,“洪水滔天,亦非凡人可阻止,屆時縱然是山河斷裂,也無計可施。這曆史洪流,也是如此,我們都是這世間一蜉蝣,其力有限,也是無可奈何。”說著,也是同大部份的人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將所有的期望和寄托都放在了神靈的身上,“願老天爺,憐這天下蒼生,早早結束這一場亂世風波才好。”

隻是,十方州之況,卻是遠超了如今那紙條上所寫。不說彆處,隻講這十方州的州府裡,如今已經是麵目全非。

早在白亦初他們隊伍出城了之後,林家這般就被迫湊出了十萬白銀出來,交由那軍裡去。

十萬白銀,或許聽來對於這十方州第一富庶之家,是算不得什麼?但當下又是個什麼光景?還要那樣短暫的時間裡拿出來,所以林家這也是東拚西湊。

可銀子即便是拿了出去,林清羽也覺得心中不安,隻召集了家中老小來,打算送他們去那蘆州躲一陣子的清淨。

他是在蘆州讀書幾年,知曉那邊是個什麼樣子,親人家屬們過去了,是斷然不會有十方州這邊的危險。

然而家中之人,卻是覺得去彆的州府作甚?他們林家在這十方州那是能橫著走的,如今又拿了這許多銀錢出去,更該是要受萬人尊敬才是,哪個會對他們生出不敬畏的心來呢?

所以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著林清羽的話,甚至覺得他是讀書讀傻了去,怎麼膽子如此小?就這樣的性情,往後怎麼能領得了林家更上一層樓?

當夜他這林家少主雖說是沒有被免了去,但大部份的實權又叫祖父和父親給收回。

林清羽心中是急的,眼下城中一片亂,不是他們這十萬兩白銀拿出去了,就能買回來的安平!奈何一家子都不聽自己的,自己好心好意為他們做打算,還被無端罵了一回不說,連這大權都給收了回去,也是十分不解,甚至是對自己的行事和判斷產生了懷疑。

那幾日,隻便待在白亦初他們所留宿過的客棧裡。

街上仍舊是亂,原本所儲存的糧食也逐漸減少,小一的和掌櫃的來找他商議,打算暫時各自想辦法歸家去,隻守著這一間客棧,是遲早要餓死的人。

更何況如今也沒人來投宿,所以也勸著他回家去。

林清羽歎著氣,隻將一個客棧裡的人都給送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就這樣住在客棧裡。

約莫是過了三天左右,那半夜裡城中忽然就變得噪雜吵鬨起來,號角聲哭聲喊聲慘叫聲一片。

他匆匆忙忙從那涼席上彈起身來,咚咚爬上樓,推窗一瞧,隻見街上官民撕扯在一片裡,刀啊棍棒什麼的亂揮亂舞,迎麵撲鼻來的血腥味刺激得人心咚咚而跳。

他是愣了好一會兒,直至對上一雙貪婪的眼睛,他才回過神來,隻什麼都顧不上,連半點細軟都沒來得及收拾,便匆忙從後門逃了去。

他確定,自己但凡猶豫一瞬,那有著一雙貪婪眼睛的人,很快就會來取了自己的性命。

黑夜中,他一邊奔跑在那狹小的巷子裡,一邊越過腳下那些屍體,不知道是陌生人,還是有可能是熟人,但這個時候他是來不及蹲下一個個仔細辨認的。

哪怕踩著上了那黏稠的鮮血,他也沒有停下來半步,哭喊聲慘叫聲逐漸與耳邊的風聲融合在一起。

他那個時候已經失去了辨彆方向的能力,大腦也如同腳下踩來的黏稠血液一般,黏黏的糊糊的,根本就沒有一點思考,全憑著雙腿的記憶橫跨過一條條巷子,避開那些人潮人湧,最後跑到了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然而此刻迎接他的是濺滿了鮮血的門庭,橫七八豎的屍體歪歪斜斜地以各種奇怪又生硬彆扭的姿勢和動作躺在地板上,或是掛在門窗上。

門板搖搖晃晃的,在風裡咯吱咯吱地搖動著。

他那時候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連帶著他從外麵踩來的那些血液都融合在一起了,順著他的腳底板一下逆流到腦子裡,使得他看著這所有熟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隻下意識地拿袖子擦了擦臉,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有人麼?”他更沒有料到,這忽如其來的變故,使得他清雅的聲音變得沙啞哽咽起來,隻跌跌撞撞地跨過那些熟麵孔的屍身,然後尋進去。

一片狼藉中,主仆們的屍體點綴在其中,打翻的燭台這會兒肆意的在風裡卷起來,很快將那幔帳窗紗給點燃。

他的聲音從最初的沙啞恐懼,變成了如今的嘶吼狂怒:“有人麼?有人麼?”

一遍一遍地呼喊,回應他的,隻有遠處那街上連綿不斷的哭聲喊聲,卻沒有一聲是從他家裡發出來的。

而看著那席卷而來的火舌,他是處於本能撿起東西要去撲打火苗。

可這個時候他一個人的力量是顯得多麼的單薄,在強勢的火苗前是那樣的渺小和不值一提。

他在像是失智的情況下瘋狂地撲打了一陣子後,直至那清秀的烏發都被火舌卷到,發出一種奇怪的焦臭味,他才忽然醒悟過來自己的弱小,然後嘴裡發出來的聲音就越發的奇怪了。

嗚嗚咽咽的,在這逐漸被火舌淹沒的大宅子裡回蕩著,有些鬼哭狼嚎的意思。

然就在他一麵避開火舌一邊繼續尋找親人之際,牆角那專門裝醃菜的壇子裡,傳出來一個弱小且又在這哭喊聲一片的地獄裡顯得特彆明顯突兀的求救聲:“小叔小叔?”

他一下敏銳地從這噪雜聲裡判斷出了孩子躲藏的位置,紅著眼睛發瘋一般地撲過去,將醃菜缸打開,隻見還沉著半壇子醃菜的大缸裡,一個熟悉的孩童麵孔滿臉驚恐,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地看著他,“小叔,爹死了,娘死了,太爺爺爺爺都沒有了。”

小孩子以他充滿了恐懼的童音敘述著林家的滅門,這個才在十方州和世人眼裡輝煌了不過一些年的世家,就以孩童一句簡單的陳述給結束了他輝煌短暫的生涯。

“不要怕,還有我。”林清羽頂著那一頭被燒得猶如烏鴉亂巢的頭發,以及被煙熏得黑乎乎的臉,試圖安慰著侄兒。

那渾身還帶著濕漉漉醃菜味的孩子撲進他的懷裡,才開始慢慢地發出那恐懼的嗚咽聲。

但席卷而來的火苗,讓林清羽一點都感覺不到被滅門後的寒涼,反而在這一股灼熱裡,快速地剝下了侄兒林樂池滿是醃菜味道的衣裳,然後被眼淚染得渾濁的目光迅速的在屍體裡尋找,將一個小仆童那不合身且沾滿了血的衣裳扯下來,給侄兒換上。

然後迅速地背著他,從火場裡跑出來,與一幫同樣落魄得麵目全非的老百姓們,朝著城外逃去。

他們匆匆忙忙地跟著老百姓們逃,壓根就來不及去看周邊的環境,隻是再見屍體的時候,表情已經十分木然了,所有人的悲傷好像已經早在生死之前,給徹底衝淡。

直至白晝的初陽照耀而來,讓人更清楚地看到了這沿途的屍體,才忽然意識到,這一切都不是夢,他這樣盲目地跟著這些老百姓們一起逃命,是沒有什麼活路的。

於是他停了下來,在一處村莊附近的小河邊,這個時候對比起那路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橫躺著的屍體,這涓涓而淌的小河流水,是那樣清純乾淨,他捧起一把水,給林樂池洗了一把臉,然後自己也洗了一把臉。

這個時候隨著臉被擦乾淨,他的腦子時候也更家清明了一些。隻是這一抬起頭,就看到了河對岸那河灘上的屍體。

一半在河灘上,一半在河裡,被河水衝刷而飛起來的衣襟下麵,刀口白白的一片,顯然血液早就被河水所衝洗得乾乾淨淨了。

所以也是如此,那具屍體才顯得如此瑩白。

林樂池這個時候已經哭不出聲來了,但看到這具瑩白的屍體就在河對麵,半趴在河灘上的臉上,一雙眼睛大大地睜著,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叔侄二人。

還是給他嚇得渾身哆嗦。

林清羽忙將他一把扛起,然後迅速地離開河邊。

也是這站起身來後,才看到這邊何止這樣一具屍體……他這個時候才真正地意識到恐懼,不單單是林家被滅門,十方州城破,而是這天下,要大亂了。

以後這樣的情況隨處可見,他們這樣的人,也比比皆是。

如此,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似乎都會變得稀鬆平常起來,更不值得人同情了。

他背著孩子,一邊想就越是絕望,連帶著雙腳都變得沉重起來。

但他還是猶如木偶一般,沿著那條通往蘆州,自己以往都是車馬相伴的路途,徒步往蘆州城而去。

顯然,十方州的□□消息,比他們這些逃難的人都要先傳到蘆州城。

是因守備軍們強硬征兵而引起的禍端,所以有些膽大不甘心為魚肉的老百姓們就揭竿而起。

蘆州城願意接收每一個流離失所的百姓,卻不敢大膽冒險,生怕這其中有著那些叛軍們的細作。

所以城外之人,他們隻接收那投靠親友之人,若是在城外報不出所來投靠之人的名字,且對方也不來接人,他們是進不去城的。

這樣的規則,是繁複了許多,但有理有據,給了蘆州老百姓們一份安全感,因此是得到了大力支持。

但也造成了城外無數逃難老百姓們的擁擠,他這樣帶著一個孩子的後生,又是個單薄人,免不得受人欺淩。

好在他的運氣好,很快就排隊到他登記。

他的頭發幾乎被大火燒去,又一路徒步而來,路上有什麼吃什麼,樹皮草根,所以整個人在短短的時間裡,顯得麵黃肌瘦,任由是誰也不敢認他作當年叫滿蘆州城姑娘們追捧愛戴的清風書院雙傑之一。

對方提著筆,見他抿著嘴巴不說話,不禁看了他後麵長長的隊伍,便有些不耐煩起來:“若是你在此處沒有親友,你便快些讓開,讓後麵的人來作登記。”

於是他脫口說了宋晚亭的名字。

他想,以往在這蘆州城的故友師生都不少,但他已不是當初的林清羽,也沒了什麼林家,隻怕是沒有幾個人願意來接收他。

對方聞言,向他詢問是不是那當鋪裡的宋掌櫃?

他點頭說:“是。”

對方便問了他的姓甚名誰,隻是可惜他報出名字的時候,清風書院和他們這雙傑的名聲,早就徹底被人遺忘了。

官差隻叫他站到一頭,“你去那裡等著,也是巧了,宋掌櫃好像就在裡麵,也是來接人。”

所以這裡很快就能打發人去詢問。

林清羽忽然覺得心跳加快,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侄兒,有些不確定,宋晚亭會不會接收自己。

但是很快,他就得了答案,他和一些同樣得到有人接收的幸運兒們,在許多十方州老百姓們羨慕的目光裡,從小門洞裡進去了。

然後他看到穿著一身素雅長袍的宋晚亭朝他揮手,“林兄,這裡!”

彼時的他,踩著從死人身上扒來的草鞋,一頭短而枯竭的發,飽滿英俊的臉頰削瘦且露出不健康的黃色。

他不知道宋晚亭是如何在這茫茫人海裡,一眼認出自己的,隻是那一瞬,他覺得自己的眼睛熱熱的,然後步伐開始變得輕盈,抱著林樂池快步走了過去,激動地叫了一聲:“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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