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 107 章 三合一(1 / 2)

宋晚亭看到走近的他, 到底是沒有忍住,微微歎了口氣,然後伸手從他懷裡去抱那同樣是麵黃肌瘦的林樂池, “我來吧。”

林樂池倒也是十分體恤他的小叔,朝宋晚亭懷裡撲了過去。

不是他不想走, 隻是這個被嬌生慣養的小兒郎,不曾吃過什麼苦頭,這一路的逃命,他的一雙小腳上, 早就走得滿是血痂了,沒有一片完膚。

宋晚亭將林樂池接了過去, 朝著前麵不遠處的一輛藍色篷布的馬車走去,問了一句很殘忍的話:“就你們兩個麼?”

“嗯。”林清羽的聲音輕輕的, 剛一出口, 就被風給吹散了。

但宋晚亭還是聽到了,可惜他不是個擅長安慰的人, 隻道了一句:“很快……很快就可以過去的。”他想,當初宋家大廈傾倒, 他不也熬過來了麼。

可是,林家似乎與宋家, 又不是一樣的。

他宋家的人,還在,流放之處,還有不少。而林家,真真切切就這隻剩下這叔侄兩個了。

鋪子裡要人看著,他又不喜人跟隨,所以是自己趕著馬車來的。等將這林家叔侄倆安排上了馬車, “你的信我收到了。”

這一句話,將林清羽的記憶拉到了從前自己熱忱給他牽紅線的窘迫之事,到底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他,“抱歉,原是我的錯。”

“這有什麼相乾?你我認識多年,我又豈不知你是怎樣的人。”宋晚亭說著,揚起馬鞭,一手扯著韁繩,調轉了馬頭:“十方州的消息傳來後,我便來這裡等著,想著你若還在,應當是會來蘆州的。”

林清羽聽到他的話,心裡沒由來生出許多感動,又聽到他一下說了這許多話,不禁也是感慨道:“你從前,話是極少的。”

“從前,也不需要自己操心。”他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車裡的叔侄倆,“你不也一樣。”

林清羽一手攬著侄兒,眼神飄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天他才回了一句:“是啊。”

城裡一切有序,馬車還因為街麵上的熱鬨,讓了小攤販們兩回,還有不少孩童在街上快活奔跑玩耍。

這銀鈴笑聲,把那疲倦靠在叔叔懷裡才睡過去的林樂池驚醒過來,他看朝那些孩童歡快的背影,眼睛卻是一片濕潤。

城裡城外,好似兩個世界,一邊是天堂,一邊又是地獄。

他們叔侄倆被宋晚亭帶到了自己的寓所,應該是找人臨時買來的新衣裳,還帶著一股此刻對於林清羽叔侄倆已經很陌生的嶄新味道。

新鮮可口的飯菜,他還請來了大夫為他們叔侄倆診治,確認過沒有什麼問題,宋晚亭才匆匆出門去了。

林清羽想著,他這幾天到城門口去等自己,怕是耽誤了許多事情,因此也沒有打擾,也沒有出門,去拜訪自己的那些故友。

抬頭看窗外那一片天空,仍舊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覺,火舌好像很在耳邊獵獵作響,下一刻也要將他們給一起吞噬掉,腳下都是數不儘的屍體和大家融在一起的鮮血。

可是林清羽知道,他不能在這樣下去,他還有個侄兒,他們得活下去。

所以修養了三四天,他便主動找宋晚亭,“你可是有什麼活,能分派給我?”

宋晚亭將還枯瘦得像是一根柴火的他上下打量了一個遍,又看了看他那帽子下麵的短發,“你好好休息吧,十方州亂成了這樣,朝廷如若再不派人來鎮壓叛軍們,蘆州也堅持不了多久。”

不是說陳大人不好,而是陳大人終究是文官一列,並非公孫曜那樣武將出身。不但少了那一身好武功,且也不懂那排兵布陣,如何打?

至於本地的守備軍,早就已經在一個月前領著新征來的兵馬,一同往齊州方向去了。

這城裡如今雖不至於說皆是老弱婦孺,但真能上戰場的青壯年也是屈指可數。

他的這些話,將那才從十方州陰影裡爬出來的林清羽又給重新推了進去,他的目光一下變得黯然起來,聲音低落,“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①。”所以他們逃到這蘆州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苟且一段時日罷了,再過一段時間,這裡是不是也要變成十方州那樣的地獄模樣?

宋晚亭雖沒親自去看過十方州如今是什麼光景,但是每日聽著城中人的閒談,心裡也是有些數的。

尤其是這些日子,當鋪的生意下火爆起來,隻是可惜來當者,大部份都是那十方州所來的走投無路之人。

也是虧得如今當鋪是不簽活當的,不然也不知多少人家要將兒女給當了。

眼下見林清羽如此沮喪,沉默了片刻,“我過一陣子,也要關了鋪子,帶人去往靈州了,你叔侄二人,如若沒有什麼去處,不如和我一並過去吧。”

“靈州?”林清羽聽得他的話,抬起頭看過來,隻是眼裡的光彩也就是那一瞬,“天下要亂,哪裡能躲得過戰火去?”便是躲到靈州,左不過就是多得一段安寧日子罷了。

但宋晚亭卻不是這樣想的,他所了解的天下局勢,以及靈州的那些人,和外人是不一樣的,因此自然是對靈州充滿了向往和期望。

可是有些話,卻沒有辦法與林清羽直言,隻是看朝了院子裡坐在石階上托腮發呆的林樂池,“你的絕望,我能明白,但你總要為孩子想,他才六歲。”說到這裡,回頭過頭看了看林清羽:“我不信,這天下會亂百年。”

林清羽的目光卻是追隨著他一起落到了林樂池的身上,忽然有些自責愧疚起來,一麵慢慢垂下眼簾,“我太懦弱了,你說的對,我要死很簡單,可是我卻不能不管他,他的人生還很長。”

宋晚亭不知自己是否是成功勸說到了他,但是他現在的確沒有多餘的功夫來安慰林清羽,隻匆匆出門去。

白亦初這裡隻有自己一個人能管事,他還要幫周梨顧著其他的人和事,所以自然是要忙。

遠在流放之處的親人,他都打發人過去安排好了,可叫他們儘量在這天下亂起來之前,有一個安身之處。

他匆匆而行,從城北的瓦市裡出來,這裡住著雲眾山的許多親戚朋友。

所以他專程來了一趟,還要去雲記商行,然就在從這街麵走過時,原本掩在巷子深處的花樓已經逐漸開設到了這大街上來,即便現在是白天,正是她們休息的時候,可刺鼻濃烈的香粉味道充斥著這一片街。

花娘們彩色鮮豔的肚兜以上掛滿了屋簷,在風裡微微蕩漾著,將每一個角落都完美地展現給樓下路過的人們,引得一個個賊眉鼠眼的小子在樓下仰頭看著癡癡傻笑。

他快速毒驅趕馬車,對於此處有種說不上來的莫名厭惡感。

可是他越是想避開,那冥冥之中,他就偏偏要與這裡有所牽連。

在路過一個巷子口的時候,他的馬車被人攔住了,一個從巷子裡忽然跑出來的女人。

那女人滿臉敷著厚重的香粉,不大叫人能看出她原來的容貌,她穿著水紅色的衣裳。

做她們這一行的,衣裳似乎都沒有太端莊的款式,大片的胸脯和脖子都露在外麵,懷裡蠕動著的孩子看起來不過七八個月大,想來也不大適應那刺鼻的香味,一直嚶嚶地哼唧著。

宋晚亭凝著眉頭,眼裡是一點不掩飾的嫌惡之色,拉緊了韁繩,想要繞道走。

沒想到那女人卻纏了上來,“你不要走。”

這個聲音,幾年沒有聽到了,哪怕他們就一直在同一座城池裡。

他扭過頭,冷眼看朝那個女人,渾身就像是被雷電劈過一回。好半響,宋晚亭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神魂,目光試圖穿過這厚厚的脂粉,以好確認藏在下麵的麵容到底是不是宋蓮衣。

她又說話了,因為嘴唇的蠕動,使得整個麵目表情都變得生動起來,但同樣活躍起來的,還有她眼角厚重的魚尾紋和臉頰上的法令紋。

這樣的她,怎麼看都不像是那才雙十年華的宋蓮衣。

可她的聲音,又是那樣的相似。

“我知道你怨恨我丟了宋家最後的臉麵,所以我沒敢去你的當鋪,拖人打聽了幾回,曉得你今天會來北市。”

她說著,終於抬起頭來,但眼睛並未看宋晚亭,而是落在他身後那藍色的車棚上,“我一直在等你這輛車。”

“你想做什麼?”宋晚亭並不想與這個妹妹敘舊情,他對於女人的恐懼,幾乎都是來源於親生母親和親妹妹。

所以他的聲音十分冷漠,不及他對林清羽時的半分溫和友善。

宋蓮衣卻是忽然跪下來,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不滿地在薄薄的繈褓裡掙紮扭動,嗚咽聲音越發響亮起來。

宋晚亭左右瞧去,眼見大家果然是被孩子的哭聲引來,越發的不耐煩,再次追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宋蓮衣想是鼓起了勇氣一般,“我聽人說,要打仗了,十方州的叛軍很快就來了。我有一個要好的馬相公,他願意帶我走,隻是……”她說著,目光閃躲著,連懷裡的孩子都不敢多看一眼,“他隻願意帶我走。”

宋晚亭一聲冷笑,眼神帶著絲毫不掩的嫌惡,“所以,你要把這個野種教給我?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幫你養?”

宋蓮衣其實很害怕宋晚亭,自從她和母親選擇舍棄兄長去過她們想要的榮華富貴後,再見這個兄長的時候,她心裡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

可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的,這個孩子終究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叫自己就這樣將她扔了,又真的下不去手。

所以這思來想去的,隻能找這個親兄長。

她想這幾年,自己寧願在這花樓裡任由無數男人來騎跨,也沒有去找他,如今隻求他這樣一件事情,他該是應允的。

但是沒有,她垂著的眼睛看著馬車調轉了方向,毫不猶豫地走掉了。

她目光呆呆地,直至看著馬車走遠了,才像是回過頭來,路過的人指指點點。

想是她的穿著打扮太過於暴露,明顯證明了她是花樓的女人,聽得方才之事,大家都隱隱猜想,莫不是宋晚亭是她的嫖客,一夜風流後留下這個嬰孩,如今卻不願意管。

畢竟現在她已是提前走上了年老體衰的道路,沒有人會認為她和宋晚亭是親兄妹。

於是竟然有人同情她,罵起了宋晚亭來。

宋蓮衣張著嘴,想要解釋什麼,可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對於彆人這種事情,都十分熱衷地出著主意,卻又不需要她這個當事人參與。

她放棄了,抱著孩子轉身回了那陰暗潮濕的巷子裡。

孩子似乎是感應到了,自己還要回到這個糟糕的地方,於是那哭聲就越發響亮了。

但是聽在宋蓮衣的心裡,卻叫她越發絕望,那位答應帶自己去上京的馬相公,明天一早就要走,她沒有多少的時間作安排了。

這個孩子,該怎麼辦?所以孩子嘹亮的哭聲,讓宋蓮衣心生煩躁來,一巴掌無情地拍打在孩子的屁股上。

哪怕是隔著繈褓,可是太薄了,所以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引得了對麵出來買飯的一個女人抬頭看來,她大概是認識宋蓮衣的,甚至好像兩人中間還有些嫌隙,所以她啐罵了一口,嘲諷起來:“怎麼,你這拖油瓶沒送出去?那可難了,馬相公是說過,他不會替人養孩子的,你是走不掉了。”

“關你什麼事情?難道他還會帶你不是?”宋蓮衣表情一下變得猙獰,顯然她們兩個是共享一個嫖客的,聲音也變得尖利了幾分。手上拍打孩子的動作,也變得粗暴了些。

孩子的哭聲就越發響了,把休息的女人們都吵醒來,幾個披頭散發的腦袋從樓上的窗戶裡伸出來:“你們兩個要死啊,還要不要叫人睡覺?”

又有人嫌棄孩子哭聲吵鬨。

所以因孩子的哭聲,宋蓮衣忽然就被大家集體攻擊起來,她越想越氣,憋得一張臉通紅,隻抱著孩子又急匆匆出了巷子。

然後使了兩個小錢,喊了一個腳夫送她去城南。

如此這般,這個孩子比宋晚亭還要先到當鋪裡。

等宋晚亭從雲記商行回到當鋪的時候,裡麵的朝奉一臉發愁地將孩子抱著給他,“我們這鋪子裡自宋姑娘接手以來,是不做活當的,可是剛才有個女人,把這孩子丟咱們櫃台上,就忽然跑了,我喊了人去找,也沒能找回來。”

然後詢問宋晚亭,“掌櫃的,這可如何是好?”活生生的一個女娃兒,七八個月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的,就這樣扔了街麵上去,他也做不得這等害命的事情。

宋晚亭看著那眼熟的繈褓,哪怕當時他沒看清楚孩子長什麼樣子,但此刻也準確地辨彆出了孩子的身份。

於是厭惡地叫朝奉找一戶人家送出去。

朝奉那裡也是應了,可哪裡曉得就在朝奉抱著孩子從他身旁路過的時候,孩子揮動著的小手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後不肯鬆。

朝奉也看出來了宋晚亭這個掌櫃對於孩子的不喜,甚至說是厭惡,一時是慌得急忙拉孩子的手,可他越是扯,孩子就越是拽得緊緊的。

那小小的手似乎是帶著無窮力量,如何也不肯鬆開宋晚亭的袖子,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濕潤地看著宋晚亭。